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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坠马 下 ...

  •   跌跌撞撞冲到山坡下,所幸骑术精湛的军士们已经把马控制住,并未踏伤云儿。他伏在青草乱石间,似是摔得厉害,还未缓过气,我不敢贸然扶他,只搂着他滚烫的双肩甲胄,颤声忙问,“云儿,摔着了吗?”

      岳云竭力翻了个身,死死咬着唇,脸色通红有些划伤,挣扎着就要爬起来----“云儿,云儿,别动!别动!!先看看有没有伤到腿脚。”

      他抽了抽鼻子,一个劲地摇头。眼梢已浮现泪珠湿色,竟是要哭又倔强地噙住?

      我又急又心痛,刚给他摘下了头盔,才要搂着他的脑袋好生抚慰几句,却不料听得脚步急促----那帮子人竟在这个时候赶了过来。

      岳云撑着身体,离开我的怀抱,自己勉力爬起。但他摇摇晃晃刚站稳,竟一头又冲着岳飞噗通跪了下去。

      岳飞面黑如锅,指着岳云斥骂道,“如此摔马,怎能上得战场?我要你何用?!今日你还竟惊了圣驾----真是该死!!”

      岳云伏跪在地,半句也不分辨。

      岳飞正色道,“为父,只得军法处置了你!来人!!!”

      我立即跳了起来,奔到岳云面前伸臂一挡,将他护住,直直凶恶道,“岳飞,你说什么?”

      岳飞冲我一拱手,“官家,军法如山。纵然他是我儿子,也逃脱不得!!”说完又一指跪着的岳云,“来人!将这无用小子,速速拖去辕门斩首,以儆效尤!!”

      我嘶声骂道,“大胆放肆!!朕还在此,你敢!!”

      岳飞如早有所料,当即冷笑一声,竟指着岳云犀利道,“官家可是要赦免他?官家万人之上,金口玉言臣不得不尊。”

      “既然竖子如此蒙恩宠,能凌驾于军法之上,可是想着无需上战场厮杀,来日凭借官家宠爱,也能有高官厚禄?如此,才对练习掉以轻心!!”

      这等诛心之言,让岳云热泪直流,不顾伤痛泣道,“孩儿绝无此念。”说完咬牙呯呯直磕头。

      我的手直抖,指尖滚烫,因为我几乎,几乎就要一巴掌对着岳飞那张大义凛然的脸扇过去,打得他再也吐不出这等堂皇伤云儿的话来----岳飞岳飞,他料定我会为云儿求情,竟是要借这个机会,敲打警示儿子吗?

      他又在说什么?什么“你存此侥念,便不再是我岳飞之子!”----字字如刀,毫不顾念地对着云儿挥舞施威,我连骨骼都仿佛在咯咯作响,委实恨极。

      岳飞又装腔作势连唤刀斧手何在----此时,岳家军中的其他将领,张俊王贵等见岳飞要斩杀亲子,忙出来一并劝阻,说云儿还小,继续严格磨砺也就是了。

      岳飞犀利望我一眼,见我不语,自认为对皇帝也起到了劝谏莫要宠溺儿子的作用。

      他如愿,方见势缓了处罚:“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来日同敌人打仗,莫非也能受惊坠马不成?今日依例,责一百军棍!!”

      岳云又磕了个头,谢过诸位伯伯叔叔们,接着起身便要领罚。我见他有些蹒跚----方才那重重一摔,怎可能没伤到?

      “云儿!”我唤他。岳云却低头,不肯和我对视。

      我一把抓着他臂膀不让他走,又盯着岳飞,一字字磨牙道,“云儿才不到十三岁,筋骨稚嫩。岳飞,朕就要颁旨,不管是哪路军队,都不许对未成人的孩子施如此重刑!!”

      岳云却一把抽出胳膊,仰起满是泪痕的脸,只冲岳飞跪下道,“爹爹理当处置,孩儿疏忽理当受罚,孩儿禁得住。”

      岳飞面色淡淡,只对儿子道,“去吧。”

      我见岳云真要挨打,几欲不稳,连声含悲唤道,“云儿!云儿!!”

      岳云又依礼对我拜了拜,“官家厚恩,小臣感激。只是小臣读兵书时,见孙武练兵斩杀吴王妃子一事,言,将在军,君命有所不受。官家指点小臣说这般才是为将帅者----请官家今日莫要悖言而行!”

      我心中血气翻涌:云儿果然聪敏,竟知道拿我从前的话来堵今日形势----再看岳飞,他点头,目中隐隐露出满意之色----还有什么比爹爹的欣赏对岳云来说更重要?

      今日之势,云儿竟是要挨打不可?我若强行保护下他,只会令岳飞对儿子的“荣宠”更加心生不满不喜?理智告诉我,不能再施为----我愣愣瞧着岳云向辕门走去,自己却怎么也按捺不住,疾步追随。

      岳飞皱眉,欲阻我道,“官家,军法如山,纵然皇命也不可阻!军令若不得遵从,统帅将领便无法驭下!!”

      我盯他一眼,“朕尊你军令便是!”说完一掌拨开他,匆匆追着岳云。

      心中就像有个大油锅在沸腾,焦痛汹涌,怨毒炸裂----晕白烈日当头,岳云被撸下盔甲衣裤,趴在长凳上,自己绞起了双腿。

      他看见我,面色更涨得酱红,狠狠咬唇,死命转过头去。我知道,他因当着我的面坠马,失了骄傲丢了颜面,只怕就要哭出来。

      我的指甲刺入自己掌心,却忍泪硬是走过去,涩声道,“云儿,你爹爹要打你……便打吧。朕知道,岳卿军法立威,你是他儿子也不能例外。朕,不拖岳家军的后腿。”

      “只是……九哥一定陪着你。”说完我俯身,一把紧紧搂住了他的脑袋,让他埋首在我环抱中,我耳语道,“九哥从前也摔马,比你狼狈多了,真的。”

      岳云的眼泪,簌簌掉在我的手背上,滚烫晶莹。“我……我……”

      我也热泪盈眶,低低在他耳边道,“没事,没事,九哥陪着你呢。”说完还把手背凑到他唇边,“云儿,疼便咬着。”

      岳云忽然掉着眼泪勉强笑了笑,只像小猫儿一般用脸颊贴了贴。

      我抚着他的鬓发,转头阴鹜地盯了一眼跟过来,皱眉面色不善的岳飞,又对手拿军中施刑扁棍的汉子大喝一声,“要打便打!!”

      那人吓了一跳后,先望了望岳飞----岳飞若要将我此时拖开,我定和他疯癫拼命。他敏锐察觉到了皇帝濒临爆发,此时权衡一瞬,干脆点点头。

      那人咽下一口唾沫,“官家得罪,小岳官人,得罪----”说完便高高扬起了军棍。

      我立即再俯身,紧紧搂住云儿。同时,听得击打在皮肤上的“啪”一声脆响。我浑身紧绷,而怀中的云儿,也顿时不自主地,像条鱼般弹了弹。

      他额头上的汗珠,猛然渗出一层。我再抱紧他,岳云却目光骤然亮若星辰,喘了喘气对我微弱道,“没……没什么。不疼。”

      话音未落,又是一响。

      我“嗯”了声,抬袖给他擦汗,继续紧紧地,搂着他,感受他稚嫩身体的一次次战栗。听着身后传来的一声声击打响----表面镇定安抚,心中,却如陷地狱十九层,那夜叉恶鬼,魑魎修罗,都长了一副岳飞的面孔,狞笑着用利爪撕我血肉,掏我五脏----我的只恨得双目滴血,就要喷出业火,烧个鬼哭狼嚎干干净净。

      未曾有过如此漫长煎熬的时光。那声声报数,就像一把锐利的钢锉磨我神经,一幅钝刀缓缓割我血肉。我只恨不能更切齿疼痛,血肉模糊一些,方能分了云儿所受----他汗如滚浆,抵着我手背的嘴唇都在微微战栗,却怎么都不曾用那口白牙狠咬住我。

      我死盯着眼前的那方亮白焦土,眼中所见,不知是泪是汗的点点水渍滴落尘土,耳中不停嗡嗡作响的,满是一杖一杖残酷啪啪声,随之我太阳穴处汩汩之跳,扯动得耳朵里好像能捕捉到极细微的声响:云儿喉咙中,分明生生堵着哽咽,我的胸膛内,已是血脉贲张!

      终于听得那人道,“五十。小岳官人,行刑过半,可反绞腿。”

      我扳紧动弹艰难的岳云身子,自己回头一看,当即疯狂跳了起来,五官狰狞一把猛推那人,“滚!!!滚!!!!”

      又抖着手直愣愣看着他的臀腿:皮开肉绽,血痕道道,高肿紫涨惨不忍睹。我的眼泪“唰”地夺眶而出,肆无忌惮愤恨落下。更有痛恨的火焰烧着我,胸内黑甜汹涌决堤而出疯狂叫嚣----怎么能忍?怎么竟忍了?!

      “太医!!太医!!!”我嘶声大叫。

      是谁走近?我抬眼就看到了岳飞那张始作俑者的脸----无可遏抑的憎恶狂卷暴袭,天地混沌,刻骨之仇却在剧痛越发清晰,这个人!这个人!!!!他欠我白骨两幅,欠我血泪斑驳,都还来!!还来!!!

      我疯狂凶恶地瞪着岳飞,一把就揪住了他的胸前戎巾,碎声道,“你、你!!”

      他的瞳孔里印出对面狂暴的赵构,一时也怔住。未几,转头看了看儿子----我清楚瞧见,虽有一线怜惜,却立即风卷残云般被掩了掩了,这个人,毫不退让,固执如山----

      我尝到了舌尖的血腥气息,便对着岳飞狰狞一笑,又不可遏抑地继续吃吃直笑----“好,好一个精忠大义……咳咳!”

      我笑得呛咳,突然哇地一声,生生吐出一口腥红鲜血。

      众人大惊失色,连忙涌上,七手八脚要搀扶我,我一挥手,又抬手擦去唇边血迹,凶悍恨毒盯着岳飞,气息哽痛逼问道,“你、你可是还要继续行刑?”

      岳飞不料皇帝受此重重刺激,慌忙告罪,“臣鲁莽,不想惊驾至此!!”

      终于,他下令行刑暂缓。云儿方被小心翼翼抬到担架上,我闭目如释重负,又如踩在棉花上一样,走过去要再看顾他----岳云疼得脸色煞白,嘴唇咬裂,却也挣扎着撑起身体看我如何。

      “九哥没事,没事----九哥稍后就去看你。”我忍着嘴里的剧烈疼痛,细语安抚,直至眼睁睁瞧见岳云被抬走,方才脚一软,任由侍从们将我搀扶入帐。

      诊脉的结果,毫无意外皇帝是气急攻心,一时激愤所致。我一口吞下汤药,烫得伤口更疼,恶狠狠地死掐碗沿----岳飞啊岳飞,原来深切痛恨憎恶一个人,竟与他是否精忠爱国没有半点干系----我咬破自己唇舌做势吐血,救得云儿,又会给岳飞带来什么?

      ----功高骄狂,不尊皇命,气得官家龙体有损。

      听得岳飞在外跪着请罪,我不顾张俊杨沂中还在身边,不掩嫌恶阴沉道,“他是怕把朕气死了的罪名太大,担不起吗?”

      又狠声道,“罢了罢了,如今咱们都在鄂州岳家大营,闹出什么君臣不合的流言蜚语,岂不让金人笑话?”

      张杨二人见机,一个只义愤填膺骂“岳飞骄横”,另一个则谨慎道,“官家,大局为重。”

      我漱过口,冷冷道,“正是。”便叫小蔡将我的披风取来,赐予岳飞,表态不但不计较还要奖赏----然而,我眼中泛出的寒光恨意,毫不遮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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