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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章 奥林匹斯,最初的会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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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光环绕的福柏接受了提坦中最睿智的科俄斯,他们孕育了名字美好的阿斯忒里亚与黑袍的勒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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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中的奥林匹斯……
上千殿宇错落于盘蜒的石廊桥拱间,层层相叠,梯级而上;清一色的洁白大理石不带丝毫瑕疵,折射着几乎刺目的荣光,构筑起名副其实的“白都”,我们日后的家。
进入山顶的结界,站在宽阔的石阶前仰望云雾间的神殿群,我第一次感到自己的渺小与卑微,心中不由冒出逃跑的欲望。
对,就此逃走……忘记父神,忘记身边的忒弥斯,忘记奥林匹斯……回去得洛斯,就福玻斯和我,一切都像没有发生般继续过去那无忧无虑的生活……逃走吧……
仿佛感应到我的想法,身边的福玻斯抓紧了我的手,向后退了一小步——他眼中的胆怯,不亚于我的。
忒弥斯温暖的双手适时搭上我们的肩头,苗条的身姿恰好阻断了我们的去路。“你是勒托的女儿,不该有所畏惧。”她对我低语,然后又转向福玻斯,“而你,未来的见证者,可要告诉我究竟是什么令你害怕?”
“我说了,我什么都没看见!”福玻斯莫名强调着,却显得虚弱。
听出他声音中的微颤,我将弟弟护入臂弯中,一边强自镇定地向忒弥斯保证:“我们准备好了……”自从离开忒弥斯的结界,他们两个之间便充满了某种怪异的张力。我欲向福玻斯询问,却始终找不到适当的时机,而他也摆明了不愿谈那个。
“很好。”忒弥斯没有追问,只保持着那意有所指的淡笑,视线落在离我们不远处,“去吧,迎接的队伍到了……”
顺着忒弥斯所指的方向,进入视野的是由使者伊里斯引领着的三位女神:福玻斯出生时便见过的前代神后瑞亚、神王的姐姐赫斯提亚,第三位一时面容难辨却立即吸引了我全部的注意力:着一身深紫衣袍、裹着黑纱的女神,与充溢着光明的奥林匹斯显得格格不入,却不显低微丝毫。我的心开始狂跳,脉搏中所流窜的,是……血缘的共鸣。
福玻斯必然也感受到了,但他恐怕没有察觉到我见到那位女神时,刹那间的错置感——有一瞬,我似乎才是站在对面一身黑纱蒙面的那个,而面前的孩子……只是一具空壳。若非身边正站着福玻斯,我几乎无法说服自己那仅是错觉。
面纱揭开的那刻,我立即认出了对方,尽管素未谋面——她有着与母亲极其相似的容颜。“真高兴终于见到你了,阿尔忒弥斯。”她的声音低柔,握着我的手并不温暖,却给我足够的安全感,“我是赫卡忒,阿斯忒里亚的女儿。”
母亲的同胞姐妹阿斯忒里亚是夜的预言师、星的占卜者,一个性好游荡于星辰间的灵魂。她与毁灭之神珀尔塞斯的结合只出一女,便是我们跟前的这位。曾有说法:“幽灵女王”赫卡忒是唯一在三界都占有一席之位的女神。
不由自主地,我欲向她吐露自己的恐惧,沁凉的指尖却轻点住我微启的唇。“莫让耀眼的荣光令你却步,那不过都是虚幻。”她在我耳边低语,淡淡的金缕梅与曼陀罗交织的香气缭绕鼻尖、溢入心中,安抚着惶惑不安的心灵,“真正的光明来自灵魂本身,不映照于石梁玉珠间,也只为那些正视自身者所见。来,看着我的眼,见我所见,只为我正目睹着最璀璨的……”温柔的吻印上额头,彻底平复我心中的不安,微冷的双手捧起我的脸……
在赫卡忒那双紫水晶般的眼瞳中,我见到了自己的身影,包裹在白色的光晕中——慌忙低头,我吃惊地看着能量源源不绝地从自己的双手间流泻出来,如光华织就的锦袍将我密密包裹,也一并唤醒了福玻斯的……终于,在光芒万丈的圣山上,我们不再显得如同两只可悲的小老鼠。
现在,他们准备好了,我听见赫卡忒对其余几位女神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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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在其选择隐居之前,母亲在奥林匹斯都算不上是受关注的神祇。并不以力量著称,也一向处事低调,她却终究不是随手一抓便是一把的仙女;那来自福柏与科俄斯的血统不会容许她作为神王宙斯诸多的情人之一被历史的洪流淹没、遗忘。
她是坚强的,我一向这么认为。在我们有限却毫不平静的相处时光中,我从未见她畏惧过任何事,即便处于弱势。同时,她也是名极其复杂的女性。她所做的每一件事、每一个决定都是经过其悉心思量的,以至于我几乎无法忆起她曾有过任何情绪化的举动。
偶尔,我会怀疑:母亲之所以将我和福玻斯留在得洛斯两年,并非为了让我们保有最后一点纯真的回忆,而是给她自己时间来为我们回到奥林匹斯铺平道路。也是在奥林匹斯居住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后,我才逐渐了解到提坦一族的女神们实际上有多重视她的存在,包括那些并不欣赏她的。于是,赫拉对她的忌惮也超越了肤浅的嫉妒与表面的怨恨,转变成一种政治上的考量。而要直到万年之后,我才会真正懂得:母亲的动机与目的从来都不是表象上的那般直白。
出生后,与母亲在得洛斯共度的一年对我而言是受益匪浅的。她向我们展示的不仅是神族的历史、政局,更涵盖了那些古老的知识与传统。当福玻斯逐渐展露他在预知方面的天赋时,我则大胆地探索着上古魔法的领域。
世界的水,随时间奔腾不息,沉淀其中的是逝去的记忆……
当我的兄弟凝视着现在与未来,我的水镜所映出的是过去。
风间的呢喃、林中的细语,其中少不了关于奥林匹斯的流言是非。偶尔,只是偶尔,其中描绘的又是最真实的历史,并非总由赢家的角度撰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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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神宫,顾名思义为诸神在奥林匹斯的聚集之所,也是一切决策的制定之地。
这座双层殿宇的主殿,别称“黄金厅”,是几乎所有传统仪式必然的举行处。
忒弥斯选择了一年一度在那里举行的集会,将我们带回奥林匹斯。
不要挑衅,但要让他们知道你的力量。依照母亲的关照,福玻斯与我带着满身不亚于任何主神的光辉进入主殿,立即得到了大量关注。
太引人注目往往带来不必要的麻烦,然而在初来乍到又敌多我寡的情况下,虚张声势倒也不失为良策。如此一番,想要找茬的都会先掂一下自己的斤两再动手,恰好给我们喘息的机会。若不然,即便是不甚有力的对手,占了地利,对付起来也煞费功夫;若处理不妥,更难免节外生枝。
金色,对我而言总过于张扬奢华。万神宫的设计者却将那色调在主殿广博的空间中打造出无尽的层次感,如阳光本身,挥洒出纯然的宏大庄严。
随着三位女神往黄金厅中心行进,诸神向她们致意的同时,连带不得不认同福玻斯与我的存在。另一方面,因我们的到来而引发的寂静只持续了一瞬,大殿便恢复了之前的喧闹,似乎已彻底将我们遗忘。然而,如同河面下暗藏的激流,所有有心者又都在暗中关注着我们的一举一动,目睹了殿堂尽头的神王起身迎接他的母亲,看着他接受福玻斯与我行礼时的平淡姿态,也察觉了他在那之后并没有更多表示。
宙斯与他妻子间的战争,遭殃的永远是旁人,因此万万不要给他拿你们在赫拉面前招摇过市的念头。母亲的忠告我记忆犹新,逐而在父神转开目光的第一时间便拉着阿波罗退出他的视野——我们不需要他的认可,瑞亚与赫斯提亚的协同及我们刻意展示的力量已足以确认我们的重要性。目光转向主座左端一身华服的美丽妇人,没有见到预期的愤恨,但并不代表那冰冷的容颜下没有隐藏足以掀翻奥林匹斯的风暴——在此刻唤醒赫拉的敌意恐怕是最不明智的举动,比起神王的认可根本得不偿失……
“安布罗希亚五号?”甜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一股清新花香随之扑鼻而来。我抬起头,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只铮亮的银制托盘,其上盛放着几只琉璃杯。披着一头如阳光般灿烂的金色发卷,声音的主人正朝我展露着一口白净整洁的牙齿:“要试试吗?我的新品种哦。”
“安布罗希亚?那玩意儿会让你神精麻痹。”福玻斯一脸警戒地看着琉璃杯中晶莹的水蓝色液体。
“除非你一次吞下一整颗。这是我的独家秘制,”青春之神睁着那双大大的绿眸,带着一脸自我陶醉向我们兴致勃勃地解说,“秘诀是安布罗希亚的比例;此外,把石榴花烘焙浸泡、蓝睡莲芯晾干磨粉,然后将摩吕草根和着忘忧树汁,压榨过滤……”听着她滔滔不绝地报出一连串配料,我只觉得眼皮发沉……
“如果这是五号,一号到四号呢?”福玻斯问。
“这个……嗬嗬嗬嗬……”
睡意朦胧间,福玻斯与赫柏的对话还在继续着,直到——“对了!”一声惊叹将我吓醒,随即无力地意识到赫柏还在没完没了,“我差点忘了提,必须要有三分青春之泉的泉水,常温,加上一分宁静,一分欣快,撒少许陶然,然后……”
“好,明白了……”飞快地打断她,我忙抓了两盏琉璃杯,完全不顾福玻斯的抗拒,塞了其中一杯到他手里,只求面前的金发女神能够收声,却冷不防她身边突然冒出的一团黑烟。
“别担心,她不会对你们下毒的。”呛鼻的黑雾中浮现一道人影,懒散地倚在赫柏肩头,阴森的语气与其登场方式很是相称,“不过,我就难说了。”
忍着咳嗽的欲望,我努力挥开余烟,惊异地发现自己正对着另一张与赫柏一摸一样的面孔。
“呵呵,厄里斯就喜欢开玩笑。”赫柏依旧笑得灿烂,浑然不把自家姐妹的威胁当一回事,“再来点安布罗希亚?”
“我是认真的。”不合之神板着脸反驳,漆黑的长指甲漫不经心地划过银盘上一只琉璃杯的杯沿,画着浓妆的双眼满是促狭地望着我。同是赫拉与宙斯的女儿,面前的两位女神有着几乎一个模子里出来的五官线条,却是迥然相异的妆容与神韵,不难想象两者的性格也会是两极化的——至少品味天差地别。
“如果你真做了……”我一口饮尽杯中的饮料,大喇喇地放回托盘,暗自认同赫柏的确有几下子,一边轻勾嘴角道,“趣味也就没了不是吗?”
回应我的是一声口哨:“哟,居然有个活的,而且还做了功课。”
“过奖,谈不上,阁下盛名。”我回嘴的同时忍不住在心里直翻白眼:厄里斯恶行累累到令人发指,然而母亲对她的评价却是“无伤大雅”,是不是宽容过头了?看着那漆黑的眼线,猩红的眼影,夹杂着几簇怪异色彩的金发,再看边上那如春日百合般亮丽的淑女,我拒绝相信这两位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赫柏一定是路边捡的。
“是嘛……不过,妈妈没教过你嘴巴不要太利吗?”厄里斯一脸狰狞地逼近我,爪子般的手伸向我的脸。福玻斯欲上前,被我抢先一步搂往身后,换来厄里斯嘲弄的冷笑。硬忍下胸臆间的怒气,我暗自攥紧了拳,准备随时击碎那张洋洋自得的嘴脸。可惜,我们谁都没有得到动手的机会。
“已经交到新朋友了?”
赫卡忒的声音出其不意地插了进来,厄里斯立即缩回手,转而搂住我的脖子,佯装出一派无辜:“你知道我的,总是对新来的成员无比热情。”说着,她开始下手抓乱我的头发,我几番努力挣扎却无法逃脱。
“喂!”福玻斯低喊着冲上来,场面开始变得混乱,幸好赫卡忒及时将我救了下来。
“阿尔忒弥斯和阿波罗刚到这里,还是暂时不要太热情了——”赫卡忒对厄里斯的警告来得轻描淡写,转而又对赫柏道,“当然,有你在这里,我的顾虑又似乎有些多余。”
青春女神的笑容从刚才就不曾改变过,此刻则一脸无辜地轻提托盘:“要不要也来点安布罗希亚?”
闻言,厄里斯似是下意识地斜了她一眼,我则开始怀疑那一脸的阳光灿烂不过是种表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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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都是好孩子。”赫柏有其职责需要履行——继续推销,不,招待在场的宾客,临走时没忘记带走那颗名为厄里斯的灾星。她们前脚才离开,赫卡忒便作出了那令我不以为然的评价。
“一个无聊得发霉,另一个恐怕不知无聊为何物。”在我看来,那两位都不是最正常,“是啊,她们很好。”
自然没有忽略我话中的嘲弄,赫卡忒轻笑没有搭话,开始替我整理被厄里斯弄乱的头发。
微凉的手指柔缓地划过发间,我不由地红了脸,结巴了半天只吐出半句道谢。
“不客气……”
“走吧,福柏在唤了。”福玻斯几乎粗鲁地打断了我们,然后率先往正朝我们招手的祖母走去。我略带歉意地看了赫卡忒一眼,匆忙跟上,意识到除了适才那会儿他几乎没出过声。
“没事吧?”赶上福玻斯的步伐,我不太确定地询问。
他转身看着我,正要开口却被一阵兴奋的议论淹没——九位缪斯不待福柏介绍便迫不及待地将福玻斯团团围住,也顺便将我排除在人墙外。
缪斯是群历史悠久的神灵,其中最古老的可追溯至盖亚与乌拉诺斯时代末期。普遍观念中,艺术之神阿波罗往往被视作她们的首领——那实际上是种谬误——记忆女神谟涅摩叙涅的九位女儿才是,不曾因福玻斯的出现而改变。另一方面,这九位文艺女神的确相当喜爱福玻斯,自初次见面开始便是,类似于对待宠物的那种。她们的友谊的确为他提供了相当的优势,但在众缪斯间真正的影响力却是他之后徒手逐步建立起来的,以鲜血为装饰——谁会想到,“笔利于剑”也是可以作字面理解的。
“她们期待与阿波罗的会面很久了。”不知何时来到我身后的福柏静静地评价。
“请告诉我,我的弟弟不是个缪斯。”我不悦地嘟哝,“我不认为他有那种耐心。”事实上,光那种想法便令我浑身不适。并非出于偏见,只是在我们即将面临的局势中,任何软弱的迹象,无论以何种形式,都是我们负担不起的——我不曾意识到的是,缪斯也是一股无以抵挡的势力,只不过属于她们的时代尚未来临。
“别瞎想,他当然不是。何必去激发灵感,当你能够控制天赋。”福柏低笑着,语气中有着明显的骄傲,“不过,阿波罗的力量对缪斯们将会有长远的助力。”
“您预见到了什么?”我忍不住问,毕竟福玻斯尚未展示任何能令我联想到缪斯的能力。
“那倒没什么。”她淡淡回应,“不过谟涅摩叙涅的女儿们相信一个包含了阿波罗的未来,她们的未来——看,谁都是功利的。可别低估那些缪斯,她们或许看起来温和单纯,却不只能激发诗情画意。若有必要,她们可以鼓动各种危险的想法,制造难以控制的混乱——思想可致命,她们也一样。”
“这是好事咯?”
“那只有时间能够验证。”
而面对时间,我们唯有等待。
我低头退至福柏身边,顺从地等着被引见给诸多提坦女神,一边如她示意的那般耐心等着未来对我们当下的行动与选择做出裁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