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雳之轮回》六欲浮屠

17、天魔

　　情势急转直下。

　　阎魔旱魃被练峨眉所伤，匆匆退回魔界，无力再战；鸠盘神子于混战中下落不明，或已亡于万圣岩援军之手。魔界遭此重创，战力折损一半。正道也非一路凯歌，天座失其心，迦叶殿僧众死伤惨重，圣域实力大打折扣；玄宗一脉，赭杉军下落不明，其前往的西南方却一夜间魔气大盛。据前去寻找的道人回报，不见赭杉人影，唯留冠冕坠地，云帚折戟，不知从何而来的魔气已将方圆两里内焚烧矣尽。

　　听闻弟子回报，宗主面色沉重。赭杉极可能被魔气侵蚀，入魔者将丧失心志，唯听从施术者之令。想到四奇中首屈一指的战力可能倒戈魔界，反噬昔日同修，宗主心中沉痛之极。

　　朝阳冉冉，流霞漫天，一步莲华登上封云山顶。见他来此，苍略感惊奇，问：“好友为何来此？”一步莲华颔首：“吾来看看法阵之威，听闻宗主与圣尊者已议定，将用法阵封印异度魔界。”苍闻言叹了口气。

　　“好友因何叹息？”

　　“无事。”苍不愿友人担心，矢口否认。见他欲言又止，神色忧虑，一步莲华追问:“莫非，汝对封印魔界之事心存疑虑？”

　　“吾所疑者非魔界，亦非封印，只是……”苍摇摇头，无法再说下去。一步莲华何等聪慧，略一推敲，已猜中其意，点头叹道：“佛云：不可说。此话当真说不得。世间万象皆为空幻，诸尊本应光明广大，无遮无碍，但心魔一生，便坠万劫之地。吾委实未料到，玄宗亦有此烦扰。”

　　苍点点头，看着天边流幻的朝霞，淡然目光中透出坚定：“若天要亡我，苍坦然受之，尽人事，听天命而已。若要亡吾玄宗千百同修，吾命便由吾，不再由天了。”

　　“好友这份担当，一步莲华佩服。”

　　苍目光如电，转头深深看着一步莲华，皱眉道：“好友，汝虽不露痕迹，但吾观汝，似乎亦为心魔所扰。”

　　“然也。”一步莲华坦然以对：“天魔之惑乃修行必经之路，吾与吾之恶体一心而生，现幻化为两种不同心性，他之罪责即吾之担当。”见他如此坦然，苍反而更为担忧：“吾闻佛家尊者的恶体秉持天魔之力，威能强大，怕不好对付。” 一步莲华淡然一笑：“多谢好友，无妨。吾长修佛心，恒持正法，必于涅磐之道中渡吾之恶念，正吾之修行。”对于生于自身的恶体，他心中已有定夺。

　　质疑佛理，似乎是每位具备独立思考能力的求道者，在修行之路上皆要经历的过程。一步莲华也曾深陷痛苦的迷惘：既然佛耀万象，为何世间依旧苦厄良多？既然声色皆空，为何世人偏孜孜以求？既然心中空无一物，为何爱恨嗔怨皆惊心动魄？

　　“汝所循的佛理，只是自欺欺人的虚言。”这是他心中黑影发出的第一声。一步莲华明白，心魔已成。他在持续的修炼与思辨中，渐渐明白正法本身意义所在，也不再怀疑自己修行的意义，但心中黑影并未因此而消散，反而越来越强大，时时与他争辩。

　　正午阳光洒入房内，金色光泽遍布。今日无战事，道境宁静得如同千百年来每一个安稳的日子。一步莲华静静站在房中，结下法阵，四周瞬间陷入一片漆黑。他闭上双眼，伸手指抵在自己额头，感受体内奔涌的佛气，捕捉混杂其中的黑色脉络。

　　“念彼观音力，普明照世间。”喃喃颂起真言，一步莲华的指端发出丝丝光华，光芒渐渐扩大，将他整个人笼罩其中。黑暗虚空中金光大盛，但黑暗仿佛无边苦海，依旧看不到尽头。一步莲华手结圣印，脚踏般若法阵，身后显出四圣谛，芬托利的虚影环绕周身，阵阵佛光从他身上散逸而出。一步莲华真言不绝，身上光华愈盛，突然，他额上迸出一道伤口，鲜血缓缓而下。一步莲华眉头微颦，双目紧闭，浑身微微颤抖，显然正忍受着巨大的苦楚，口内真言依旧不停，身周法阵转动，道道金光环绕。很快，他耳中、眼中、唇角皆流出鲜血，一时七窍尽赤，点点朱红溅落在雪白僧衣上，平添凄艳之色。

　　“称恶字时，是深没声……一切法远离不可得……”光华渐收，法阵渐隐，黑暗的幻影散去了。依旧是阳光明媚，碧树依依，一步莲华站在房中，浑身染血，恍如地狱修罗。他慢慢睁开眼，见自己面前出现了一个人。

　　他与一步莲华长得一模一样，除了那一头灰黑夹杂的发丝，和脸上五彩的纹面。黥体之刑……一步莲华微微叹息，天魔化生的恶体，一现身世间，就已被打上了恶的刻印。

　　“一步莲华……”无意识的声音溢出唇边，刚刚诞生的人对拥有实体现于世间，似乎还有两份不适，他抬起一只手默默审视，感受体内的力量。

　　“汝生于吾心，化于吾身，与吾相同，又与吾相反。”一步莲华为他披上与自己相同的僧衣，玄色僧衣上坠着火红天珠，浅浅苍白的纹路游走在衣摆，像他黑灰中渗透苍白的发丝。

　　想为他整肃衣冠，却被恶体抓住了手，锐利双眼紧逼视一步莲华，恶体漠然道：“不必做这些无用之事，你将吾化出，不就是为消灭吾吗？”一步莲华点头：“吾确实有过此想法。”恶体暗怒，将他手腕捏得格格作响，咬牙切齿道：“那你为何还不动手？”

　　“吾的想法已变。”一步莲华身周佛光一现，震开恶体之手。恶体初生，力量尚不完全，被他劲力震得后退两步，愤然看着一步莲华。

　　“瞪我亦无用。”一步莲华睁开眼，看着与自己相同的血色双眼，正色道：“吾化出你非为消灭，道魔之战将进入关键对决，此战异常凶险，吾必须全力迎战，已做好最坏准备。因此，不能令你再乱吾心。”

　　恶体冷哼一声，转头不语。

　　一步莲华也不在意他的情绪，换了干净僧衣，略施神通，涤去一室血腥后便要外出。走至门边，他想了想，转头对恶体吩咐道：“汝之存在实为意外，不为天地所容，亦不在佛魔之中。若被万圣岩发现，你必死无疑，暂呆在房内，勿要外出。”说完化出法印，在房中设下结界，掩盖了恶体的气息。对他的吩咐，恶体恍若未闻，只闭目静坐。一步莲华又道：“虽生于吾，但你现今已有实体，便得有个名字，你在我出去这段时间想想，待我回来告诉我便是。”

　　恶体默默坐在房中，初次接触尘世的不适慢慢褪去，力量渐渐恢复。他身上拥有的，是与一步莲华佛气相反的天魔之力，两者性质虽异，功体高低却相差无几。恶体生自恶念，长自黑暗，心中满溢着对一步莲华的厌恶。在他看来，一步莲华的善良皆是虚伪，慈悲即为软弱。想到他方才对自己颐指气使的模样，恶体心中越发愤恨，暗暗发誓定要离开此处。

　　汝既为圣，吾自然是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