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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死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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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记得自己是怎样上的车,是自己开的车,还是别人开的车,总之头疼欲裂,除了受伤时那剧烈的疼痛以外,其他的事全都记不起来了。
“先生,你出了车祸,是严重的蛛网膜出血、颞部损伤,这些可能会导致你以后情绪会有一些变化。现在能联系到家属吗?”说话的是一位穿着白制服的男医生,英俊得有些过头的脸上没有一点儿表情,冷漠得叫人害怕,让人怀疑他到底是医生还是死神。
好疼!我艰难的动了动,喉咙干涩的问道:“医生,我觉得……记忆有些模?”
他看了看我,拿起手上的黑色钢笔在病历薄上写着什么,然后冷冷的说道:“你回答我几个问题。”
我点点了头。
“潮汐是由什么引起的?”
“月亮。”我立即老实回答。
“恩,好的。三十二加五十八等于多少?”
“九十。”
“美国的第一任总统是?”
“华盛顿。”
他低下头,继续挥动着修长的手指在那本病历上写了些什么,然后应付我似的说了一句:“好好休息。”就要转身离开。
我用尽力气爬起来,扯住他一直袖子,问道:“医生,我什么时候能恢复?”
他冷冷的甩开我的手,公式化的说道:“检查报告出来之后才会有结果。”
我无力的垂下身体,瘫倒再床上,忽然走到门口的医生转过头来,指了指我的左边,说:“那是救护人员在你身上发现的。”
是一个沾满泥土的黑色牛皮挎包!也许能从里面找到一些线索,至少能知道我姓谁名谁,家住在哪儿。但是那也是在打开它之前,里面几乎空空如也,只有一串再普通不过的钥匙。
这让我有些想不通了,为什么我出门会连皮夹也不带,仅仅只是带了一串钥匙,说明我要去的地方并不远,或者去的时间非常短,并且身边有一位可以为我付钱的人,但是刚才那名医生并没有提及还有和我一同被救助的人。
这时有人轻轻的敲了几声门,一名护士进来了,身后跟着一个女人。她穿着一件黑色的半短的呢绒外套,丝质的白色长裙刚到膝盖,一双棕色的小羊皮短靴,头发有些微卷,看上去很恬静,是个挺洋气的女人。
护士领她进来后就轻声出去,她来到我的床前坐下,看她的表情,我有一种感觉——这个人认识我。
“小姐,请问……”
“新伊!我真怕再也见不到你了,为什么会那么不小心。”她什么也没说就扑到我身上痛哭起来,我对一个流泪的女人可以说完全束手无策,但看她的样子,不但认识我,并且极有可能还跟我有莫大的关联。
我拿了一些面巾纸梯过去,然后扶起她,问道:“你认识我?”
“新伊,我们就要结婚了,你不认识我了吗?!”她哭得更厉害了。
未婚妻?!搞什么,跟拍电影似的,我在心里嘀咕着,却没有说出来。虽然不太相信,可眼前这个女人哭得比孟姜女还惨,我不得不为之动容。
“别哭了,来。”我拿起纸巾温柔的替她擦着脸上的泪水,白色面巾纸上一团粉红色的印记,是她的腮红吧,我心里一阵抵触,但尽量让自己的动作温和些,让这个痛苦的女人能够在心理上得到一些安慰。
她似乎感觉到了我手上的温柔,哭得更厉害了,像个孩子一样,来往的病人、护士都奇怪的往这里看,仿佛我负了她多深似的。
虽然记忆不在,但是我依旧本能性的能感觉到,我对女人没什么招,尤其是对哭成这样的女人,我有些手忙脚乱了,顾不得手上的石膏,伸手将她脸上的眼泪拭去,安慰道:“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别哭了啊,再哭我手就洗不干净了。”
她抽泣了一下,看了看我手上的红红黑黑的印子,料想自己脸上可能是一片花了,这才破涕为笑。
“你听医生说了吗?我现在一点儿也想不起以前的事。”
她吸了吸鼻子,说道:“恩,我听医生说过了,可是我必须要去加拿大一趟,不能在这里陪你,这可怎么办?!我们的父母都在那里,只去两个月,我为了请了看护人员了。”
我摆摆能动的左手,“不必了,只是你能不能告诉我,我是一个怎样的人?”
她低头不语,似乎一时说不上来,不过眼神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瞥向门边,终于她站了起来,轻轻的将门带上,从怀里掏出一个黑色皮本交到我手里,幽幽的说:“对不起新伊,这个时候不能陪你,这是你的日记,你可以看看。”说着将目光投向了我那个挎包,又问道:“你的钥匙在里面吗?如果出院可以用那个回去,我问过医生了,他说你记忆恢复的可能性非常大,不用担心了。”
恢复的可能性很大?那个冷面的医生告诉她的?看来美女的力量远远大过了我这个病汉,想起刚才他那样的态度,始终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出院吧新伊,现在就和我一起出去,我为你去办手续。”
我还没来得及拉住她,那个窈窕的身影就已经消失在了我的视线里。
被一个护士搀扶出去的我,手握那本所谓的“我的日记”,穿着短袖站在秋风里,郁霏只是交给我一部手机就匆匆的离开了,也不知道是郁霏的失误还是她没有料到天气的突然转凉,我在寒风中打了个冷颤。
郁霏——我的未婚妻?
怀里揣着那串钥匙已经有了我的温度,不知道今后的路会怎样,但突然有种迷茫的感觉。郁霏给我的地址是一张薄纸,纸上的地址引我来到一个环境幽静的小区里。但那些花花草草或者建筑,都不能带给我丝毫熟悉或者曾经来过的感觉,甚至感觉十分陌生,我安慰着自己,这也许是那场车祸的后遗症。
翻开日记的第一页,上面这样写到:
03年6月25日
搬到了一个新的社区,环境基本符合我的要求,也许再静一些会更好。今早有一只鸟倒在了我的阳台上,对它进行了一些急救措施,但是最后它还是死了。我把它埋在了公园那个奇怪的三角凳旁,在它的坟墓上放下了几颗火棘。
03年?那么距离现在已经有四年了?四年前我就已经会为鸟做急救措施?原来我还有这样的本领。原本是件很平常的事,但我拐过那个小小的花园时还是忍不住往凳边瞄了眼,有一株火红色的火棘果实饱满的立在那里。
那下面也许有我亲自埋葬的小鸟,不知道处于什么心态,还是没有将那堆长着火棘的土堆推开,而是慢慢的朝我的家走去。
小区的各单元之间都分得较开,大都是五层楼高的建筑,而我就住在五楼。很宽敞的三室间,整洁得甚至有些不像男人的住处,所有的物品都整齐“站”在它们应该在的位置。
我翻开日记想要更多的了解自己的生活,更希望能够回到原来的生活轨道上去。
日记写着,我似乎很能吃辣。好不容易出院了,那么应该好好犒劳犒劳自己,忙活了半天做出一碟“麻婆豆腐”,只是尝了一口,就被这种奇怪的食物击倒。又麻又辣的感觉在味蕾上来回攒动,简直完全不能忍受。
“为什么会这样。”我望着镜中自己苍白的脸,一股寒气自背后慢慢的升起来,似乎周围有无数的眼睛在盯着我。
“是谁?!”我仓皇的转过身,却发现身后如同镜中一样,没有任何人。
就这样奇怪的度过了一个礼拜,而自己犹如身在梦中,或者是一个奇异的世界里,我隐隐感觉到这事情似乎不那么单纯。我仿佛在别人的控制之中,仅仅凭一本日记,一个哭泣的女人?我应该相信吗?
但依旧是一无头绪,我所能做的,就是继续参看这本日记,以及等待郁霏的归来。然而日记里的一切还是那样的陌生,就如同在参考另一个人的一切,因为这里头所叙述的一切,对于我来说都是那么的困难。
日记所说,“我”酷爱的运动是骑马,而我尝试着策马狂奔,却险些狠狠的摔下去。或者“我”的爱好是油画,而我拿起笔来,却连如何画第一笔也想不起来。
在我心中疑虑加深的同时,却也浑然不知的沉迷在对日记里各种事物试验的心理。去干那些我完全陌生和笨拙的事,但仿佛看到了另一个男人,是“我”的幻影,他精通于这些事情,帅气的策马奔腾、优雅的舞动画笔,以及轻哼着音乐在湖边垂钓。
越来越怀疑这本日记的主人是不是真的自己了,可是如果真的是她编造一切,那么她的目的是什么?她看起来是那么的善良、惹人疼惜以及……美丽。
或者这样说吧,这样一个美丽的女人,我找不出任何她想要骗我的理由,这未免太过荒诞。
目光转向了窗台上那几盆曾经盛开的郁金香,由于我的“照顾”让它们几乎枯萎,而我的身上也出现了奇怪的红斑,在我靠近它们之后,那是我第一次开始怀疑郁霏的原因。
如果我不是这本日记的主人,那么它真正的主人在哪里?日记的最后一页有一个小小的伊字,如果按照郁霏的话,那么应该是“我”的名字——新伊里的伊字。是我无论如何也无法写出的字体,完全像是处自另一个人的手。这一点让我更加的怀疑了,常人都应该知道,一个人即便是丧失记忆,但手上的感觉应该不会差太多。可为什么现在字迹却有这么大的变化。
但没有时间让我来为这些事情困惑,郁霏留下的现金剩得不多了,我必须快一些找到一份工作,总不能让我的未婚妻养活我这个大男人吧。
小区还是如同往常一样的安静。在路过那只小鸟的“墓地”时,眼神很自然的飘向了那边……
但是今天在那里却不同,那里蹲着一个男人,至少从我渐渐模糊的视线里看过去是那样的。他似乎在找什么?我看不太清,竟然鬼使神差的走了过去。
那个男人站了起来,和我擦肩而过。
这个身影有些熟悉,但却有点想不起来了,但再一次看见他的脸时,我蓦然想起那个男人。在医院里那个表情冰冷的男人,此刻他竟然有如此恬美的笑容和微熏的神态,似乎在享受着生活中的什么乐趣。
但他的脸十分的苍白,病态的苍白,却还是异常的英俊。提拔的鼻梁所带来的英气却也全被病态掩盖了。
“医生?”我叫住了他。
他转过头来看着我,虽然表情几乎没有什么变化,但却能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一些茫然。
“你是?”他的语气很柔和,不像第一次见面那样冰冷。
“你忘了,我是347房的病人,出车祸的那个。”
他轻轻皱眉想了想,仿佛想了起来,“噢,是你。”
“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你,我已经出院了,不过最近视力似乎出现了问题。”我自己也感觉有点奇怪,这一次再见到他完全没有了上一次那种冰冷的感觉,反倒有些陌生的熟悉感。
就像一杯曾经喝过的茶,我又再一次的闻到了它的气味。
他这次倒是“和蔼”,声音很是温柔,“有什么其他的症状吗?”
“只是……视线,有些模糊。”他走过来,捧起我的后脑用另一只手将我的头仰了起来。
两个男人用这样的姿势站在小区的小路上感觉有些怪异,不过我还是没有动弹让他观察。
“看起来并没有什么问题,不过我建议你再到医院进行详细的检查。”
“那么我先走了。”
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如此仓促,甚至像是落跑一般。
这一天接下来的时间,我都十分的不安,仿佛回到了我少年时。但眼前老是出现那张冷峻的脸,然后慢慢变成在我门前看到的那张温柔的脸。
我陷入了一场巨大漩涡,或者说是洪流,它将我慢慢的卷入、吞噬。
正在事情毫无转机又混乱的时刻,我接到了郁霏的电话。
“你现在能慢慢适应了吗?”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弱。
“郁霏……”我欲言又止,但还是问道:“你确定那本日记的主人真的是我吗?”
“新伊,你在怀疑我吗?”
“不……,我只是有些奇怪,我完全无法适应我自己写的那些事情。”
“那么你就是在怀疑我。”她听起来委屈得要哭了。
“不……对不起。”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者说我能说些什么。
她断断续续的抽咽了几声,好不容易才停了下来,“我这边的事情还有一阵子,新伊,答应好吗?好好照顾自己,别再胡思乱想了,你出车祸的事几乎已经让我崩溃,我再也受不了任何打击了,求求你。”
她言之绰绰加上声泪俱下,处处都说在你的柔软处。而脑中出现的又是那张温柔美丽的脸孔,说实话,我相信很少有男人能够抗拒这样一个女人的眼泪。
不知道是因为我怯懦了,还是别的原因,总之没有再问下去。也许我自己也能找出真相,也许……
但那本“我”的日记,却如同一颗钢钉钉在了我的心里,挥之不去。
不管我的伤势是否能够康复,我都决定将这本日记的秘密揭开。首先是日记上的字迹,为此我专门请教了专家,他们的答案百分百的一致,一个人的失忆是不会改变他的书写习惯的(当然都是和伤势我类似的病例)。
60%——这本日记的真正主人不是我的可能性。
而这本日记的主人性格似乎相当的奇怪,甚至有些看不出他究竟是男是女。一边研究日记的内容,一边习惯性的按照日记里所记载的一切进行着生活。我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看他看的电影、读他读过的书、听他听的音乐、走他走过的街道、吃他爱吃的东西、闻着同样的花香、住在同一间屋子、睡在同一张床上、在同样的地方□□……
那种紧密感竟让我觉得生活中似乎多了一个人,他无时无刻不在我的身边,我们亲密得好像是同一个人。
我爱上了他。这个不知道是男人还是女人还是外星人的家伙。
也许是神给予我的契机,我在学习日记上所记载的一种料理时,无意将它弄湿了。打开黑色的皮质外壳,里头竟另藏玄机!在日记的外壳内部竟然写着:“不管你是谁,如果你能够看到这里,请带上收据前去瑞克图书馆借出《安德的游戏》,落款是新伊,旁边还粘着一张薄纸,似乎是图书收据。”
《安德的游戏》?我楞了大约三秒钟的时间,连外套也没来得及拿上,疯狂的冲了出去,甚至忘记外面正电闪雷鸣,乌黑的天空和聒噪的空气、倾盆的暴雨似乎都想要告诉我什么,告诉我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80%这本日记的主人不是我的可能性。
瑞克图书馆,本城最大的图书馆,拥有藏书数十万册,在市中心。我赶到的时候已经全身淋湿,比落汤鸡更惨。我交过收据,喘着粗气从图书馆管理员手中拿到了《安德的游戏》,却听见管理员说道:“先生您好,这本书您可以不用归还。”
“为什么?”我有些不解。
“是当初存书的人交代的,他已经用了五十倍的价格将这本书买了下来。”
是新伊,是真正的新伊让人那么做的,我脑中的第一印象就是。
书被紧紧的粘了起来,甚至用胶水和胶带缠了许多次。我找了个偏僻的角落坐下,慢慢的将那些胶带打开,手指甚至不听使唤的颤抖着,就连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我总觉得,这本书打开之后,也许会进天堂,也许会下地狱。
书里有一封信,没有信封,只是简单的折了起来。
我咽了咽唾沫,快速的将信打开,一眼就认出这封信里的笔迹和日记里是出自同一人。而信的内容几乎让我瞠目结舌。
HI:
你一定也是那个不幸被郁霏选中的人,不过也许你就是郁霏,但我想不太可能。
失理了,首先应该自我介绍,我叫新伊,那本日记的主人。郁霏是我的未婚妻,可我从来没有爱过这个女人。接着我想应该进入正题了,之所以说你不幸,正是因为被郁霏选中,成为另外一个“我”。
在五年前,我因为车祸住进了医院,丧失了部分记忆,而在几个月前,我的心脏衰竭越来越严重了,检查时郁霏也在场。我的时间并不多了,我知道在我死后或许在我没死之前,郁霏会寻找下一个目标。说起来也许有些复杂,简单我正是郁霏前一个未婚夫去世之前她挑选的人选,为了将我培养成她深爱的未婚夫,她给了我一本日记。
说到这里,你应该能够明白个大概,我想你也是拿到另一本日记的人,如果你能够看到这封信,那么说明你已经洞察了这一切,就如同当初的我,而且时间并不迟……
我突然想起那张收据上似乎有时间限制,接着展开信往下读……
如果你能在10月之前看到这封信,那么我应该还活着,我希望能够见到你,请带上这本书,就在9月2日的下午三点瑞克图书馆旁边的三角小公园见。
今天正是9月2日,我迅速的张望图书馆内的时钟,已经三点三十分了,原本急促的呼吸更加沉重了,就连脚也不听使唤了,明明想要立刻冲出去,却无法站起来。
我打开了天堂的门,但是却少了对翅膀,有点力不从心啊。
我忘了那天是怎样跑去那个三角小公园的,但我确实用最快的速度到了那儿。目光在园中四处搜索,寻找那本缠绕我思绪许久的,真正的日记主人。
这个小公园是市区里难得安静的地方,因为里边除了是公园,还有某位烈士的纪念碑。园中已经堆积了不少落叶,不知道是有人为了增添秋意故意留下了,还是树叶的凋落速度突然加快了。
远处的黑色钢花长椅上坐了一个男人,身上穿着一件深蓝色的V领毛衣,肩膀上批着一件灰色的大衣,手中拿着一片枯叶把玩着。我见过他,那个身影异常的熟悉,清冷又冷漠的高傲,我怎么也没有想到,这本日记的主人竟然是和我打过两次照面的那位医生。怪不得他会出现在那个小区,人生,真是让人费解。
我深吸一口气,握紧手中的那本小说,大阔步的走了过去,此刻我是谁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因为我已经知道了他是谁。就在我准备开口叫他时,他双眼一闭,重重的从铁椅上落了下去。
当我匆忙奔过去扶起他几乎冰凉的身体时,我才发现我打开的并不是天堂之门,而是地狱,我此刻已经身在地狱。无论我如何疯狂的叫喊着,他还是没有再睁开眼,当急救车赶到时,我怀抱着他的灰色大衣,哽咽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第四次见到他时,他静静的躺在陵园的一角,墓碑上的黑白照片依然没有笑容,只是摘下了眼睛,将眼中的无奈和愤慨释放了出来。我俯下身体亲吻那张脸,放下一束他所爱的月见草,用硬币在墓志铭下方狠狠的刻上了一段话:
那一刻我就对自己发誓,进修医学专业,总有一天,我会为新伊的日记找到最合适的“继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