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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不见了! ...

  •   就在我动弹不得地挺尸在泥土里,暗暗研究一柄瘦如麻杆的骨伞该如何将体形如斯的我采花去时,我那石屋的板门突然被捶得震天响。来人也不见他说话就是一通闷声狂敲,骨伞在我头顶旋了半圈,往我这边倾了倾:“这是?”

      我斜瞅了眼那作拟人状的伞面儿,动了动手指头示意:“麻烦你先给我松了绑,要不然半刻后屋子塌了,不知道你把脆弱的伞骨头抗不抗得住,反正我这朵被采娇花肯定是要焉了的。”我想了下,又道:“我已经焉过一回了,实在不能想象继而再焉一次的景象。不过看你们公子口味这么独特,应该不会介意我从一堆烂骨头变成骨头渣。实际上吧,那样抱着睡更舒坦些,就是早上收拾起来麻烦了些。”

      “……”它不言不语地左右徘徊,我默然地捏了个诀、认命地闭上了眼。

      “轰隆”一声,眼前一花,无数瓦砾如落雨一般纷纷坠下,万顷威压驰如骤风扑面而来。

      破铜烂铁、碎石沙砾中,一袭白衣如月,瀑发直垂,如细裁过的眸子一扫而来,袍袂一甩径直大步而来。

      “木姬姬,我喝醉了……”临渊冷艳高贵的气场在蹲下的那刻消散地无影无踪,眼水汪成两泼碧绿的湖,可怜兮兮地看着我,面颊上还残留着两陀可疑的红晕。

      ……

      骨伞咯吱一声,好像不堪重负般,情形惨淡地落到了一旁。我想,它一定是被临渊伤到了。第一回遇见临渊的,无论是妖是怪,是仙是鬼,或多或少都会呕出一口血。

      无双告诉我,临渊原本不叫临渊,而有个可爱活泼的名儿——刺头,一听就让人想到胖乎乎的一团绿刺儿。都说贱名好养活,可是临渊的天然属性已然让他成为世间罕见的硬朗命格。故而我猜度,当初给临渊起名的他爹一定不是他亲爹,因而这个贱名也在临渊初具审美观念后被他无情抛弃。可从现在临渊的性格来看,他遗弃的是名字的空壳,而实质内涵已不可动摇地驻扎在他的灵魂深处。

      据三界八卦消息称,散仙临渊是株仙人掌。据孝义山众多姑娘说,临渊是株品貌非凡的仙人掌。据孝义山山主大人说,临渊是株品貌非凡、嘴贱异常,三杯即醉的仙人掌。喝醉了临渊已算不得仙,至少也不是株植物仙,而往长刺走兽方向发展。

      身上的束缚在不知不觉间松懈了下来,我直挺挺坐起身,月光打在我苍白的面容上,我深邃而沉痛道:“临渊渊,我生气了,后果很严重。”

      我怎么能不生气!我太,太他妈生气了,木姬姬,木鸡鸡,这个称呼曾让我沦落成孝义山笑柄数百年之久!连我师父他后来都会动不动来一句“木姬姬该去修炼了。”

      “你别生气嘛。”临渊雪白的织丝袍子在泥土上毫不吝惜地拖过,碧绿的眼睛通透得宛如块玉髓:“我今天喝到昆仑送来的酒了,酒里面有瑶芳的仙力,还有雪芷和丹水的香气,这是她亲手酿的酒。”他半醉半醒地抓着我的胳膊:“丫头,我刚刚做了一个决定。”

      我狐疑地看他:“难道你终于决定去见她,将她从偃师手里抢过来了?”

      他的眼睛霍然睁开,盈盈生光:“我决定让你去帮我把她抢回来!”

      “……”一手推开他的脑袋,我按了下跳得厉害的额侧,吸了口气才道:“在我动手扁你前,先告儿你几件事给我老实记着,一会你被丢出后可别忘了。一是给我干干净净地忘记那个将二到没下线的称呼忘了;二是酒醒后让你手下的远志给我将屋子整整齐齐盖好,要不然我就一把火将你收藏的春宫图给烧了;三嘛……来,告诉我,谁给你喝酒的。”

      临渊是个仙人,不代表他没有七情六欲。可糟糕的是他还是个仙基不稳、没有飞打劫的三流散仙。仙家规矩甚多且严,临渊虽非自行得道的草木精灵,打出生时就带着得天独厚的灵气,但终比不得天上根正苗红的仙胎们。在未及大成前,若妄动痴念,入了偏道。日后天劫至时,怕免不了魂飞魄散的下场。

      他喜欢西昆仑王母手下的瑶芳,这不是个秘密,只可惜时错、人错、对象的老板错。总而言之,错得离谱。

      终于把临渊哄回了他的霁月谷里,看他步履踉跄的模样,我那颗死了千年的良心动了下,遣了打更守夜的夜枭一路护着他。

      回了头再看那柄骨伞,就见它无声无息地躺在废墟中的一角。伞面上覆着层薄灰,黯淡了几分颜色。随后任我百般呼唤,都没有了动静。运了神识探了进去,里面灵气倒是澎湃宜神,只可惜并无生息。

      从这情况看来,应是原本寄在其中的灵识脱身而去了,伞还是伞,不过只是柄正常不会出口调戏我的伞罢了。虽有遗憾,这样也倒省下了不少麻烦。师父在收我入门时就告之于我,未得道大升前,不得出孝义山一步。他说得甚是慎重,初为妖怪的我以为是因我老窝在此,倘若远离会有不测;后来才知道那时的师父就在为孝义山培养一个打杂管事做保镖的接班人了。

      夜晚的孝义山与白天相比,稍显安静了些。远处的偏峰有喜夜的族群集聚在一起,串起的红灯笼如一条蜿蜒的火龙盘旋在夜市上空,奇巧的亭阁上廊浮在半山腰,笙箫鼓瑟飘转在云霄里,甚至隐约有舞姬脚腕上的银铃脆响。

      孝义山虽有掌妖一山之名,其实为环绕虬江的十几座高峰组成。各处峰中又另辟洞天境地,境中季节风貌景象因妖族习性各有不同。一步入秋,枫火燃天;转身为冬,冰雪皑皑;剥开丛花绿柳,一时是无垠草原,一时又可能是万顷海域。皆言天有九层,妙境无数,太师父道我孝义山也不遑多让。

      他霸业刚成在此地扎根时曾说道,三界之中,仙魔凡人各有所依,唯独众多妖族飘零各地,孝义山为群妖之首亦是万妖憩息之地。

      伟人嘛,在满足自己成功欲的同时,都会顺便救济一下苍生。

      踢开绊脚的石块,随地捡了块个大点的石墩坐了下来。抻着袖子小心将灰尘抹尽了去,手指抚过折起的字迹,墨是上好的云麓墨,凝了百年之久才成。凑到鼻下嗅了嗅,用的是庐地的松烟、代郡的胶,这些都是凡间的物什。我活着的时候听闻过,也动过想要寻来自己做墨的念头,终因太过稀罕难觅而作罢。

      撑开它,伞上诗句显现在青花间,印象里似乎有个人的文句也是如此风雅。几千年的寿命对妖族来说无甚稀奇,但对原本是凡人来说的我就显得格外漫长了。在这漫长的妖生开头,我曾因过于无聊试图自杀,只是每次都被师父叉着脖子丢回了棺材里。死也死不了,我就开始回忆过去的事情,每回忆过一次我都会再度想要自杀,等岑鹤来了他就负责看管起我来了,可惜的是到后来,我连自杀都觉得无聊了。

      岑鹤对我说过,我已死过一次,入不了轮回。倘若再死一次,就是真正的灰飞烟灭。

      还在人与妖间逡巡混乱的我道:“那天我死时,脑子里忽然冒出了个想法,就是我宁愿自己从来没有活过。你们也许觉得我矫情又不知足,但是你们不了解,当一个人以为彻底摆脱一切后发现自己又活过来了,那些记忆于是还在一遍又一遍地刮着自己的骨头和肉。”

      岑鹤端着酒杯,杯里浮着一叶嫩芽,他呷了一口道:“万物生于天地,自有其道理。”他逻辑严密地指出:“有一点你到现在还不明白,生为凡人的你已经死了。她是她,你是你,前世已为隔生。你若再分不清……”他讥诮地转过肩来:“难不成还真想一直被他们喊做人妖不成?”

      “……”我热泪盈眶地一巴掌拍碎了桌子:“谁,谁说我是人妖!!”

      结果我替他磨了一个月的酒料,偿还清了那张云台石的桌子。

      几千年的岁月让我已接受了自己是个妖怪的事实,也逐步将过去的事情忘记得差不多了。可是这把伞,它是件灵物却处处透露出凡间的气息。东琊国主果然用心险恶,妄图想要将我重新勾回凡尘。好吧,他成功了一点点,至少我确实有点思念姜饼果子的味道了。

      一只红亮的小松鼠捧着颗栗子翘着松大的尾巴,一个翻身从树上跃了下来,从我面前蹦蹦跳跳而过。走过去几步,往后退了些,三角耳朵耸了下软糯道:“山主,你独自在这做什么?如是峰来了好多胸大臀肥的美人,他们都在挑呢,你不去吗?”

      “……”我吞下呛住自己的口水,和蔼道:“小松啊,你还小,以后不要总和十柳他们玩,会被带坏的。”

      她偏着脑袋,无辜地看着我,将要开口却被突然从黑暗里疾滑而下的夜枭惊得往后缩了缩。

      夜枭骤停在我肩头,道:“山主,岑鹤大人他不见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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