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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

  •   快四月中旬的时候天开始下雨,淫淫绵绵断断续续,仿佛某些悲观的作家笔下晦暗漫长的人生。观月楼下那棵泡桐前的路面被超载的重型车轧出一个一个浅坑,蓄满了泥水,车辆驶过的时候会把坑里的泥水溅到路边行人的身上去。

      观月低下头漠然地看了一眼自己溅满泥浆的裤子和衬衣,抬起头,撩了撩粘在额头上的湿发。往前看了一眼。汽车已经开远了,雨幕蒙蒙。
      雨水打在他的睫毛上,他眨了眨眼睛,水滴淌在脸上,汇进满面的雨水中。观月仰头看了看头顶的泡桐树,不知何时花朵早已落尽,只留下一树苍碧,叶片巨大而柔软,在雨幕中显得坚韧而无力。

      观月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加快脚步向门口走去。

      不二打来电话的时候观月刚好洗完澡,为自己倒了一杯樱桃酒。他坐在窗台上,把玻璃杯放在身边,拿起了电话。

      雨还在下呢。不二说。

      嗯。观月漫不经心的回答。他撩起窗帘的一边,细密的雨丝模糊了城市红红绿绿的繁华,黑暗中传来像蚕食一般沙沙的轻响。

      今天有没有忘记带雨伞啊?那头的不二似乎轻轻笑了一下。有没有被雨淋啊?

      观月放下窗帘,把头靠在窗户上,轻轻笑了一下:你真不愧你你姐姐的弟弟。
      不二似乎笑得很开心。

      那熟悉的温柔笑声和低低的雨声交织着流进他的耳朵,迅速而缓慢,像连绵的河水一样淹没全身,静止了,却依然感觉到流动,凉而不冰,却让人不禁浑身轻轻的颤抖。

      嘈杂而寂静。

      观月喝了一口樱桃酒,冰凉的甜意夹着酒精的刺激冲进胸腔,有短暂的振奋感。他轻轻叹了一口气。

      你没有在听我说话。观月突然听见不二说。

      他挑了挑眉毛,扬起下巴——仿佛不二正坐在他对面,能看见他的动作——笑了:抱歉,电话有点问题。

      有几秒钟空白。

      然后不二说:两天没见,想我了?

      也许。观月笑了笑。

      你怎么了?

      没怎么。

      你居然没有讽刺我自作多情。

      我为什么要讽刺你?

      我不知道,那是你通常会做的事情,做的理由应该问你,不做的理由。不二顿了一下,接着说:也应该问你。

      我不知道。观月耸了耸肩膀。我想我累了,我该去睡觉了,你也是。再见。

      等等——

      啊。

      怎么了?我听见有玻璃碎了的声音。

      那是一个玻璃杯。

      捡碎片的时候小心手,别被割伤了。

      谢谢,你真不愧是你姐姐的弟弟。
      观月用头和肩膀夹着电话,把割破的中指含在嘴里,捏着两块沾着血的玻璃片走向垃圾篓。

      疼么?

      废话,你用片玻璃在肉上划一道试试,当然疼了。
      观月含糊不清的说。
      眼泪流了出来,沿着脸颊淌下去

      不二迟疑了一下,试探似的小声说:你哭了。

      废话,疼死了,我哭一下不行吗。
      观月用力的把纱布往手指上裹,手不住的颤抖,怎么裹都嫌裹的不好。
      鲜血洇红了纱布。
      他又粗鲁的把纱布扯了下来,刮动伤口一阵剧痛,疼得他咝的吸了口气。
      眼泪更加难以控制,滂沱而下。

      观月。不二轻轻的说。

      干嘛?观月没好气的回答,抽咽着,粗暴地绑好纱布。

      别哭了。

      你叫我不哭我就不哭啊我还有人权么,我哭我的管你什么事啊,你有什么权力阻止我哭啊,我今天喝太多水了淋太多雨了我想排一排水不成么,我喜欢用这种方式排水我犯法么,再说了你不爱听我哭你就挂电话啊,我又没逼你听你挂啊你挂吧挂吧。
      观月倚在窗户边的墙上,慢慢蹲了下去,把脸埋在臂弯里。
      而且,真的是很疼嘛………

      不二没说话。听筒里只有电流轻微的声响,仿佛雨声,还有不二呼吸的声音,平稳沉着,缓慢有力。近得仿佛就在耳边。仿佛能感觉到他口鼻中呼出的温热的气息。

      观月抱紧自己的双臂,闭上了眼睛。泪水还是不断的流下来。

      冷。从来没有这样怀念过一个人的体温,和他的气息。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不知道那时候是多小,总之已经小到没有明确的记忆——从那时候起,就没有人再抱过他。用有力的膀臂环绕他的身躯,让他感觉到温热的气息,听见温柔坚定的心跳。就是那种柔韧的爱,无以言表,无以形容。他曾经在书上读到过。

      他承认他有些缺乏传统的母爱,但是他觉得这没有对他造成任何严重的影响,如果说有影响的话,那就是使他在年幼的时候就离开家人外出求学的时候不像任何一个同龄人那样需要过长的适应期,怀念是有的,但是并不强烈。而且他对于家乡的一棵老果树的想念往往胜过对父母的思念。这可以说是一个好的影响。

      他从来不认为自己在担任网球队经理的时候的一些过激的行为跟他所受到的家庭感情教育有着什么重大的关系。

      他觉得自己过得很好。

      他觉得父母对他的冷淡严肃的态度并不能说明父母不爱他,那只是他们的方式问题。他觉得自己这样想是正确的,他知道自己比很多同龄人要懂事。

      他是对的。的确,是这样没有错。他觉得这是一件好事。

      在别的方面也是。就性格而言,现在,并且将继续完善下去。

      他只是,有那么一点,一点,真正只有一点,不甘心,而已。

      但是他现在很难过。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么难过。
      好像被捏住了鼻子被迫走在水底,水从四面八方积压过来,心脏几乎不堪重负,脚下是尖锐的石子,每走一步都会扎出鲜血,一直疼到心里。眼前一片黑暗。水声。呼吸声。

      观月。
      一个声音说。动听的像天籁一样。

      观月拽紧电话,用力得手指关节发白。他呜地哭出了声来。
      我的父母死了,两个人,都。
      观月说。

      飞机失事。不二没有说话,观月继续说。飞往旧金山的航班,该死的上错了跑道,起飞了一半就掉下去了——鬼知道他们去旧金山干嘛,而我,两个月没有给他们打电话了。
      观月说着,嘿嘿的笑了起来。
      飞机失事,这概率还真不大,你说就冲这运气我是不是该去买彩票?

      不二沉默了一下,说:我现在去找你。

      不。观月立刻说。明天我要回山形,参加葬礼,早上五点的火车,所以我现在该睡了。

      观月。不二长长的吸了一口气,说。观月啊。

      观月眨了眨眼睛,发现不知何时泪水已经干了。他轻快的笑了一声,轻松的说:放心,我没事。

      不二说,晚安。顿了顿,又说:明天早些起床,不要太赶忘记吃早饭,还有,明天还会下雨,记得带上雨伞。说得很慢,好像在故意拖延时间。

      嗯,晚安。观月又笑了笑,说,不二。

      嗯?

      谢谢你。

      然后观月挂断了电话。

      不二放下听筒,发了一会儿愣。他起身走到窗前,拉开了窗帘。玻璃像镜子一样印出淡黄的灯光和他的脸,他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脸部的轮廓有着少年特有的柔美,光线照射在茶色的头发上泛出美丽的橘色光泽。他的脸蛋有着所有美丽的东西所共有的一种残酷。的气质。像一朵无情的花。像一把锋利的刀。

      他吸了口气,胸口起伏。雨线直直的落在玻璃上,划过一道道水痕,灿烂迷离,发出蚕食的声音。很安静,没有风。不二的房间在二楼,他在想不知道此刻二十七楼是不是也没有风。

      他抚摸自己的窗帘,宝蓝色的卡通窗帘,厚厚的绒布,肥拙的小熊,从十岁开始他的窗帘风格就没有变过,包括他的床单睡衣枕头等等,他觉得这没什么不好,而且很省事儿——只要告诉姐姐:买跟以前那个差不多的就成了——所以他很无奈,总有人嘲笑他的品位。他想起观月的窗帘,枯叶色的窗帘,白色的菊花,雍容而疯狂。

      本白的浴衣,暗红的芍药,像瘟疫一样怒放。不可阻挡,催人性命。

      而他不喜欢太激烈的东西。譬如列火,譬如猛水。而观月是个聪明的人,更重要的是他有足够的骄傲。他最喜欢的就是观月这一点。不二承认自己是一个自私的人。

      观月的洁癖和他的骄傲一样著名,所以不二一直不明白一个每天要换一次床单的人如何能够忍受和别人共享一个情人。他想他不明白。不二承认自己是一个自私的人。而且他觉得没什么不好。

      不二放下窗帘,打开抽屉,拿出了一包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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