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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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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州西湖位于江南鱼米之地,三面云山一面城,湖面生有十里荷花,争相簇拥犹似海市的画桥烟楼。岸边沿湖细柳向水而垂,烟雨飘摇胧雾间,宛如处子妙曼如诗。
“公子,岸上似有个后生在唤你。”身披蓑笠的老汉抬手瞭望一阵,见大雨中,岸边有个白衣书生举着一把破烂不堪的油纸伞,朝着他们不停招手,心急火燎的,只差没手舞足蹈了。
阖桑掀了掀眼帘,面无表情地朝着岸边睨了一眼,修长的指尖夹着一杯刚温热的酒,在唇边浅尝:“甭管他,把船驾到另一边去,别让他在我眼前晃悠。”
老汉仰头看了看天色,这场大雨似得再下一阵子,渡头的船都被人租走了,那白衣书生身形单薄,一把破伞没遮多少雨水,再淋下去,恐怕不得个伤风感冒,也得头昏脑涨好几天。
“公子,这雨势不小,那后生怕是受不住。”思及方才的话,老汉心道那岸上的书生应是与船里的华衣公子相识的,只是不晓得那书生怎么得罪了这位爷,眼见着书生被大雨淋得愈发狼狈不堪,船里的这位爷却愈是悠闲自得,摆明了袖手旁观,绝不插手。
阖桑一听老船家为褚宁生求情,顿时觉得有趣,他勾唇一笑,道:“自我下放以来,也不知交了什么霉运,这一路走来吴州就没消停过。或是上家派了这么个灾星来整治我,我走到哪儿,这瘟神就跟到哪儿。他既然想跟,本公子也懒得跟他计较。这雨下得好啊,正好冲冲他身上的晦气。”
老汉心道稀奇了,眼前的这位爷衣着光鲜,容貌俊美,应是大户人家的公子爷,怎么对一个穷酸书生避如蛇蝎?
阖桑见老汉奇怪,笑道:“船家你还别不信,自我遇见他以来,住了不下十次黑店,吃了一次人肉包子,进了一回县衙大牢,来吴州的路上被强盗打劫了三次,还被人误以为是采花贼。呵,奇了怪了的是,那三次打劫的强盗头子还都是同一个人。第一次抢了书生的银子,第二次扒了他的衣服,第三次见他穷得只剩下书了,就把书给全抢了,连带着本公子也被抢了三回。”
阖桑越说越是头疼,他虽被青帝下贬凡间,但他身为黑帝五子,走到哪儿也少不了地仙小妖的巴结,对于那些被抢的银子根本不痛不痒。可就是不知褚宁生这个瘟神跟他有什么深仇大恨,自己倒霉也就算了,连带着他这一路不是住黑店,被打劫,就是被人当做采花贼,蹲大牢,还吃上了人肉包子,当然,那肉包子吃之前就被他给揭发了。
他与褚宁生本是萍水相逢,第一回被打劫,是他不偏不倚撞上了强盗头子正打劫褚宁生,所以阖桑自己被劫了也没什么怨言。
后与褚宁生同行了几日,知晓他是上京赶考的书生,被抢了盘缠,恐怕来不及上京赶考,又见褚宁生为人实诚,于是善念一动,分别时大发慈悲予了他一些银子,让他不至于赶不上考试,又流落街头,客死异乡。
哪知他刚一转身,两人就被突然从山道跳出来的强盗给打劫了。呵,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居然还是“熟人”,这不正是当初打劫他们的一伙儿强盗么?
那强盗头子长得人模狗样,名字也取得够风骚叫什么“人面桃花”,身手的的确确很不错。阖桑起初还以为是那段日子时运不济,所以才会接二连三被强人所劫,哪里想到褚宁生这个瘟神头上。老实交了银子,就当打赏这伙人咿咿呀呀的给他耍大刀了。
回头一见褚宁生,果然,方才给他的盘缠还没捂热乎呢,又被人给抢了,连带着那一身寒酸的衣服也被一个强盗给扒了,说是拿回去给他家新添的胖小子做尿布。阖桑同情地看了眼地上被揍的褚宁生,憋着笑就差没笑出声来,可他与褚宁生继续同行之后,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褚宁生被抢了阖桑给他的银子,酸秀才顿时觉得有愧阖桑的寄望,于是一路上跟着阖桑说是想还债,在阖桑游山玩水、纵情声色的时候跑个腿什么的。阖桑自然也没觉得什么不妥,默许了褚宁生跟着他。而且还多了一个心眼,特意挑些直上京城的路,心想着酸秀才十年寒窗不就为了一个功名么,他一个神族公子大慈大悲,能帮则帮吧。
结果这一走,阖桑那叫一个大开眼界。
你说一次进了黑店那是看走了眼,自认倒霉也罢,可次次都瞎着眼睛往黑店里钻,那是对黑店有多执着,多亲切……阖桑有时真的很想问褚宁生,你家就是开黑店的吧?
可没想到褚宁生得知自己一脚踏进的地方是黑店的时候,比阖桑还激动,一手提着书篓,一手抓着阖桑,跟头蛮牛似的不管刀不管枪就往外冲,阖桑一瞬间震惊了,还以为他有金钟罩铁布衫。结果那白晃晃的刀子一刺过来,书生提着书篓的手立刻被划了一道血口子,褚宁生低头一看流血了,仰头惨叫一声,就蹬腿晕了过去。
阖桑的嘴角抽了抽,没急着管这瘟神,先身手敏捷地搞定了一帮无能鼠辈,反打劫了黑店的银子,才拧着昏倒的褚宁生走了。
本来阖桑以为只要亲自择选落脚的地方就定会相安无事,可是没想到啊没想到,他仍旧是一路住黑店住到吴州的……
如此反复,倒让阖桑劫了不少黑店,银子是越来越充裕了。
后来又差点吃了一回人肉包子,更令阖桑气急败坏的是,褚宁生居然还把他当成采花贼给送进县衙大牢一次!
想到此处,阖桑的脸色顿时就黑了。
想他身为黑帝五子,温文尔雅,又倜傥多情,虽是个风流子,喜好游逐花间,弄凤戏蝶,但君子色而不淫,风流而不下流,他阖桑哪一次不是让伊人心甘情愿依偎臂弯?有个雅称便是雅五公子,怎么可能是那种完全不解风情的山野莽夫!
就算赤帝污蔑他轻薄了他的侄女,定了他一个淫|乱神界的罪名,令他被青帝锁了神骨贬入凡间,又暂时失了神力,即使父亲黑帝不便出手替他打点凡界一切,凭他多年游戏三界六道的本事,也不怕区区一个俗世凡尘。
结果,却被这个草包做的瘟神给当做了采花贼,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后来真正的采花贼被抓住,褚宁生知道自己错怪了阖桑,愈发对阖桑百依百顺,跟个受气的小媳妇儿似的。阖桑就算真的想揍他,久而久之也下不去手了,更何况阖桑从不跟实力薄弱的人斤斤计较,其中以凡人为最。
可眼见着千辛万苦就快到吴州了,前两回打劫他们的“人面桃花”却又从天而降把他们给打劫了。
自从上回刚给褚宁生的银子被他们打劫走后,阖桑就再没给过褚宁生银子,只是吃穿用度上没少过他一分一毫。
这回“人面桃花”见书生没有银子,一伙人又没再抱大胖小子看不上他那身破衣服,“人面桃花”一想不能只抢一个人了事,干脆把书生最宝贝的书给全部劫走了。
阖桑照旧不卑不亢的银两奉上,回头见褚宁生被抢了书跟死了亲爹一样,额角就一蹦一蹦的隐隐抽痛。
他算是彻底明白了,只要有褚宁生跟着他一天,他就别想过一天安生日子。他褚宁生表面上一副穷酸秀才的模样,实则肯定是青炎二帝特地派下来折腾他的!
因此,阖桑从山神那拿了些银两,两人进了吴州后,他分了些银子给褚宁生,便想各奔东西,打发他走。
临走时,阖桑没忍住调侃了褚宁生一句,若是下回又被“人面桃花”给劫了,干脆就跟着“人面桃花”回去做压寨夫人吧,不然这么劫来劫去,实在挺累人的,就算给他再多银子,他褚宁生恐怕也挨不到上京考试的那一天。
阖桑讲完之后,乐得摆渡的船家腰都直不起来,老汉船也不摇,停了下来对阖桑讲:“小老儿在西湖摇船摇了这么久,过路的旅客讲过不少稀奇古怪的故事,但没一个及得上公子讲的半分。”他说着,忍不住又笑了半晌,但并没什么恶意。
随之,老汉看向岸边,方才摇了一段路,早已看不见书生的影子,他不禁收起笑意,略有些担忧地对阖桑道:“这后生恐怕只是时运不济,牵连了公子,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唉,也不知找到避雨的地方没有。”
阖桑听出老汉在替褚宁生说话,抬眼见外面的雨势不仅没有收敛,隐隐还有渐大的趋势,他一阵暗叹,心想着气也出够了,估计那书呆子身上的晦气也该洗干净了,便对老汉说:“船家,麻烦你把船摇回去。”
船家朗声笑道:“好嘞!这就回去!”
然而,这一回去,却并没有找到褚宁生。
“奇怪了,周围没有船舶和避雨的地方,后生跑去哪儿了?”老汉将小船靠岸,四处张望,有些紧张地看向雨打浮萍的西子湖面,“不会是掉进水里了吧?”
“船家放心吧,黑店强盗都奈他无何,这湖西子柔水又怎生舍得勾他魂魄?”阖桑举伞走出船舱,现下雨势骤大,整个西湖堤岸边都是一片烟雨蒙蒙,四下望去,并不见褚宁生狼狈的身影。
正打算回舱,却忽而瞟到堤岸边的水里浮着什么东西。
“船家,那是什么东西?”阖桑指着雨中的渡头道。
老汉伸头仔细看了看,却忽而变了脸色,回头忙对阖桑说:“公子,我们先离开这里吧,等会儿雨停了,再去找后生。”
阖桑见他神色有异,没有多问,转身回了船舱,老汉撑起竹竿,摆着小船,很快远离了渡头。
他执起桌上的折扇,把玩着扇尾挂着的羊脂小玉牌,指尖很轻地摩挲玉牌上镂空刻着的那个“雅”字,一阵若有所思。
如果没看错,那些浸在水里的东西,好像是,冥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