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59、第一百五十八章 ...


  •   苍茫的暮色中,容楼不得已站在了巡视操练的木架高台上。刚才被贺兰峰拉出营房时,他还有些心情惴惴,但到了面对台下和他一样曾经为燕国浴血奋战的千余名将士时,刹那间他仿佛回到了当年横刀立马统领燕军的时刻,休戚与共的使命感令他彻底忘却了宇文家的身份,不等贺兰峰报出他的名头,就精神抖擞、意气风发地激昂陈词起来:

      “我们的国家灭亡了,故土尚在千里外,我们每一个人不愿改变身份,坚守旧部,就是盼着有一天能回去千里之外的故土龙城。那里是我们的根。回家,从来不该是我们的目标,那是铭刻在灵魂深处的宿命。”

      此话一出,得到不少士兵的认同,台下响起一片微小的唏嘘声。有人疑惑地窃窃私语:“这位新来的将军是谁?”在士兵看来,能站到台上发言的肯定是将军。

      也有靠近台前,认识容楼的,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抑制不住激动和惊喜,道:“那是……容将军!他没有死!容将军回来了!”

      “哪个容将军?”

      “打败桓温的容将军?!”

      “是的,就是他!容将军回来了!”

      ……

      曾经胜利过的将军回来了,是不是预示着胜利也可能被带回来?台下响起一片充满期待的嘈杂声。

      坐在营账里没有跟出去的慕容冲,一直竖着耳朵,把外面的风吹草动听得一清二楚。这一刻,他的嘴角噙起一丝满意的笑,对陪同在侧的丘墨说酒喝得太多了,让他去弄口热茶来喝喝。等丘默出去以后,他禁不住咧开嘴无声地大笑起来,到茶送来时,他的情绪已经恢复了稳定。

      外面,容楼的声音依然振聋发聩:

      “有的人已经回去了,是逃回去的,急急如丧家之犬,惶惶如漏网之鱼。你们中有谁也想像一条狗一样逃回家的,现在可以走了。至于愿意留下来的大燕好男儿,我们就一起奋斗,在未来的某一天,一定能带着属于我们的荣耀和尊严,回家!”

      这时,站在高台侧面的贺兰峰带头大叫了一声“好!”台下欢呼声、鼓掌声宛如雷鸣。

      容楼沉默了一阵,直到全场平静下来才继续道:

      “把我们的尊严和荣耀全部夺走的是谁?是秦国,是苻坚!我们失去的东西,只能从他们那里拿回来。面对秦国这座横在我们面前的大山,我们无法回避,必须面对。

      我知道你们有人虽然不敢说,但一定想过无数次,那就是以昔年大燕之强盛尚被秦国所灭,今天我们寥寥无几的人马,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所以,我们胆怯了,找不到方向了。我们自己都不相信能够成事了,只是躲在这里,不肯屈从为顺民,但也不愿踏踏实实的练好本领,只管过着混一天算一天的日子。抱着这样的心态,无论怎么练,最多只能练出一群拦路抢劫的胆小鬼,永远别想练出横行天下的雄兵来。”

      从台下士兵们那一双双躲闪的眼神,和一颗颗垂下去的头颅可见容楼说得没错,说出了他们的心声。

      “秦国那样强大,我们怎么可能战胜他们?可是,所有以小博大,以弱胜强的战斗在取得胜利前,都会有人不相信小、弱的一方是能取得胜利的,但事实胜于雄辩,否则我们所熟知的官渡之战、赤壁之战就根本不存在。如果我们因为敌人强大,就对取得胜利的目标没有信心,我们的胜利从何而来?!”

      士兵们前前后后地抬起头,看向台上的目光中是期待,他们不是不渴望胜利,只是不知道胜利要从何而来?

      “很多年前,还有一个国家也叫‘秦’,比起今天的秦国更加强盛,始皇嬴政鞭策海内,一统天下,但死后不足三年,偌大一个帝国即毁于谪戍之众手中。这种事情明明发生过,但我们熟视无睹,以为到了现今就是不可能的事。我们在场的,难道没有一个比得上陈胜、吴广那样的小卒吗?”

      士兵们的眼晴里开始有光了。

      “当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苻坚已经成势,秦国的强大光靠拉一彪军马从外面去杀,是杀不死的,只有当他们自己出现问题,我们才有机会。但想想始皇的秦国,现在的秦国真就是铁板一块吗?我们大燕就一点儿机会也没有吗?”

      营帐中,一边喝茶,一边聆听的慕容冲频频点头。

      “机会总是有的,只不过不是我们在这里苦苦练兵能实现的。可如果事先没有准备,终日懈怠,不思进取,一旦那一天真的到来,到了可以真刀真枪拼个出人头地、封妻荫子的时刻,我们就会发现该拿起战刀的手没有力气,该瞄准放箭的眼睛昏花失聚,该冲锋陷阵的双腿夹不稳战马,那时候,要怎么办?!”

      是啊,要怎么办?士兵们不由得面面相觑,懊恼惭愧之情油然而生。

      “以头抢地,以泪洗面吗?哭鼻子有用吗?如果这样的事情真的发生了,我们难道不会后悔现在的三心二意,瞻前顾后吗?管不了的事,不必去管,因为管也没用。我们每个人只需要、也只能做好自己的事。

      现在,我们聚在这里,能做的就是把自己练好,时刻准备着那个机会的到来。机会,永远只留给有准备的人。等机会到来时,只要我们准备就绪、训练有素,那便只管举起军旗,敲响战鼓,拉开弓,抡起刀,挺枪纵马,载着我们的荣耀,回家!”

      这一声“回家!”令得台下的士气空前高涨,所有将士无一例外高举拳头,振臂激呼,“回家!”之声此起彼伏,响彻云霄!

      “容将军说得太好了!”除了这一句,贺兰峰激动的不知还能说什么好了,整个人扑上去一把抱住容楼,感激的狠命地拍他的背,仿佛一切尽在力量中。

      容楼疼得直想呲牙,但考虑到下面有那么多士兵在行注目礼,场面形像还是要的,不得不忍住了,敷衍地回拍了几下,终于在骨头被拍散架前,赶紧挣脱出来,以回去向大司马复命为由,把结束陈词扔给贺兰峰,一溜烟地跑了。

      贺兰峰威风凛凛地站在台上,神清气爽的将下面抬头挺胸、斗志昂扬,眼中射出虎豹般野兽光芒的士兵们尽收眼底,之后趁热打铁、见缝插针的发表了一通宣言后,就加紧下达各项练兵事宜去了。

      营帐门口,慕容冲像迎接凯旋归来的将军般向容楼张开双臂,容楼欣然入怀。凤凰的怀抱和贺兰峰的不一样,一旦投入就难以自拔。

      慕容冲打发走了丘默,帐内只余他二人,桌上重新准备好了一桌酒菜,灯火也点起来了。容楼瞥了眼新开封的酒,伸了伸舌头,汗毛一阵倒竖,苦笑道:“我可不敢喝了,这种天气给你再泼上一回,钢筋铁骨也吃不消呀。”

      慕容冲招呼他在对面坐下,笑嘻嘻地揉了揉鼻子道:“放心,这次的酒不烈,醉不倒你的。再说真要吃不消,不还有我兜着嘛。”

      想到他那一桶冰水的兜底方式,容楼摇了摇头,保险起见还是决定不喝了。慕容冲自顾自倒满了一碗酒,自己先浅尝了一口,冲容楼砸吧了几下嘴,表示确如自己所言没什么度数,便端着酒碗,绕过桌子来到容楼身边,一手摁着他的肩膀,另一手默然无语的把酒喂到了他的唇边。

      容楼神情疑惑地抬头看他几眼,没有张嘴。慕容冲笑着不撒手。双方僵持了片刻,慕容冲终于收起笑意,道:“等喝完了,我想拿你的一件东西看看。”

      “什么东西?”容楼茫然地问。

      慕容冲闭起嘴,只以眼神示意他喝下碗里的酒。

      容楼轻叹一声,张开嘴,由着他喂下一碗。

      慕容冲是骗他的,酒还是之前一样的烈酒,而且一碗过后还有一碗,一碗接着又是一碗,接连八碗下肚,慕容冲才算罢了手。

      “凤凰,你是想灌醉我吗?”容楼打着酒嗝,红着脸,有点儿要发懵的样子道。

      如果是,他也没法拒绝。

      “酒后吐真言,我怕你不说实话。”慕容冲的眼里是难以言喻的复杂,同时伸手到容楼腰间,就欲解下‘芙蓉剑’。容楼下意识地拿手拦住了,但在目光触及到伸过来的右掌上那道深可见骨的伤痕后,心头一颤,撤手放弃了。

      慕容冲的手很白,手指修长有力,关节微微突出,若非右掌上的那道无法完全愈合的伤口,简直堪称完美。

      一切随他吧,算是我欠他的,容楼晕晕乎乎地想。

      宝剑一入手,慕容冲拔剑出鞘,弹指轻叩,那声绵长细密的‘叮’的一声里,竟隐隐有虎啸龙吟之音。他一边细细品鉴,一边口中啧啧不绝:“只看剑鞘外观长短,还以为是哪家尚武小姐的配饰,却原来是难得一见的削铁利器、兵家宝刃。这么好的剑一定有名字吧?”

      酒劲冲上来了,容楼单手撑头,浑浑噩噩道:“剑名‘芙蓉’。”

      ‘芙蓉……好雅致的名字。’慕容冲放下芙蓉剑,心中喃喃,‘谢玄……好一棵谢家宝树。容楼啊容楼,如果此谢玄是彼谢玄,你交朋友的眼光还真是够高的。’

      他过来容楼身边,双手捧起他的脸,逼迫他望向自己:“你自打回来就一直意志消沉,说是累了,不想再打仗了,可我不信。我觉得你只是暂时找不到明确的方向,所以把雄心壮志给藏起来了。”

      也许他不是不信,是不想相信。

      容楼听得不是很真切,迷迷糊糊地眨了眨眼,慕容冲权当他听进去了,接着道:“时运不济时,雄心壮志当然可以藏起来,但千万不能放下。就像你方才对所有将士们所说的,我也觉得只要好好锤炼自己,等时机到来自有光芒万丈的一天。”

      见容楼眼光散乱,慕容冲用力揉捏、摇晃着手里的脸,“你听见我说的没有?”

      轻微的疼痛令容楼略微回过点神来,“光芒万丈……的一天?”他困惑的蹙起眉头,无意识的重复了一遍最后半句。

      他的眼睛虽然是睁开的,视野却是模糊的,慕容冲在他眼里成了个影影绰绰的缥缈样儿,至于耳朵里听到的更只剩下支离破碎、词不达意的语言片断了。

      慕容冲将那颗漆黑而柔顺的脑袋抱入怀中,也不管对方还能不能听明白,只管志冲牛斗、气吐凌云地发挥道:“百多年前,在我们脚下的这片中原土地上就曾经出现过这样一个人,那个人叫刘备。他一心想光复大汉,成就光武帝的伟业,但是曹操的势力很大,他看来看去找不到任何成事的机会和方向,就只能处处和曹操反着来,可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并没能建成任何真正意义上的基业。

      直到有一天,他遇上了一个叫诸葛亮的人。诸葛亮和他说,他可以退入蜀地,遣一上将扼守荆州,等到日后时机到来时,一军出荆州而取襄阳;一军出汉中而取长安,则天下可争。诸葛亮的这番话,对刘备而言就是怒海中突然点亮的一盏明灯,从此刘备一路走得顺畅,成就三分天下的大业。

      诸葛亮是刘备的明灯,而我们的明灯在哪里呢?”

      慕容冲松开手,任由容楼的头沉沉地垂下去,嘴里呼出的酒气像是一声附和他的轻微叹息。

      慕容冲的脸上有笑,眼里却没有笑,眉宇中还隐约透出一点儿煞气,不知是对容楼,还是对空气,说出了思考过很久的话:“我想说,我们的明灯已经出现了,那就是苻坚自己。过去的岁月里,苻坚一向顺风顺水,因为他有王猛。王猛就是苻坚的明灯。可是,王猛死了,苻坚少了最得力的帮手。

      过去,他事事顺心,所以自然仍旧会对自己的决策非常自信,但未必能意识到那些其实很多都是王猛的决策。没有了王猛,苻坚还能像过去那样不犯错吗?苻坚的决策就是我们的明灯,只有表面上顺他的心,背地里做自己的事,顺势而为,才能自成气候。”末了,他还不忘加上一句:“石头,你说是不是?”

      醉过去的容楼显然没法回答,慕容冲轻轻拍打着他的脸,总算把人拍醒了。容楼猛醒过来,吓了一跳,瑟缩着以为又要被浇冰水。慕容冲轻笑道:“我不泼你,但我下面要说的话,你听的时候必须保持清醒。醒酒茶已经备好了,赶紧喝,然后去洗把脸。”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