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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家族之上,王者独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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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进这个部落的时候,正遇上人类在进食,大人小孩黑乎乎的手抓着黑乎乎的食物往嘴里塞,一旁有果实掏空内瓤做的碗,里面是不太清澈的酒,大声呼喝着不常听的地方族语,夸赞着捕猎勇士的强壮,然后不时有阵阵笑声传扬开来。
脚下的树桩有刚砍伐后的痕迹,碎碎的木屑刺穿了我的脚底,并没有感到疼痛,发带不知道何时脱落了,只得让流金般的长发闲散的披在身后,手指扣住身旁的树枝,只是望着心满意足吃着不知名食物的人类出神。我窘迫的觉得自己和身上的华衫与他们格格不入。
他们,是我的子民吗?不,是父亲的。也许以后也会是大哥的,我只要静静看着他们就好。
不过很快的,那群人便发现了我的存在,我从他们灰浊的眼里看到了惊艳和戒疑,但还是有两个壮年男人走了近,身后有几个女人和小孩怯怯的跟着,看着我身上干净的衣服有种抢走占有的欲望。
男人们手上握着粗壮的树棍向我逼来,嘴里发出怪异的音节,朝我沉沉的低喝:“你是什么人?!是不是来刺探的?!那个部落的?!”
张了张嘴,我撇过头退了一步,然后想要转身离开。
谁知我刚一动身,那两个人立刻扑了上来,举起的树棍就要砸下,让我傻傻的愣在当场,从未被如此粗暴对待的我完全不知该如何反应,脑子里只迅速的回荡着一句话:我要被父亲的子民打了。
“等一下。”一个女人突然喊出声,然后提着她那皱褶的灰色裙子跑上前来,友好的抓住我的手,脸上带着和善的微笑:“你一定是神派下来的精灵,如此美丽,可不可以告诉我们你那尊贵的名字?”
“……尾罗,你可以叫我冗维洛尔。”我抽回手,青空色的眸子眨了眨,因陌生人的碰触感到不安。
眼神扫过,我看到女人身后的孩子,他脏乱的衣衫下是副孱弱的身躯,瘦小的骨架上依稀可以看到常见的伤痕。他怯怯的,抱着怀里的一根粗糙的牧笛看着我的脸,带着渺小的渴望和一种说不清的希冀。
我突然想到了自己的幼年。
那时我与五儿一起,哥哥姐姐们偶尔会来旁听,我们就坐在父亲寝宫外面的喷泉边上,美丽的水泽在洒落时会飘出迷幻的光,喷泉旁的桑树被水雾打湿,树叶洗刷后满是晶润的绿色倒影在泉底,一直泛着涟漪的水面微波荡漾,似乎竟甚至会在好听的声音中随着起舞。
是的,就是在那里,我们或坐或站的遵从父亲的教导学习音律,武斗,医学,御五行术,还有预言之力。认真的一次又一次排演着父亲布下的功课,希望能够让他稍微满意一些。
哦,是了,除了大哥得了父亲的预言之力外,从二姐起,我们便全失了这个能力。不是父亲教不了,而是我们没有学习的本能,这原是宙斯大帝赐下的神力,大哥能够习得也不过是沾了父亲欲要立他为储的关系。
其余的倒还好说,毕竟我们的时间遥长无期,日子过的又乏味可陈,于是这些功课便成为闲暇的消遣也好,父亲许下的作业也好,都转化成了打发无趣的用途了。
我习学的最好的,却是绘画。
因为那是母亲教的。
我仍旧记得五儿看着父亲张扬有力的臂膀挥舞时的痴迷,那是对强者的信仰。而我面前这个孩子的眼神,竟然也带着那种让人微微寒意的执着。却是人类诡异且贪婪的占有欲。
我走近他们的营地,一个壮年男人正在木堆旁边生火,两块石头在他的手中不停的撞击出许多火花,一闪一闪的照映着他脸上的谨慎和小心翼翼。终于,一朵稍微大些的火星蹦进了木堆,落在里面干燥的茅草上,然后一丝细密微小的白色烟雾便从木头之间徐徐飘逸了出来。
却被一阵薄弱的风直接吹散。
男人原本喜悦的眼神顿然暗了下去,带着愤怒的手再一次的击打着石块,试图引出另一次希望的火焰。我无心帮助,但石头敲撞的声音太过刺耳,习惯听到犹如天籁的妙音,这样粗糙的声响让我抬起了手。
‘唿~’的一下,男人面前的木堆便燃了起来,灼热的光芒照着他呆滞的脸,黑光发亮。
…
二姐笑的十分愉悦,精致的容貌上那双妩媚到极致的琉璃色眼睛弯成了弦月的弧形,似乎我问了什么非常有趣的事情一样,乐不可支到了一个接不上气的程度。
抬眼看到三哥轻抚着腰间插着他那根黑曜长笛,笛尾系着的红钻兰花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摇摆,流淌的光泽顺着赤色花瓣的纹理丝丝滑动,乍看之下确实像朵血兰。我转回神,瞥见三哥也笑的诡异莫名,让我想起多年不曾看他这样笑过了,如此外露的高兴。
我感到很莫名其妙。
也许还带着一点对于做了使自己落魄事件的恼怒。
甩袖离去。
…
我一直都觉得,在母亲的庇护宠爱下,得过便过了。可谁知小六一出生,让原本寂寥的日子多了如此多的不同。也许这也只是我的一方想法,对于大哥他们,世界还是这个世界,周遭还是那个周遭。
我跪在父亲的面前,有些神思恍惚的想着,看到父亲若有所思的眼神就喏喏的垂下头去,什么话也不说,连个多余的表情都没有,只是怔怔的等着他的话,给我的些许启示。
终于,父亲一直搁在椅子扶手上托着脸颊的胳膊抬了起来,他缓缓的用那修长有力的大手拍了拍我的头,又轻轻的揉了下,然后才用着他惯常淡漠的声音清清浅浅的说。
说:“四儿,收起你不该有的妄念,去人间完成你的命运吧。”
我不明白,但我却知道这绝对不是自己想要的答案。我惶惶恐恐的仰起满脸的懵懂,让稍短一些的金色鬓发从背后滑到胸前,蔚蓝如海的眸子对着父亲直直的望过去,接着皱紧了眉,白皙的指尖掐进掌心,嘴角尝试着勾了勾,扯出抹难看之极的笑来。
“四儿知道了。”
父亲能容我肖想母亲这许多年,约摸也是因为我从未碰触他的底线,甚至相隔甚远,若仅仅喜欢粘腻母亲,环绕旁伺也就罢了。只是小六逼迫了我,惹的我按捺不住的想要反击,甚至夺取。可父亲总能让我残酷的清醒过来,咬破了下唇方能克制。
父亲清楚明白的提醒我,母亲,是他的,而我,只是他孩子中的一个。
我忿怒如何?不甘又如何?
现在能不能再得到母亲的侧目都还是未知了,我明明知道既然这样不如早早收心养个兄姐一般的性子,整日里玩耍取乐倒也能做出个洒脱的模样来,可本性里控制不住的欲望我又能奈若何
父亲的这话,倒是明明白白的赶我走了。
三哥阴柔俊美的脸庞掩进巨大殿柱的阴影里,本来就不甚宽厚的嘴唇抿的愈加刻薄,但在我转身看到他的时候,突然像是变化了一般,面容沉着,古井无波。
他与我如出一辙的海蓝眸子静静的看着我,让我不禁又一次的怀疑自己是否和他乃同时所生,双胞之子般神似的外貌,除去身高及个性的极大差异,两人之间实在相像的无话可说。
但是我们都清清楚楚的记得,三哥早我许多年的岁月。那时他曾怀抱过幼小童稚的我,不眠不休的寻找让我欢笑的各样物品,直到见我极其喜欢濯清淡雅的花色便日日采摘,就连那漫无边际遥及百里的荷塘,都是他带回的种秧,然后每一年每一天用那满池的五色莲将我环绕,使得如今我的身子连皮带骨的都是透着清凉的莲香气。
而他,则在我推拒抵抗的躲避中,对母亲日复一日的渴望中,渐渐的变成了邪狞的性子。
也许这次离开,我便再也不能回来。
父亲那句为我而出的预言时,就已经知道,我会死去的地方,肯定不是这个满目明黄,腐朽奢靡的太阳神宫。
我的眼睛在与三哥对视的下一刻便移开了看向前方,仿佛刚才口腔的苦涩被幻化乌有,澄澈的神情带着些微的疲惫,在那双愈发赤裸的凝视下,慢慢的向殿外走去。三哥也好,二姐也罢,他们对我的好,在父亲极端重视忠诚的压迫下,不都逐渐变成了打发时间的消遣了么。
他不允许任何人影响他的臣民对他的敬仰,且必须毫不犹豫。
我不再想要去向母亲告别,我害怕眼睁睁看着她对六儿无尽的温柔和给予她曾属于我的宠溺。此刻我的心里只是犹豫着是否应该带着我那个尽心服侍的侍女,如果没有她在身旁照料着我,也许我连日常的生活都无法进行下去。
低头看了眼着脚上三哥为我套上的绒袜,怔怔的想:如果再去了人间,这样的袜子,应该没有人能够做的出来吧。
父亲剥夺了我在这里继续居住和安享的自由,可赐予我的神力却仍旧还在身上。大概,父亲想做的,真的只是让我从对母亲不该有的妄念中挣脱出来,然后寻找自己真正的归属。
我走出宫殿,站在巨大石柱旁看着上面张牙舞爪的图腾,雄壮的龙身上每片鳞甲和有力的肌肉纹路毕现,回头仰望着这个神圣的太阳神殿,晚间的烈风吹的宽大的袖摆哗哗作响,而我却呆呆看着母亲寝宫的方向茫然的不知所措。
之前去的人间,近的只需要眨眼便到,我耍的心思就连尚且稚嫩的小儿都能一看便知,不过就是舍不得离开母亲太远,只等她一声召唤便欣然回归。
可是这一次,这一次,怕是要远的连想念,都会觉得漫长且无边无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