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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尚未央的番外(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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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空丽日,古丽江边。
我坐在皇族才能坐的高台上,俯看下去。紫白黄蓝四色行辕从高台的东西两侧绵延开去。猎猎军旗迎风,也同行辕一样分为四色。每色旗下都整肃排列着燕国的铁甲骑士。五色缤纷,斧钺生光,很是壮观。
“皇上驾到!”司礼高亢的宣颂。
我随着皇后黛而真、贵妃德素儿和一干命妇公主们,下拜行礼。
燕王乌得衮甚是肥胖,可迈上三十六阶的高台却是一气呵成。他一上台,台下数万兵士顿时敲动手中刀戟,声响震天。
燕王乌得衮红光满面,开始念长长的祭文。
在我身后的两位姑娘,一位是燕国公主喜黛,一位是德王之女郡主哈尔蜜。两人耐不住祭文的冗长,开始闲聊。
“这祭文?讲了什么?”哈尔蜜问。
“回去问问太祝,自然知晓。”喜黛微微发笑。
“晋王今日可来?”哈尔蜜言语中有着浓浓地期待。
“每次祭天,怎会少了他?”喜黛道。
“这齐国公主长得可真美。”哈尔蜜的闲聊对象突然变成了我。
“只可惜,我皇兄的心思在达真的女人身上,他眼下又去了束河,齐国公主就算是个天仙也没用。”
“达真的女人,叫什么?”哈尔蜜是个有好奇心的女子。
“我怎知道?不过狐媚子一个。”喜黛倒是颇有公主气度。
燕王还在念他的祭文,我听得直犯困,恨不能转身去回答哈尔蜜的问题:叫莎里古真,这事儿我都知道,唉!
祭文终于念完,众人按着品阶入座。因我的夫君乌留珠去了束河,我被安排坐在贵妃德素儿身侧。
贵妃德素儿三十来岁,容貌美艳,是公主喜黛的生母,对人相当和善。她一边让人给我奉上奶茶,一边给我讲燕国祭天的风俗。
燕国发源于古丽江沿岸,世代以捕鱼为生。这里还有一个美丽的传说,原来燕国先祖乌达注和她的妻子素拉丹曾为了爱情,同葬身于滔滔地古丽江中。天神为了能让他们永远相守,将他们变作了古丽江中的鱼和水草。为了感谢天神的厚意,同样为了保护不知是鱼还是水草的燕国先祖。燕国人每年春季都要用驯养的海东青来捕捉古丽江上的天鹅,用天鹅血来祭天祭祖。
贵妃德素儿沉浸在凄美的爱情之中,而我则觉得捕杀天鹅太过残忍,不知道身为王妃的我能不能不参加燕国这项重大的皇室活动。
“可惜庆王不在,你不能瞧见他的勇武。”贵妃德素儿含笑地看着我。
我微笑以对。我的确不能在今日看到我的夫君乌留珠有多勇武,但是我对他偷人时的勇武印象深刻。
我和贵妃正在交谈间,只听三十六面牛皮大鼓声如隆隆雷鸣。燕国的三十六位勇士们已站成一排。这三十六位青年男子均穿着黑色的袖箭服,背插双刀,英姿勃发。更吸引我的是他们的肩上各停着一只海东青。海东青长颈、钩喙、圆眼,盼顾之间极有神采。我身在齐国鲜少能见到这种猛禽。当下也觉得很是新鲜。
鼓声越敲越急,海东青蓄势待发。古丽江边的天鹅似感应到了什么,在江上低低徘徊,齐声鸣叫。
勇士们驯养海东青自有一套,轻轻在它爪上一拍。三十六只海东青犹如离弦之箭,齐齐在天空中飞翔。
临到水面,海东青贴水而徐回,倏千云而上击,用它那铁钩利嘴去啄天鹅。天鹅们惨声一片,鹅毛飞舞,徐徐落下,像下了一场大雪。
有几只天鹅倒也敏捷,顿时展翅飞翔,想躲过海东青的追击。一来一回,竟然争斗在高台上空。场面失控,数鸟搏击,声嘶力竭,情形委实有点吓人。
皇后、贵妃、公主、命妇们均花容失色,慌不择路地跑下台去,连尊贵如燕王都跟着下了高台。只有我被困在高台上没下来。
我倒也不是勇敢。不知哪位贵妇下台太急,狠狠地推了我一下,我摔倒在高台上,一时有些起不来。
我悲壮地望着海东青和天鹅搏杀,越来越接近我的头顶。燕国号称神箭之国,可向来训练有素的弓箭手在此时却没有任何反应,怕也是忌讳着我和猛禽实在离得太近了吧?
我想我没过多久,就将成为这场祭祀的牺牲品,会成为有史以来燕国祭天祭祖最尊贵的一道牺牲,和亲公主中下场最悲惨的一位。
正当我觉得命不久矣时,突然人群发出数道惊呼。有一人一马朝我飞驰而来。马上那位玄衣男子驭马同时,竟还能一边往高台方向套绳索。
绳索动若游龙,“嗖”的一声,套在我的腰上。男子臂力强健,一拉一扯之间,我竟然飘飘然从高台落下。我闭上双眼更加害怕,心想这次大概死得更为难看了吧。可这男子强行停马,身形拔起,脚点几步,勾臂将堪堪要落在尘土中的我抱在怀中。
我余悸未去,青丝委地,抬头看他。
丽日下,他含笑面对着我。双眉斜插入鬓,俊伟恍若天神。
他的臂膀强壮温暖。
他那双眼……欲望、不甘、隐忍、压抑!
竟然是他!
他也似乎认出我来,满面的惊讶过后,流露出一种颇含意味的揣测来。
他再一次用眼神问我,我是谁?
但是这次我绝不可能再说,我只是路过的!
高台之上,全是皇族。我的身份……
他抱着我良久。周遭窃窃私语,议论纷纷。
我面薄,扭了扭身子示意他,我要下来。
他却不理,仍将我紧紧抱着,抱到了他的马上。
我惊讶,从马上俯看他,仔细端详。他玄衣赤带,束发在侧,足蹬十寸鹿皮短靴,腰背宽阔,容颜俊美,神采飞扬。
我面上微红,有点不太自在。
高台上,群鸟厮杀,胜负已分。
天鹅落败,一只只掉在高台上。勇士们一拥而上,将死天鹅捧得高高的,口中大声呼喊。
喊些什么,我听不真切。
他并不和我说话,只牵马往高台下走去。我坐在马上,双足因未踏在马镫上而微微晃悠。没有了先前的惊惧和害怕,我倒觉得这样的气氛不坏。
辽阔大地,关山隐隐,我与他一同前行。
“啊!天神保佑!”人群中,贵妃德素儿第一个扑上前来看我,见我没有受任何伤,她忙将双手合在胸前,默默祷念。
燕王为了两国邦交,对我也很是关心。我看到他庞大的身躯慢慢地向我走来,对我说:“真是凶险,没事就好。”
“我儿乌铎,真乃燕国第一勇士也。”燕王对我说罢,望着救我的那个他,语出惊人。
我不禁回头,与他对视。
他是乌铎,晋王乌铎,我的小叔!
“还不来见过你嫂嫂?”皇后不喜欢乌铎,写在脸面上。
“齐国公主,久仰久仰。”乌铎走到我面前,拱手见礼,口中却并不称我为嫂嫂。
“晋王殿下,久仰。”我亦还礼。
“在下久慕齐国风物,日后,还请嫂嫂不吝赐教。”
“如晋王所愿,我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瞧他们叔嫂,还真是客气周到。”多亏贵妃德素儿打破僵局,否则我和乌铎还将这么继续客套下去,不知要到几时。
“儿臣准备大宴,先行告退。”乌铎同燕王、皇后、贵妃告辞,淡淡瞥了我一眼,便转身离去。
我望着他的背影发愣……新婚之夜,陌生男子、庆王书房、晋王乌铎,种种关联起来,这个乌铎他想做什么?
祭天仪式过后,迎来大宴。
天色渐渐转暗,沿着古丽江边燃起巨臂大小的火把。松木的香味弥漫在空气中,围着燕王身处的大席,燕国贵族依礼而坐,极是热闹。
美貌的侍女穿梭其中,捧着牛羊肉食,烈酒奶茶,香气四溢。
勇士们摔跤、角斗。贵族们叫好声连连。
更有燕女的胡旋舞,回雪流风,飘摇似转蓬。
我喝得有些上头,双颊摸着滚烫。再也架不住贵妃、公主轮流来敬,只能推说去行辕更衣。
酒意翻涌,我沿着古丽江畔往南走……见山如墨,见水如烟,心中竟有几分欢喜。
这大宴景象,不禁让我想起了我的故国。华夏之邦,重礼守节,不要说是内廷皇族,便是普通氏族,都遵循着一套严格的礼仪。我身为公主,这辈子都没有想过,能在辽阔天地,星空之下,如此自由。
我的眼眶有些湿湿的,因是酒劲,因是此时的气氛,我说不清。
我突然想起临行前,乐歌那番话:未央你心性自由,或许只有广阔无垠的草原才最适合你。
果真是如此吗?
我坐在江畔,抱着双腿,将头靠在膝上。倾听夜风吹过,自然之音。偶尔也会破坏气氛,拿起地上的碎石,向平静地江面掷去。碎石击过水面,顿时水波乍起,敲碎明月,涟漪都染成银色。
这样真好!
什么都不想。没有身份,没有责任,没有牵挂,没有怀念。
山水与我,一片清静。
“你倒是快活。”身后传来的声音,我认得,是他——乌铎。
我回过头去,想着站起来同他见礼,又想着该谢谢他今日的救命之恩。可不知怎地,我只是微微一笑,什么话都不想说。
“庆王王妃,齐国公主,怎么逃席了?”他笑着在我身旁坐下,手中拿起乌黑的酒囊,仰头饮了一口。
“晋王殿下怎么也逃席了?”我侧头笑问。
“晋王又如何,我母妃安佳身份低微,不能同席。现在只怕是在灯下给我缝衣吧……”乌铎说罢,淡淡望着江面。此情此景,竟让我觉得他如斯寥落。
“我懂的。”深宵寂寞,女子间的哀怨,我在齐国内廷见得多了。
乌铎沉默。过了良久,他仰天躺倒在草地上,闭起双眼。
“那日,你去书房做什么?”这话我本不该问,可压在心头却是忍不住。
“你说呢?”他依旧闭着眼睛,将手垫在头下。
“偷东西……束河屯兵……军粮多少?军备如何?燕国收复西北,如何驻防?如何谋略?你有什么可趁之机?晋王殿下虽闲散在此,却所图事大。我说的可对?”
乌铎听我说罢,立时坐起,双目炯炯,几乎要将我看穿一个洞来。
我却笑了,折根牧草在手中晃悠……
“只可惜,什么也没看着,倒是看了一出好戏。”乌铎反唇相讥。
他这话本为气我,可我却一点都不恼。只是佩服他的沉着,不惊不怒,真不简单。
“达真是谁?”我的好奇心也不小。
“达真是西军主帅,庆王麾下。”乌铎唇角勾起,说道。
“我相信,你很快就会让西军上下人等全都知道,主帅夫人与庆王……达真忠心耿耿,在外为燕国苦战,在内极力支持庆王。庆王此举,真让拥护者寒心啊!”
“你只猜对了一半。”乌铎立起,伸手递到我面前。我没有迟疑,也没有退缩,将自己的手递给他。
“达真已被毒杀,莎里古真不知受了谁的撺掇,等着做庆王侧妃呢……”我正欲借力起来,却忍不住脚下一软。达真死了?
我盯着眼前之人,如此俊美,如此勇武。神情闲雅,气度不凡。
似翱翔在天地之间的一只雄鹰,又似古丽江上的天空那般辽阔、干净。
可他……
我慌忙低下头去,心中发苦。
原来我无论走到哪里,都逃不过这皇族权力之争?都要置身在这漩涡之中?
原来这里也没有自由!
“你又想杀我灭口了?”过了许久,我问。
“不,我喜欢聪明的女人。”乌铎突然将我打横抱起,大步向前走去。
他的马,神骏非凡,正在江边啃草。
“你这样小心……现在却又……”我挣扎着想要下来,但是他抱着我的手却越发的紧。
他呵呵笑过。抱我上马后,又细心地将我的绣花鞋置在马镫子上。
接下来他要干什么?难道要和我共乘一骑,我暗想,面上又是一阵热。
他抚了抚马鬃,抬头与我相视,面上极是严肃。
我一愣。
“我燕国不同齐国……父死子继,兄终弟及。不止皇位,女人也一样。”
“你……”我大为羞恼,一掌朝他劈过去。
“去吧。”他侧身一避,竟狠拍了下马屁股。那马本是他的,常年受训,得了主人指示,撒腿便往夜色中奔去。
我拉紧缰绳,夹紧马腹……吓得花容失色,只尖叫道:“乌铎,你这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