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道门》林之之

7、 秦离

　　章六

　　秦离倒是没想过顾成展会对他如此“坦白”，他只是从他口中反反复复地听过，听他对他那些小情人们说着聪明点的人都绝不会相信的绵绵情话。

　　顾成展这个人，他这一辈子好听话说得太多，多到任何一句话都让人怀疑它真假的地步。只是这么多年，他虽然总追着秦离不放，却从来都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从不曾像现在这样深沉而强势过。

　　顾成展的眼睛牢牢锁着他的脸，并逐渐在暗夜的空气里慢慢滋生出有关红色的某些气息，又或是别的一些东西。

　　对于秦离来说，顾成展一开始就是一个危险的存在，而那种危险，和顾成展本身却没有多大关系。有关系的是秦离自己所能从中接收到的危机感，是他和自己以外的人所需要保持距离的某种预知。就象十年后他再次从虞聿初身上嗅出与他遇到顾成展那时所出现的相同味道一样，一切都显得虚假却不可不信。

　　可是这个时候的顾成展和他所面临过的任何一个时候的顾成展都不一样。他从他眼睛里，第一次得到来自他身上的危险暗示，尽管那就像烟火一样刹那间就消失了不见踪迹。

　　不过秦离没有别过头，他仍旧神情泰然地和顾成展面对着面互相看着。

　　这样一个安静得有些诡异的场景，在别人眼里看来，或许会当成是一场深情款款的凝眸，两人都目不斜视心无旁骛地望着对方，眼里都只看得到彼此的影子，难免会觉得纠结而暧昧。

　　只有秦离才知道，如果这个时候转过头去，自己就输了顾成展一步。此经以后，就会有第二步第三步，直到自己在那人身下败得一塌糊涂。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顾成展对着他岿然不动的脸笑了起来，主动地将这场各怀心机的凝视收将回去，把所有要表达的爱和恨藏回他灿烂的笑脸后，不留一点存在过的痕迹。秦离没有回答他，就表示他的这场追逐，经过了长长的十年，仍旧还停在起跑线上。

　　这个叫秦离的人，明明冷情得要死，他却还是忍不住觉得他其实是善良而无辜的，还很惹人怜惜，于是仍旧舍不得放手。

　　“饿了吧，”他转过头，认真地看着玻璃前方霓虹漂浮的道路，一边发动车，笑还在脸上，秦离却没有读出眼神下他的那一点点寂寞。“我还是第一次给你过生日。”

　　安静而雅致的房间里，桌上放着生日蛋糕，微弱的烛光轻轻跳动着辉映着两人的样子。

　　秦离有些不解地抬头看了看一脸笑容的顾成展，不明白为何蛋糕上插的总共是十支蜡烛。

　　顾成展坐下来，两只手搁在捉上撑着下巴看着他，“第一年的时候，我要为你过生日，你拒绝了，我就在家里为你点了第一支生日蜡烛；第二年你去了外边上大学，我要过去，还是被你拒绝；后来四年我都在哥伦比亚，每年这一天，都又在蛋糕上多点一支……等我回来的时候，想自己应该对你不再像以前那样执著了吧，却还是在重新看到你的时候发现，有些东西，一旦成为执念，就只会越来越深而已。

　　后来我想，总有那么一年，我会在你面前为你点上它，总有一天你会接受我。然后我继续等，却没有想到，小离，等我发现的时候，竟然已经过了十年了。不过还好，还不算很差，至少第十年的这个时候我可以看得到你……

　　嘿，难道你就真没发现，这十年里，我是一年比一年更魅力无限么？连段淮洛都常常很自惭形秽、很愤怒地骂我比他帅，小离，如果你真的觉得我其实非常帅的话，不用害羞，你老实告诉我的话我会很高兴的，真的哦！”

　　顾成展的眼睛有些像月牙，又有些像狐狸一样地弯起来，不知那眼神中间淌过的光亮，究竟是纯洁还是狡诈。

　　而听到后面，秦离只想说这个人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做得再温情脉脉，到了最后，也都忍不住露出自大的真面目。

　　只是他仍旧发现自己并不了解这个人，不知他的那些眼神那些话语，哪些是故意，哪些才是认真的。

　　他为他点了第十支蜡烛，可是他并没有那么想领情。这两个人的情，一个多得泛滥成灾，一个却少得丁点不留；一个要给，一个不要；一个想要拥有，哪怕只是一点点，一个却吝啬得连虚情假意都不愿意施舍。

　　爱和被爱，各自都是那么辛苦。却又早就纠结在了一起，虽然从不曾得到过，却又在他从没想过要收手的纠缠里，没有尽头地继续着。

　　回到家里已经是深夜，秦离洗了澡，准备爬上床睡觉，又想起段淮洛，不知道今天他生气为何。

　　这么多年，他真正从来丢不下的人，到了现在仍旧只有段淮洛一个。虽然他早已对他没有了那样喜欢的情愫，不再像从前一样事事迁就着他，却还是像最心爱的玩具一样，拿在手里久了，就生出依依不舍的情结，在心里占据了重要的位置，怎样都舍不得丢弃掉。

　　跳下阳台落到院子里，再翻过侧边不算很高的墙，离他最近的那个窗口里边就是段淮洛的房间。

　　屋里黑漆漆的，看样子段淮洛不是没有回来就是已经睡了，窗是开着的，窗帘的边角在夜风里晃动不停。秦离就像从前一样，轻易爬上窗台从那窗口里跳了进去。

　　然后猝不及防的，在他还没有站稳的时候，一个黑黑的庞然大物就朝他扑了上来。

　　段淮洛用尽了全身力气，在那人落在他房间地板上的那一瞬间，就将他狠狠压倒在了地上。

　　黑暗的房间里诡异般地静，整个屋子里只听到两个人呼吸的声音。段淮洛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压抑地喘息。秦离躺在地上，看夜在空气里流动，经过段淮洛的眼睛，有些吃惊它们的明亮。

　　“小洛？”他小声地喊他，并想努力抬起手将自己支撑着坐起来。可是段淮洛整个压在他身上，压得他胸口有些闷闷地气息不稳。

　　段淮洛早已不是当初那个纤瘦的少年，他长得很高，比秦离和顾成展都要高，并且虽然还是很瘦，却瘦而有力，身上有着属于年轻男人的力量，随时都会爆发的那一种。他的相貌不再是从前的漂亮，脸上有了属于成人的精雕细刻般完美的轮廓，不动声色地时候，甚至比顾成展更加地具有魄力。

　　顾成展是属于长得天生纯然的那种，他的邪气与心思藏在了那些骗人的笑容的最里边。而段淮洛把什么都放在脸上，不用费力去猜，就能对他一目了然。

　　这样的两个人，在他们第一次上床之前，就已经明白对方将成为自己的情敌。而很多年后，争来夺去的两人，却谁都没有得到他们都想要的那个人。在他们为他争得你死我活的时候，秦离照常事不关己地过着自己的日子，早在十年或者更久之前，他的心就仿佛已经缺了一块，却没有人知道它到哪里去了。

　　秦离叫他，段淮洛没有回应，被他压着怎么都是不舒服的，于是皱了皱眉头说：“你真是重，像头猪一样。”

　　谁知这时段淮洛却突然抱着他的头就吻了下来，把秦离震在那里一动不敢动。

　　他想，这小子真敢造反了，竟敢对我用强的。

　　于是把力气都集中在了右脚上，飞起一脚把段淮洛踢得在地上滚了几圈。然后慢慢地爬起来，整了整被弄得有些乱的衣服，熟悉地摸到段淮洛房间里灯的开关。“啪”地一声，世界就光明一片。

　　段淮洛靠在柜子上，斜斜坐在那里一脸不爽地瞪着他。秦离也看了看他，从他抽屉里摸出一支烟点上，坐在床边抽起来。

　　“为什么？”段淮洛问。

　　“什么为什么？”秦离又皱了下眉头，发现今天的顾成展和段淮洛都有点反常。

　　“你真的宁愿选择顾成展那混蛋也不要我？我和你认识二十六年了，老子一出生就跟你在一起，顾成展那种半路插进来的混蛋究竟哪里好！你告诉我，你告诉我为什么！像个白痴一样在家里等了你整整一天，到晚上才打个电话来说你和别人在一起，顾成展那混蛋就这么好？好得你忘记这里还有个人在等你？！”

　　秦离突然间想起顾成展那个灿烂而开心的笑，越发觉得有问题。拿起烟，又吸了一口，说：“对不起小洛。”然后就不再说话。

　　段淮洛的见他丝毫不准备解释，仍旧一如往常地冷静坐着，于是终于冷笑起来：“我懂了，我再也不会等你了，秦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