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恨明月不高悬》木笔_

2、当金主也并不容易

　　今年的季节变换十分迅速。
　　昨天点的冰激凌红茶外卖袋还没清理，今天手里就换了热可可姜茶。
　　进入待客室后，这杯奶茶也成了吴漫浪唯一的温暖来源。
　　“降温太快了，公司还没来得及统一开空调，吴小姐您别介意。”
　　总监点头哈腰，小心觑着吴漫浪的脸色。
　　“我是公司事业部总监，专门负责艺人业务管理，您有什么需求都可以和我对接，王总特地交代过不能怠慢。”
　　吴漫浪直奔主题：“姐姐应该把我的目的告诉你们了？”
　　“是，吴总昨天说您对投资艺人有兴趣。”
　　很委婉的说法。
　　她在投影屏上打开文件：“这些投影是我司艺人大概资料，您看看对谁感兴趣，或者翻阅桌上的纸质图册也可以。”
　　吴漫浪的视线落在图册封面上的公司logo——明月传媒。
　　在姐姐给的补充资料里，这并不是一个发展顺利的公司。
　　指尖点点封面，她饶有兴趣地揭短：“我记得几个月前因为某些纠纷，你们公司好几个组都被迫停工到今天。”
　　“……是。”总监讪笑两声，“不过那次波动倒是让我们因祸得福，有些被埋没的璞玉反而显出来了。”
　　激光笔迫不及待地指着投影转移话题。
　　“比如去年出道的这个孩子，基本功扎实，风格也符合主流审美，在您的帮助下成长曲线一定非常乐观。
　　“或者这个今年才入圈的新人，年轻漂亮身段也好，您工作累了还能让他帮您放松一下。
　　“还有这几个组合成员……当然，如果您愿意，也可以多选择几个不同风格的孩子一起培养。”
　　图册随着激光笔慢慢翻过，左边一面贴着艺人自拍与形体四面五张照片，右边用简短的文字描绘成长履历。
　　各种形状的五官与五颜六色的头发如同花圃里的植被，争先恐后地要挤入吴漫浪的眼睛。
　　她抬手示意介绍暂停，面对总监的热情有些疑惑：“怎么都是男的？”
　　总监愣了，脱口而出：“您要的不是男的？”
　　不等吴漫浪反应，她又恍然大悟地陪笑。
　　“抱歉吴小姐，是我狭隘了，我这就给您换资料。”
　　总监推过来另一本图册，笑纹夹着“我都懂”三个字，“做选择自然得提供所有选项，是我先入为主了。”
　　“您看这本图册里有没有感兴趣的？不瞒您说，我们家的女生出了名的综合实力高，可惜运气不好一直遇不见伯乐。就是有几个脾气傲，您要是喜欢我得先去做一做思想工作。”
　　总监的语气内容无一不在表示误会了什么，但不妨碍吴漫浪实现目的，她懒得反驳，指着某一页面上笑得灿烂的自拍照：
　　“我喜欢她。”
　　“冯二月？”
　　总监面露为难，“吴小姐您眼光真好！她刚和隔壁的流量，就是叫卫裳的男生，签了合作合同，现在又被您看上，这孩子也算时来运转了。
　　“只是……她性格古怪得很，之前也有一位先生喜欢，她也听话进了房间，结果那位先生刚进门就被她用花瓶砸破了头，要不是最后有位好心人帮忙，她早就被送去赔罪了！”
　　这故事倒没听说，吴漫浪来了兴趣。
　　“那个帮忙的好心人，你们知道是谁吗？”
　　“这……就得去问我们老板了。所以吴小姐您如果真的喜欢二月的话，安全起见，我得提前让她和您熟悉一下。不过她今天在拍戏，您什么时候有空，我安排她和您见一面，地址您定。”
　　吴漫浪眉毛一挑有些诧异，她对冯二月的印象还停留在去年参加的比赛综艺。
　　“她接新戏了？什么时候的事？”
　　“就这两周，是卫裳的组，已经拍了好几个短片啦，您要是有兴趣我把集锦发您。”
　　“顺便把片场地址发我吧，我直接去现场找她。”
　　寒风顺着窗户缝隙流进室内，冯二月的休息室里没有奶茶与空调，吴漫浪只能依靠盛有热水的一次性纸杯。
　　“怪不得王导接受我的赞助这么爽快，你们连空调电费都要省啊。”
　　冯二月笑得拘谨：“所以王导说吴小姐您是及时雨嘛。”
　　“这话留着和我姐说吧，毕竟我花的都是她的钱。”
　　这是实话，吴漫浪早早就盯上了冯二月，但为了学业于是与姐姐约定，硕士期间靠自己顺利评优评奖，完成毕设后姐姐全力支持她追星。
　　昨天答辩一结束，她就找姐姐要了冯二月所在传媒公司的地址。
　　“你叫我名字就好，说起来我还比你小一岁呢。”
　　冯二月仍旧坐得笔直：“吴小姐客气了。我虽然入圈不久，但懂得规矩，吴小姐是我的贵人，如果随意称呼名字，不仅是对您的不尊重，被有心人听到恐怕也是徒增麻烦。还请吴小姐见谅。”
　　“…倒也是。”吴漫浪想了想，又安慰道，“不过你不用担心后面两个问题，和台本无关的内容我都会让她们剪了，不会给你招黑。”
　　“什么问题？”
　　“刚才的采访啊，你不是担心林姐姐问的问题太尖锐嘛？还是你怕我和卫裳那段被录下来？”
　　“您都说林记者是您的人了，我怎会不放心。只是……”冯二月欲言又止，耳根攀上粉色，“我经纪人刚才说，您是认可我的能力才投资的？”
　　吴漫浪颔首，提到某人的名字忍不住撇嘴，“不然呢，还能为了卫裳啊？”
　　这回答反而让冯二月更加困惑，她无意识地微微撅嘴，眼睛盯着右下方努力回忆着。
　　“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们应该没有见过面？”
　　“你没见过我，我却早已认识你。”吴漫浪用右手撑着下颌，眼里难得多了些温情，“关于你的优秀，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就是为什么当你在这里浪费才华时我很愤怒。”
　　“浪费？您似乎对我和卫裳的合作非常不满，我可以知道原因吗？要知道卫裳老师是因为喜欢我的表演才找我合作的。”
　　吴漫浪轻笑道，“以喜欢赞赏的名义给自己绑定了美人陪衬，真是好手段。冯二月老师，从你加入他的团队以来，你有一个独立身份的角色吗？甚至连对剧情提出意见都无人在意，你确定他真的赞赏你？”
　　“不过这都不重要了。”她站起身，向冯二月伸出右手，志得意满，“我姐姐说在这个鱼龙混杂的圈里，想不受欺负就得有一个倚靠，冯二月老师，我想帮你。”
　　“……我以为，您是真心认可我的。”
　　声音溺于墙角，冯二月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血色从耳根褪去，涌上面颊。
　　她深吸一口气，“但您其实和他们一样，也只是想玩金主的包养游戏，是吧？”
　　她的语速缓慢，僵硬的唇角暴露心底被压制的愤怒。
　　“几分钟前，您因为卫裳不尊重我而生气，几分钟后，您却向我提出潜规则的要求。”她同样站起身，低头直视吴漫浪的双眸，“吴小姐，恕我拒绝。虽然现在的我掌控不了角色，但至少我要决定自己人生怎么走。”
　　平底鞋踩在地砖上发出柔软的摩擦声，冯二月站在门口握住擦手，背对吴漫浪留下自己的态度。
　　“片场很忙，吴小姐如果没有其他事的话，我就先走了。感谢您今天替我说话，无论那是否出自真心。”
　　木门轻声合住，留下吴漫浪独自站在房间。
　　“这是你的休息室，你走什么？”
　　她收回没有得到回应的手，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有些委屈。
　　“金主就一定得潜规则吗？没听说有这个规律啊。”
　　空旷的休息室无人回答她的困惑，墙上钟表沙沙作响，分针缓慢转动两圈。

　　苏荷打来电话时，吴漫浪刚吹完头，正沉浸在掉发问题的悲伤中，一想到苏荷从小头发乌黑浓密，语气更加恶劣。
　　“有话就放。”
　　“没礼貌，晚上好都不知道说一声？咱们好歹是青梅竹马吧。”苏荷习惯性调侃两句，并未将其态度放在心上，直入正题，“你今天去《城池》片场，见到心心念念的冯二月没有？”
　　吴漫浪转眸，紧盯手机屏幕：“我姐又给你说了什么？”
　　“你别这么紧张，姐姐平常找我聊天都是关心你，怕你什么都憋在心难受。不过今天这事儿和她没关系。”
　　苏荷停顿一下，换上看戏的口吻，“听说今天有人在片场冲冠一怒为红颜了呀？搅得别人下不来台，找我哭诉要替他找回场子呢。”
　　“那是他自己有问题，等会儿，卫裳找你哭诉？你对你公司的艺人都这么随和？”
　　吴漫浪发觉自己好像吃到了大瓜，“不对不对，苏荷，你和卫裳到底什么关系？”
　　“非要定义的话……我是大富婆，他是我的小白脸的关系？”
　　“那不就是……包养？！”她紧忙降低声音，“你弟之前因为包养艺人才被叔叔送去国外读书，你怎么也昏了头，卫裳这人也不咋好吧！”
　　冲他白天说的那几句话，卫裳就已经被吴漫浪拉入黑名单了。
　　苏荷的语气瞬间充满嫌恶：“别把我和苏安祺混为一谈，他纯粹是因为闹出丑闻才被送走的，我和卫裳各取所需而已。”
　　“女之耽兮，不可说也。”吴漫浪似信非信地哼笑，“到时候翻车了别找我哭，否则我绝对把你挂小番薯上狠狠嘲笑。”
　　“好啊，然后我再帮你联系一下商家，你趁着流量带货，到手佣金五五分。”
　　“就卫裳的流量还不至于让我起号。不过…苏荷，我能问你个问题吗？卫裳是怎么同意和你在一起的？”
　　“注意言辞，我们并不是亲密的情侣关系，更何况当初可是他自荐枕席。”苏荷了然轻笑，“你的缪斯女神拒绝了你这个金主？”
　　“她觉得我目的不纯，可甚至没说是包养！”吴漫浪埋进臂弯，苦闷不已，“我好讨厌你啊苏荷，同样是金主，怎么卫裳接受这么良好？”
　　“正常，在有利可图的前提下，有些人的底线会自动降低。不过，一定得是她吗？换个人说不定也能理解你的剧本？”
　　吴漫浪摇头：“只能是她。”
　　所有人都羡慕冯二月运气好，碰上好剧本一夜走红，但只有吴漫浪知道，其实最初是冯二月在一众剧本中坚定选择了她。
　　“如果没有她愿意出演，我的剧本早就进了废纸篓，更不可能让姐姐松口让我选择我喜欢的专业。所以苏荷，你能告诉我怎样才能让她接受我吗？”
　　她略微抬头，从臂弯里露出两只眼睛看着视频内的青梅，青梅握着笔敲击薄唇思忖着。
　　“要不……”苏荷停下动作，“你试试先拿出诚意来，让她看见你合作的决心？”
　　吴漫浪重复最后几个字，灵光一闪，赶紧在微信找到王导的聊天框打字。
　　“王导，我对剧情有些想法，能否给一下编剧组的联系方式？改剧本，我加钱。”

　　冯二月出身普通，毕业以来接触的几个富二代全是心术不正的货色，所以次日在片场看见昨天熟悉的身影后，第一反应是自己可能又闯祸了。
　　昨天不该把话说的那么绝。
　　她躲在休息室兀自懊恼，没有察觉助理推门而入。
　　“姐！好消息！咱们来活儿啦！”
　　小助理叫程实，是南方人，年纪轻，行事风格风风火火干练十足，偏偏说普通话喜欢拖尾音，一股不经意的撒娇味儿，因此大家都爱喊她程程这个更可爱的昵称。
　　“将将！”她掏出一份台词本炫耀，兴奋道，“新出炉的剧情！把后续改成了男女主各自单线发展，最后再携手合作的类型。编剧组半小时前才定稿，几分钟前这份剧本才打印出来，姐你摸摸，纸还热乎呢。”
　　冯二月看着台词本封面备注的“新增”二字，不敢相信地攥住纸张还未散去的余温。
　　“王导不是中途改剧本的性格，今天怎么会……”
　　“不知道，可能他觉得经费又够了请得起编剧改剧本了？管他的，反正二月姐你赚了，多了很多戏份呢！”程程摇摇头，凑近神神秘秘地分享，“而且我偷偷问了总编剧，她说这次特地考虑了你的角色人物弧光，不再是以前只会围着男主转的附属背景板啦！”
　　笑声戛然而止，自知失言的程程赶紧找补：“二月姐对不起，我的意思是以前角色也挺好的，只是这次更好了！”
　　“没关系。”
　　说者无心，冯二月并没生气，相反，程程最后一句话让她心底深埋的种子得以破土。
　　原来大家都心知肚明，原来不是自己矫情敏感。
　　她翻开剧本，看着原本坠崖身死的角色再次活跃在字里行间，竟然有种重生的激动。
　　程程不知什么时候出去了，几分钟后又回来敲门，也许是小姑娘心中仍旧过意不去。
　　“你直接进来就好。”
　　冯二月随口喊道，视线仍旧落在剧本。
　　门被推开，来人却迟迟没有走进，站在原地不知道在干什么。
　　“程程，赶紧把门关了，待会儿风吹进来了，冷。”冯二月笑着抬眼，瞥向镜子里的门口，看清的一瞬间笑容凝结，仓促地从沙发上站起来。
　　“……吴小姐。”
　　吴漫浪颔首：“剧本满意吗？王导死活不愿意重拍，目前只能改后半部分。”
　　冯二月下意识点头，脑海灵光一闪：“是您让王导改的？”
　　“是我的合作诚意。”
　　她斜倚门框，再次抛出橄榄枝，神色郑重。
　　“对于昨天的误会我得解释一下，冯二月老师，我对你并没有什么上不得台面的欲望，我只是想帮你登上属于你的高峰。
　　“金主这个称呼太难听，如果我换成合作的说法，你会接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