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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康德遗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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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我的胳膊能伸直。”“是的,我们来跳第一支舞。”看着那张俊美的脸上极不相衬的惊慌,拼命地在我面前伸展着他那永远都不可能再伸直的胳膊,我的心一阵阵地扯痛。“第一支舞?哼!”耳边传来卡娜的嘲弄声。我知道她应该嘲笑我,他那残疾的身体再也不能与我跳舞了。
我们七个人分散坐在小小的起居室里。罗纳得坐在壁炉前看书,双胞胎姐妹玛姬和玛琪在互相对比着谁的花绣得更精致。妮可坐在罗纳得身边小声的说着什么。布雷迪坐在我的左侧努力的想伸直胳膊,卡娜坐在我的右侧飞快的纺织着一件披肩。我正试图让布雷迪放松下来。
“我找到了一个新的地方可以练舞!”随着大门被“砰”的一声推开,弗恩如一股风吹了进来,同时还带进来冬季的寒冷。“新的地方?”所有人都抬头看他。“是的,威利爵士跟我说,离我们不远的地方有一座荒废的庄园,庄园的别墅一直空着,大堂适合我们跳舞用。要去看看吗?”他像是在问我们所有人,可眼睛却在看罗纳得。罗纳得放下手中的书看了看我,我冲他一笑。“好吧,如果不远的话,我们就去看看。”
“太好了!”看来这漫长的冬季让大家在房间里呆得时间太久了,都想出去走走。女士们开始把大衣、帽子、手套,能穿戴的东西都穿起来。男士们也全副武装起来,抵御外面的寒冷。“你看我的胳膊能伸直。”布雷迪依然惊恐地看着我帮他把衣服穿好。“是的,我们来跳第一支舞。”我温柔地对他微笑。
融化的积雪让道路变得泥泞难走,离开孤儿院还没有五分钟,吃不了苦的女士们就开始有了怨言。布雷迪只是像个影子一样紧紧地跟在我后面,用他那胆怯的眼睛看着四周。“给。”妮可把一颗糖塞在他的嘴里,用手拍了拍他安慰着他。妮可是这群人里唯一对布雷迪有耐心的人。“谢谢。”我从心里由衷地感谢着她。“不该由你一个人照顾他,每一个人都有照顾他的责任。”她总是表现地那么得体,那么善解人意。
“没想到这么近吧,穿过来就几分钟的时间,一直都没有留意这里有条小路可以通过来。”弗恩用威利爵士给的钥匙打开了那锈迹斑斑的大门。穿过一片松林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别墅却如同一把利剑刺进了我们每一个人的心,每向前跨一步都像行走在刀尖上。我感觉不到周围的一切,那座典型的康德式建筑一下子把我拉回了十年前那个同样寒冷的冬季。
“雪伦!”我在睡梦中被母亲摇醒,“快,亲爱的,快醒醒。”她不停地把衣服套在我身上,匆忙地给我穿上鞋,她把一直戴着的项链解下来挂在了我的脖子上。“妈妈?”我不安地看着她,“怎么了?”我听见了外面的喊叫声。“亲爱的,看着我,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记住妈妈爱你。”她哭了,可还不忘抱起我向外跑去。“我也爱你。”我紧紧地抱着她,恐惧却更紧地抓住了我。
河边有一条小船,一些大人在把孩子放在船上。母亲也强行把我按在了船上。“快,快走。”有人在不停地催促着。耳边孩子的哭喊声让我无法回过神,当我再次回头看去时。我只看见一群人,手举着刀冲向了母亲。母亲倒下了。
那是如何惊恐的一夜啊。被血染红的秀城河,凄惨的喊叫声,不停射向我们的箭。看着同伴一个个的倒下,我只能像只猫一样把自己蜷曲起来。妄想着可以安全。当船慢下来时我才发现,布雷迪不知何时已经接替了正在划船的人,努力地向前划着。
“快,罗纳得。另一边!”布雷迪在大喊着。我看见了另一个男孩儿哭着爬向另一边。“弗恩!把那个死人推下去!”布雷迪在大声地指挥着那群惊慌失措的孩子。一群孩子!一群只有七八岁的孩子。他们正在逃命。等我们获救时,也不知道是多少天之后的事了。布雷迪已经倒下了,全身发烫。失去了布雷迪带领的我们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任由那条小船顺着河流向大海。
一条装了二十个孩子的船,只活了八个。我已经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在亚德里恩皇面前祈求他的怜悯,请求他的收留。最终我们八个就这样在一个陌生的国度里活了下来。那小小的一套公寓成了我们的家,两个人一间房子,有起居室,有客厅,小花园。我给那小小居所取名“孤儿院”。可是布雷迪,可怜的布雷迪。冬季冰冷的河水破坏了他的身体,他再也不能伸直他的胳膊。连续的高烧夺走了他的智慧,他再也说不出第二句完整的话。我一度多么的绝望,可母亲最后的嘱托还留在心底。要活着。
“看玛琪,这像不像我们家在乡下的别墅?”双胞胎里的玛姬问道。“记得吗?所有的窗都挂着天鹅绒的幔帐,毛茸茸的地毯,精致的酒杯……”玛琪在回应着她的姐姐。一进了别墅,他们就开始探索起来,脸上再也没有了忧伤。
我心里苦笑着,这就是康德人。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这种性格,让我痛恨。我恨着自己身上流淌着康德人的血。他们永远都只会贪图享乐,不思进取,大大小小的舞会充斥在朝野上下。每日里除了吃喝玩乐,就没有一件事可以做。他们胆小、懦弱、虚荣、虚伪。而我自己也是这其中的一员。
而我所痛恨的这一切却让我们可以在这个国家得以生存。舞会,让我们如鱼得水,阿谀奉承是我们与生俱来的本领。我们现在就靠出入各大社交舞会挣取生活费用。是的,我们是一□□际花。威利爵士将这样一座别墅交给我们,是想讽刺我们吗?
“走吧,这里太脏乱了,如果不好好收拾一下是没办法跳舞的。”卡娜无法忍受所有脏的东西。
你会想,我肯定不喜欢我的这些同伴。不,我爱他们。真的。他们是我在这世间的亲人,相依为命。我所恨的,是我们不得不接受的现实。
回到孤儿院,有客人在等候。穿着整齐的内侍官,他的出现让我有些意外。亚德里恩皇虽然收留了我们可从来都没有关注过我们,他是为何而来呢?出于礼节,女士们回到卧室,男士们留在客厅接待客人。
“你们绝想不出内侍官来干什么!”弗恩在第一时间跑进来通报,“他请我们这个周末去爱格伯特宫参加舞会!”女孩子们因为开心而尖叫起来。“真的吗?真的吗?”难以置信的双胞胎围住了弗恩。“是真的。”送走了客人的罗纳得帮他解了围。
“你看,我的胳膊能伸直。”被吓坏了的布雷迪慌张地在我面前伸着胳膊。“是的。我们来跳第一支舞。”我冲他微笑。“布雷迪怎么办?”一群兴奋的人终于想起了他的存在。“没关系,我留下来陪他。”这是我一向的决定。“这并不能显示你的伟大。”卡娜总是忍不住想要提醒我的不足。“卡娜!”罗纳得是唯一可以制止卡娜尖酸的人。
“我需要你到场,雪伦。你知道。”罗纳得认真地看着我。“没关系,雪伦,你去吧。我留下来。”妮可再次显示了她的善良。“好吧,罗纳得,如果你需要的话。”妮可愿意留下来,我也没什么不放心了。
爱格伯特宫,在我印象中那座森严的宫殿。十年前获救的那个晚上以来,我们没有再踏入过这座宫殿。亚德里恩皇再次看见我们这群孩子会有什么想法?
五点钟之前到达爱格伯特宫的要求就意味着宫里帮我们准备了参加舞会的衣服。通常不管是哪里举行舞会,想要请我们中的一两个去调剂气氛的,都会事先准备衣服。毕竟我们还只是一群勉强吃饱的穷人。
化妆室里挂了五套衣服,每一套衣服上都写上了名字。看来皇室早已知晓了我们的情况,只可惜妮可没有办法穿上这美丽的晚礼服。看着镜中这件淡雅的粉紫色礼服我不知道是该哭还是笑,紫色,康德的皇室御用色。我有资格穿吗?
“雪伦,我喜欢你的头饰。可以跟你换吗?”玛姬无法抗拒任何漂亮的东西。“当然,不过这件头饰和你的礼服不太相衬。”我帮她戴好,让她自己看。比较之后她不得不承认还是自己那件更合适。“我可以戴自己的项链吗?”我问帮助我们换衣服的侍女。“当然。”她人很好。“谢谢。”我为她的善解人意道谢。是的,母亲的遗物,不管什么时候我都戴着它。我觉得在我无助绝望的时候它总能给我力量。
“做梦也不敢想可以参加宫里的舞会,说不定会和哪个王子相爱呢。”玛琪是个天真的女孩。“亚德里恩皇只有一位王子,除非他是个瞎子,不然是不会看上你的。”卡娜总会找到机会将玛琪从幻想中拉回到现实。如果跟卡娜斗嘴那一定会输得很惨,玛琪只能用眼睛发泄着自己的不满。
爱格伯特宫偏殿,我再一次见到了亚德里恩皇,我记忆中那个威严的皇帝。他有着一头漂亮的蓝色头发,一双墨绿色的眼睛,紧闭的双唇让人从心底对他产生畏惧。他只是默默地接受我们的敬意。说话的是亚德里恩皇后,她是个极温柔的女人。她与亚德里恩皇正好相反,她有一头绿色的头发,一双蓝色的眼睛。“多么漂亮的两个人啊。”我听见玛姬在身边发出小声的感叹。
“亲爱的孩子们,很高兴再次见到你们。我与陛下听说了你们在这里所表现出的优秀。这让我们感到非常的欣慰。此次邀请你们来,是为了让你们展现自己的才华,教授一群即将要进入社交界的孩子如何在社交活动中保持应有的礼仪。”我不得不佩服罗纳得的先见之明。
“听到您的夸奖让我们深感惭愧,多亏了陛下的仁慈我们才得以生存。自当竭尽全力为陛下效劳。”我说完后向她曲膝行礼。
只是教一群十六七岁的少男少女,这让我们几个都松了一口气。年纪相仿比较容易勾通,在交流中到处都可以听到笑声。我相信他们每个人都可以做得很好。卡娜虽然出言刻薄,可她有自己的方式吸引着一群少女跟她学习社交中的餐桌礼仪。
“舞会最重要的不是跳舞吗?如何邀请女士跳舞呢?”我听见一个男生在问罗纳得。“邀请心仪的女士跳舞最重要的是要大方得体,不能慌张。”我看见他向我走过来。而我身边的少女们看见他过来都害羞地笑起来。
“注意了,小姐们。”我没有理会罗纳得伸过来邀请的手,“我是否应该接受他的邀请呢?”我笑着问她们。“不应该。”一个女孩子恶作剧似的说着,可说完后又害羞地躲在朋友的身后。“啊。不应该,那么我会说。”我站起身面向罗纳得欠身行礼,“对不起先生,我不太喜欢这支曲子。或者说,对不起先生,我想休息一下我的脚。”我回过头看那些还在吃吃笑着的少女们提出最后的忠告:“记住,拒绝一位男士的邀请可以有很多理由,但一定要先表示歉意。”
“如果接受呢?”男孩子在另一边叫了起来。“接受永远都只有一种方法。”我扫了一圈那些好奇的少男少女们,然后认真的看着罗纳得,“很荣幸可以与您跳舞。”我把手放在他的手上,对他行礼表示感谢,在他的带领下来到舞池中间随着轻快的音乐一起跳舞。
我与罗纳得之间的默契不仅仅是因为我们一起生活了十年。更重要的原因是我们身上同样流着的康德人的血。因为虚荣心让我们对自己要求完美,我们不停的练习着舞步。我知道这一支舞下来,我们已经用自己的舞蹈技巧征服了这些涉世未深的孩子们。
“那么,我们为什么不实际的体会一下呢?”罗纳得笑着鼓励那些兴奋的男孩子们。“女士们,请认真挑选你们的舞伴。”我也对自己的学生提出建议,与罗纳得退出舞池。当第一个男孩邀请成功后,其他的男孩子也胆大起来,舞池里渐渐热闹了。罗纳得、弗恩、卡娜及双胞胎姐妹也上场开始指导他们如何跳舞。我退到一个安静的角落看着那一张张笑脸。
这就是康德和亚德里恩的不同。他们的孩子一定是过了十五岁才开始社交活动,十五岁之前他们要学习很多东西。而我们呢,自出生就已经出现在舞会上,自会走路就开始学习跳舞。我的心不由的悲哀,难道跳舞可以保护自己不受侵害吗?康德的毁灭是注定的。
我不想被人看见自己悲伤的表情,我掀开幔帐想到阳台上吹吹风。可是我没料到幔帐后有人。两个年轻人,不是聚会中的孩子,他们看上去已经超过了二十岁,也许二十五岁。我的社交礼仪绝对不允许我慌张太久。尤其是当我已经知道其中一位年轻人是谁的时候。他显然继承了他父母的特征,他有一头蓝色的头发,一双蓝色的眼睛,属于大海的颜色让他显得沉静而深邃。而另一个青年有一头罕见的银色头发,在我出现的时候他就表现了他的绅士风度,站起身来行礼。
“安斯艾尔殿下。”我曲膝向他行礼,也向那个银发青年还礼,“我为我的冒失向您道歉,请原谅我的无礼。打扰了。”我慢慢退到幔帐旁想回到朋友中去。“站住。”他冰冷而坚定的声音留住了我。“我刚才看见你在跳舞。”“是的,认您见笑了。”我不明白他的用意。“这么喜欢跳,就让你跳个够吧。”他忽然站起身,无礼的拉住了我的手,掀开幔帐走进大厅。“安斯艾尔!”那银发少年急呼着他的朋友,可是并不能阻止他的朋友。
他作为一个王子的威严足以震慑住舞池里的孩子们。大家都惊慌失措的离开了舞池。乐师们也停止了演奏,所有人都被此时的突发事件惊呆了。大厅里只听得见我们两个人的脚走声。而我不得不小跑着跟上他,我还不想因为他的拉扯摔倒。不用看我也知道,罗纳得他们几个人的表情跟我现在的表情一样惊恐。
微笑,在我站进舞池那一刻,我立即换上了我那一贯的微笑。如此虚伪,可我又不得不感激它,它掩饰了我内心真实的感受。“《征途》”他平静地下达命令。耳边传来乐队紧张翻找乐谱的声音。“天哪。”我也听到了玛琪的慌张。我用另外一只自由的手摸了一下母亲的项链然后对他行礼:“很荣幸与您共舞。”他的手放在我的腰间,我把手摆在他的肩上。
《征途》不是一首能够在正常社交舞会上演奏的曲目。因为这首曲子过于强劲,而节奏多变,需要掌握很多的舞蹈种类,和足够多的技巧才能够演绎。我想,他只是想让我出丑。而我绝对不允许自己出丑。困难的是作为领舞者的男士,我只需要跟随他的节奏,积极变换舞步,就可以完成这项任务。我宽慰着自己。
低沉的大提琴声拉开了整首曲子的序幕。我严紧以待,可渐渐的我就发现,我完全可以享受跳舞带给我的快乐。他是个极好的舞者,他娴熟的变换着各种舞步。我只需要根据他施加在我腰间的力度就可以跟随他。我被他的舞蹈折服了。我忍不住抬头去看他。他那双蓝色的眼睛像有一种魔力,我感觉有瞬间迷失了。
我们的舞蹈赢得了全场激烈的掌声。我甚至听到了弗恩在吹口哨。而这位安斯艾尔殿下只是漠然地松开我的手转身离开。他的朋友比他有礼貌很多,在表达了歉意之后才追随而去。
回程的马车中,卡娜再也忍不住问道:“雪伦,你得罪过安斯艾尔王子?”“这是我第一次遇见这位王子殿下。我可不知自己何时得罪过他。”我无奈地冲她苦笑。“那就奇怪了,怎么看他都只是想让你出丑。”卡娜语气有些不满。“不过,他的舞跳得真好,人长得也漂亮。”玛姬总是善于看见别人的优点。“真希望下次有机会和他一起跳舞。”玛琪憧憬着。“那你一定会摔断脚脖子,一辈子也别想再跳舞。”卡娜不客气地说道。看着她们三个互相斗着嘴,让我原本有些复杂的心平静下来。
这次的宫廷宴会让我们交到了很多朋友。那些可爱的学生们送了我们很多小礼物。春天就要到了。各国使节会在春天造访,所以春天会是宫廷宴会频频举行的季节。我们都把此次的宴会当成可以进入宫廷宴会的标志。可是对我来说春天是可怕的。因为布雷迪,他每个春天都会发病,医生说如果他能平安的渡过春天,那他就可以平安的渡过这一年。
“好吧,乘着现在还是冬天,让我们出去走走。等春天来了,你就只能呆在屋子里了。”我帮布雷迪穿好衣服。“你看我的胳膊能伸直。”他用力的在我面前伸直胳膊。“是的,我们来跳第一支舞。”我叹着气领着他走出孤儿院。
废弃的庄园?我没想到我会带着布雷迪走到这里。可我实在忍不住想去看一眼那幢房子,于是推门进去了。门没有锁,因为弗恩那个冒失鬼丢了钥匙。并不需要进入房子,在外面已经足以让我心痛。我需要用这种痛来提醒自己不该忘记的一些东西。
“你看我的胳膊能伸直。”布雷迪忽然在身边紧张地说着。“是的,我们来跳第一支舞。”他是想提醒我什么。一匹快马,由远至近,很快到了跟前,那入眼的蓝色已经通知了我来的是什么人。他有些惊讶地看着我们。“安斯艾尔殿下。”我只能对他行礼并解释自己为何出现在这里,“是威利爵士对我们提起这个地方,所以过来看看。并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您。”“这个庄园与皇室马场相连。我只是在骑马。”他打量着我和布雷迪。
“你看我的胳膊能伸直。”布雷迪显然是被这个陌生人吓到了。“是的,我们来跳第一支舞。”我帮他拉了拉衣服安抚着他。安斯艾尔王子似乎明白了什么说道:“这位就是他们所说的那个白痴?”白痴?!我最不想听到的一个词。我用力握了一下母亲的项链深呼吸,然后武装起自己的微笑:“殿下,他不是白痴,他是把我们从死神手里救出来的英雄。对不起,他身体虚弱不能在外永留,失陪了。”我领着布雷迪转身离开了。
这是一段不愉快的经历。虽然我非常希望安斯艾尔是无意中说出的那番话。我没有太多时间把这不愉快放在心上。因为春天来了。布雷迪病倒了,比以往更为严重。罗纳得管理着我们的收入。他把每次参加宴会所得到的钱拿出一部分作为布雷迪看病的费用。另外再拿出一部分捐赠给慈善会,一部分开销,一部分储存起来以备不时之需。慈善会在我们还不能独立生活的时候给了我们莫大的帮助。我只是想让他们知道,在我们这些卑微的身体里还有一颗知道感恩的心。
我们如愿地进入了宫廷宴会。这样我们就多了一条可以进入上流社会的渠道,同样也多了一些获得爱情的机会。而我则更多的留在了布雷迪身边。我不敢让他离开我的视线,我害怕我离开的时候,就永远的离开了他。
“你必需出去走走,雪伦。你这样会生病的。”妮可担心的大眼睛在我面前不安的眨着。“没错,你马上出去,半个小时之内不要回来。”卡娜抓起我的衣服把我推了出去。“记住,如果这半个小时之内让我看见了你,我就把你锁在外面一天不让你进来。”卡娜用力的在我面前关上了门。他们用不同的方式在爱着我,我看着手里的衣服有种想哭的冲动。是的我要出去走走,我不能病倒了。我已经不记得自己多久没离开过这幢房子了。
废园,我这样称呼它。根本想不出自己去哪儿。所以还是进了废园。我坐在草地上看着远处的建筑物,心里的痛从来都没有减少过。“可以坐下吗?”旁边有人在问,可并没有等我回答就坐了下来。“安斯艾尔殿下?”我惊讶与他再次的不期而遇。他没说话,却递给我一块手帕。“不,谢谢。”我拒绝了他,拿出自己的手帕,不知在何时,我已经泪如雨下了。“你还好吗?” 他的语气不似先前那么冷漠。“只是有些触景伤情。”我擦干脸上的泪水。我不需要同情。“怎么没见你的同伴。”“他生病了。”我想他所说的同伴应该是指布雷迪吧。“是吗?我本来是想为那天的无礼表达歉意的。”他的态度诚恳,不得不让我重新看待他。“不,其实那天我也非常失礼。”
“这么说我已经得到了你的原谅。”他看着我。“应该说,我们得到了互相的谅解。”我对他微笑,是发自内心的笑。“那么希望你的同伴能快一些好起来。”他很有礼貌的给予我祝福离开了。我很感激卡娜把我赶出了家门,让我有了一些意外的收获。
布雷迪的病更严重了,出现了最不好的情况,发烧。我日夜握着他的手,没有任何可以减轻他痛苦的方法。“你看我的胳膊能伸直。”他无力地说着。“是的,我们一起跳第一支舞。”我吻着他的手。“够了!够了!”再也无法忍受的卡娜跳了起来,她在屋里来回的走着,“谎言!你从来都没跟他跳过一支舞。你为什么总是要骗他!”我除了流泪,说不出任何辩解的话。布雷迪忽然坐了起来,我怎么都没有办法让他躺下。“谎言。”他重复着卡娜的话。
我可以忍受一切,唯独不能忍受布雷迪的指责。我将布雷迪扶进起居室。“弗恩,可以麻烦你弹一首《月光》吗?”我看着弗恩。弗恩坐在了钢琴边。我将布雷迪那无法伸直的胳膊放在我的肩上,而我则扶住他的腰。钢琴声响起,我带着他慢慢的挪动着。我们根本就不是在跳舞,我们只是随着音乐在摆动。他那弯曲的胳膊一次次地从我的肩上滑落,我又一次次把他扶好。“不要再跳了,简直是折磨人,这太让人难受了。”我听见玛琪在旁边大哭了起来,紧跟着玛姬也哭了,我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泪水。
“雪伦,别哭。”他在叫我。我惊呆了。十年了他从来都没有认出过我。可现在他在叫我的名字。我仿佛看见他的智慧又回来了。他从我的手臂间倒了下去。
布雷迪死了。我还来不及体会这一切带给我的伤痛。卡娜却崩溃了。她死死的抓住宣布布雷迪死迅的医生,让他再看看。罗纳得不得不把她锁在卧室里,让妮可看住她。她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中,不肯原谅自己。
我把布雷迪葬在海边,那个我们被救的地方,那里可以看见回家的路。
卡娜看着窗外,她已经几天没有说话了,只是这样坐着。“我没有说谎。”我坐在她的对面。她没有动。“记得有一年父亲举行了一场小型的宴会。那年我三岁,布雷迪五岁。他穿过所有的大人走到我面前邀请我跳舞。我说‘是的,让我们跳第一支舞。’我们两个拉着手大笑着在整个舞池旋转。那是我第一次跳舞,也是布雷迪第一次跳舞。这一切有幸被一位画家捕捉到,并画了下来。画一直挂在我的卧室里。我想康德惨遭屠城之后,也付之一炬了吧。”她微微闭起了眼睛,我知道布雷迪曾向她展示过那幅画。
“卡娜。”我小声的叫着她,“我失去了至爱。我需要你的安慰。”她转过头看着我,她的泪流了下来。“对不起。”她紧紧的抱住了我。我们两个互拥着对方,任由泪水放肆地流淌。她并没有完全释怀,可她会用自己的方式解决。她从来都不是个懦弱的人。
时间是治疗伤痛的最好药剂。大家都在缓慢的恢复中。活着的人还要活着。
我把清晨折下的第一束紫色鸢尾花带给布雷迪。墓前有两个人,那明显的特征让我知道,是安斯艾尔和他的朋友。他们在布雷迪的墓前献上了一束白色百合花。这是亚德里恩的皇室用花。我不知该如何表示我的感激。
“第二次见面还没有自我介绍。来自鹰之国的查尔斯。”那银发的绅士依然彬彬有礼。“很荣幸认识你查尔斯殿下。”原来他是鹰之国的小王子。“他是您的恋人吗?”看着我把花束放好后,查尔斯忽然问了我一个让我措手不及的问题。“不,他是我的哥哥。我不知道怎么会给您这种错觉。”我不安的看了看他们两个。“噢,不,只是看您每天都过来,我以为只有恋人才会这么做。实在是冒犯了。”他连连道歉。查尔斯是个比他的朋友更有活力的人。他坚持要送我回孤儿院,并且一路上讲着各种他和他那位一直保持沉默的朋友之间发生的有趣故事。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发现经常偶遇这两个人。在墓地,或是在废园。当然我并不讨厌这种偶遇,查尔斯是个风趣的人。他们的出现大大降低了我的悲痛。
这一天如往常一样进入废园。却只看见了安斯艾尔一个人。“查尔斯王子没有跟您在一起吗?”我四处张望了一下。“他有事,要离开一段时间。”他不自然的转了一下头。“是吗?这么匆忙,连说再见的时间都没有?”我笑了笑。“很高兴看见你的笑容又回到了脸上。”他用手摸了摸领子,“我并不像我的朋友一样那么会安慰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本领。至少我知道你的舞跳得很好。”我在他身旁坐下来。迎着太阳光,我看见有东西在他的领子处闪了一下。而他总是坐立不安的转头,摸他的领子。我忍不住伸手去帮他整理他的领子,是一根领针。
“雪伦。”他的声音在耳边。这让我意识到我是多少的轻率,我就像是从前面抱住了他。“看。”我忙把领针递到他面前,“你有一个不称职的内侍官。”他不自然的笑了下:“也许我应该请你当我的内侍官。”“不,我只能当侍女长,当不了内侍官。”一场玩笑化解了因为我的轻浮而引起的尴尬。安斯艾尔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严肃刻板,套用查尔斯的话讲,他只是不善言辞。交往多了就会发现他有着很多可爱之处。我发现我竟然在期待着与他相见。
“你恋爱了。”卡娜瞪着我。“什么?”我一时没有明白过来。“你恋爱了。”卡娜再次向我确定,“你总是往外面跑,喜欢发呆,莫明其妙的发笑。从种种迹象看,我可以肯定,你恋爱了。”我在恋爱?!卡娜给我的信息让我震惊。“对方是谁?”卡娜并没有给我太多思考的时间。“不,我不确定他爱我,我更不确定我应该恋爱。”我心乱如麻。“雪伦。”她担心的看着我。“我需要静静。”我站起身回到自己的卧室。
康德,我把你忘记了吗?不,那撕心裂肺的痛如何能够忘记。一直都在小心避免,可是却在这种不知情的状况下发生了。我该怎么办?如果可以,我会选择在孤独中死去。布雷迪死了,康德复国无望。我不能指望着凭借我们几个人的力量复国。我更不敢想的是,让我所爱的人为我披挂上阵,为我夺回康德。不,我不能让这种事发生。爱情,对我太奢侈了。我只希望他并没有爱上我。
“雪伦!”我被突然扑到怀里的玛姬吓到了。“怎么了?”我急忙帮她拭去泪水。“他不爱我。”她泪流不止。“傻瓜。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爱你。”与恋人吵架了吗?“他,他向我求婚了。”她的表情痛苦。“他向你求婚了不就证明他爱你吗?”我捧着她可爱的脸。“可我问他,他是否愿意为我,为康德而战,他沉默了。”玛姬的话紧紧地揪住了我的心。我以为没有人在乎康德了。可是我错了。我抱紧了玛姬,我感觉自己在颤抖。
我放开她,看着她:“亲爱的。不要再想着复仇了。你母亲一定希望你活着,而且是幸福的活着。博因顿爱你。我们每一个人都知道。他是个高尚的人,他不在乎我们一无所有,无依无靠。他爱的是你这个人。康德是因为他的自尊自大而灭亡的。他的灭亡不是你的过错,不要用他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我希望你幸福。”
“这些宽慰的话,出自真心吗?”卡娜问我。我发现所有人都在屋子里,甚至包括博因顿。“当然。”我不解地看着他们。“那么,也请用这些话来宽慰您自己。公主殿下!”我无助地看着他们在我面前郑重的行礼。我已经明白了他们的用心,我的泪模糊了我的眼睛。不,我可以叫玛姬放下仇恨,可我不能。康德是因为我的家族无能而惨遭屠城的。我无法忘记那些在我身边死去的人。
“雪伦,我们理解你的痛苦。看看镜子里的自己,你已经憔悴成什么样子。不要再折磨自己了。康德的灭亡不是玛姬的错,同样也不是你的错。是我们的父辈,我们的祖辈,世世代代安逸的结果。玛姬不应该为这个错误惩罚自己,你也不应该。你更不应该惩罚外面那个人。”妮可拉开关闭已久的窗帘,把我推到窗边。那入眼的蓝色彻底的击溃了我。“他同样也是位高尚的人。”我看见玛姬与博因顿双手紧握。
我不敢相信的幸福降临了。携手与心爱的人共同步入礼堂,等待我的是一世都无法忘记的感动。我看到了那么多我熟悉的人,康德的臣民。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雪伦殿下!”看着向我走来的总理大臣我已经说不出任何话。“首先我们要感谢查尔斯殿下,是他把世界各地避难的康德人聚集在这儿。可以让我们有幸参加公主殿下的婚礼。请允许我代表所有康德人祝您幸福。”他深深的弯下了腰。“我,我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我的感谢。”我看着作为伴郎的查尔斯,声音呜咽。“那么请把您的友谊回赠给我。殿下。”他依然那么有礼。“请接受我们的感激,殿下。国王陛下用自己的生命换取了我们的生命。他是康德最伟大的国王。而且我知道,是布雷迪殿下救了我的孩子们。”玛琪的母亲站了起来。“我们随时听从您的招唤。”更多的人站了起来。我不得不靠在安斯艾尔身上,我没有办法再靠自己的力气站在那里。
“各位勇士们。我有一件不错的礼物送给我们的王妃。”亚德里恩皇站了起来,礼堂内立即肃静下来。他从内侍官手里拿过一份契约:“康德城。”礼堂内一片哗然。他微笑着走到我面前:“显然鞑鞑人并没有发现康德城的美丽,他们愿意用康德城交换位于荒北的沙漠之城。有时取回城池并不一定要上战场。”“不,这份礼物太贵重,我没有资格承受。”我不敢伸手去碰那张纸。
“孩子。”威严的亚德里恩皇慈爱的看着我,“十年前,你已经向我证明了,你有资格承受康德城。我永远都不会忘记十年前一个只有七八岁大的孩子向我展示出的风度。你的每一字每一句都震撼着我。你所感动的不仅仅是我,还有你身边的那个傻小子。”十年前?我抬头望向安斯艾尔。他微微涨红着脸,用他那湛蓝色的眼回望着我。
“你不会想到,一个十三岁的男孩儿在那一夜变成了男子汉。”温柔的亚德里恩皇后站在了她丈夫的旁边,“他让出了自己的学室给你们居住,帮你们联系了慈善会。可这个可爱的小傻瓜却说什么也不肯告诉你他所做的一切。甚至于看见你同别人跳舞而生气不已,然后去学习跳舞……”“妈妈!”安斯艾尔窘迫的制止了他的母亲。
我这一生是不幸还是幸运?我失去了父母兄弟,失去了家园。可这一切又奇迹般地失而复得了。康德皇,我的父亲用他的鲜血保卫了他的臣民。我的哥哥用他的生命换回了我的生命。我为拥有他们而自豪。我感谢亚德里恩皇的仁慈,我感谢安斯艾尔对我的爱,我感谢查尔斯的友谊,我感谢所有活着的康德人对我的信任。我把这一切记述下来,告诉世间所有人康德所发生的一切。
在故事的最后我要说一下我的朋友们。在我把自己关起来的那段日子里,查尔斯爱上了我那位刁钻的姐妹。所以作为庆贺我把康德城送给他们做新婚礼物。显然卡娜的性格比我更适合管理康德城。我相信康德会改变。玛姬显然很有表演天份,那天我真得被她骗了,她的博因顿一直都深深爱着她。玛琪跟随母亲回到了康德。妮可和罗纳得修成了正果。罗纳得留在亚德里恩做了一名外交官。我一直都觉得罗纳得非常适合这份工作。弗恩?还记得安斯艾尔有个不称职的内侍宫吗?弗恩现在是爱格伯特宫的内务总管。我只希望他能改掉他那冒失的毛病。
噢,朋友们,我必须停下来了,我的孩子们在叫我。悄悄地告诉你,我很开心他们都有象父亲一样的蓝色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