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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   (三)

      “你说什么?!”我腾的站了起来。

      高至一愣,这才意识到我的身份不仅仅是钱嘉瑜的好友,更是林念远的女儿。他无比懊恼地看着我,嘴巴翕动了几下,最后只说了一个“对不起”。

      我克制住自己:“不关你的事儿。谢谢你告诉我。”

      我只是表面上看着平静罢了。从一开始警方的含糊其辞,我就担心事情会比我想象的复杂。我不是没有猜测过嘉瑜会牵涉进来,但是牵涉的这么深却是始料未及的。

      离开医院后我缓缓走在那些被明亮灯光点缀的高楼之间,只有少数几颗星星出没在被高大建筑物分割过的漆黑夜空。我回忆起那些久远的事情。虽然这两年因为各自工作的缘故,我和嘉瑜的联系没有那么频繁,但她始终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人之一。

      我们相识始于小学一年级。我看到一个小姑娘蹲在花坛里面,以为那些稀疏的花草能遮住她的身影。我想,有这么傻的玩捉迷藏的吗?可是走过去一看,原来她在哭。

      “你为什么哭?”我好奇地趴在水泥台上看着她。

      她用手抹了一把脸,脸蛋一下花了:“他们给我起外号。他们说我是小乌龟。”

      我看看她:“不像啊。”

      她哇地大哭:“因为我的名字,叫,叫钱嘉瑜。”

      我哈哈大笑:“他们真笨。甲鱼又不是乌龟。”看她哭得更凶,我连忙又说,“你是哪个嘉哪个瑜?”她告诉了我。第二天我在操场上找到她,跟她说:“我爸爸说了,嘉是美好的意思,瑜是美玉的意思,你是你们钱家的特别好的玉,别伤心了。你看,我只是我们家一棵不起眼的树。”她眨巴眨巴眼睛:“你怎么这么厉害啊。”我背着手摇摇脑袋:“是啊是啊,我爸爸一直说我很聪明,像他,哈哈。”

      手机响了,我从回忆里脱身,接起电话,却是松黎打过来的:“小榛,你真回来了?我那个朋友正在和我喝酒,你要不要过来?”

      顾松黎是我的大学同学。我们一起在一个社团工作时认识的。他是那种特别好脾气对人有求必应的男性,同性异性朋友一大堆,我也是其中之一。而我俩的熟稔使他也成为了嘉瑜的朋友。他本科念的是历史,毕业之后在一家拍卖行工作,也算跟嘉瑜有共同语言。大学毕业这几年,他交了好几个女朋友,都不长久,倒是跟我们俩的关系还一直不错。他有同学在S省博物馆工作,也参加了这次考古,所以在我回老家之前曾拜托他帮我找到这个朋友了解情况。

      我赶到酒吧的时候,他们俩已经喝过一轮。松黎先在外面接我,叮嘱道:“我看着我这同学今天精神状态不对,喝了不少,你赶紧着问,别等他醉了就没法问了。”他带着我进去,替我们互相介绍:“这位是周东河,我大学同学,这位林榛,是我朋友,也是咱俩的同级校友。”

      听清我的来意,周东河没有立刻说话。酒吧灯光虽然昏暗,我仍清楚地看到他脸色一变,过了一会才说:“那个失踪的女孩啊。。。我跟她不是很熟。我在一区工作,她在三区。”

      松黎在旁边微笑:“要不先给我们介绍一下你们这次考古工作呗。”周东河笑了笑,说话有些不利索,但是脑子还算清醒:“这次考古发掘行动还没有全部结束,我,我这不是因为馆里有事才提前回来的么?有些信息我还不能透露,得等最后的发掘报告。不过跟你们说说大概情况吧。”

      “这次考古主要是在瞿县旁的山里。前两个月下了一场暴雨,有当地农民在溪边捡到玉制品交给县文物局,县里的干事去看了看,应该是从山里冲下来的。先是报告了市里,市博物馆的人进山做了一次初步考察,发现山里塌方后露出大规模房屋基址的痕迹,而捡到的玉器也经专家鉴定为新石器时代的文物。他们没敢动,又层层上报,最后由X大考古系,还有我们博物馆组成考古队共同发掘。”

      “我们去了将近一个月,可以说是收获惊人。毫不夸张地说,我们这次出土的文物在价值上应该可以和三星堆遗址相媲美,而数量上也超过了三星堆。所以在第一次取得重大发现的时候就出动了当地驻军进行保护工作。”

      “我们总共分成三个作业区,由X大的林念远教授总负责,一共六十二人,当然还有当地民工接近三百人。这么多人,说实话,我跟X大那边的接触不多。就是上周五的时候才听说有个女孩傍晚外出后没有归队。原本以为是在山里走失,但是出动了军队找了好几天也没找到人。”

      上周五?这么说来,嘉瑜已经失踪一个多星期了。她打电话给我那天是周四,这当中的六天她又跑哪里去了?我和松黎对视了一眼,彼此心里都充满了迷惑。

      我问周东河:“失踪了一个队员是件很大的事情,为什么没有通知家属呢?”

      “一开始是想着先找到人再说。要是两三天没找到人,肯定会通知家属的。只是后来发生了一件特奇怪的事儿,因为事关重大,关系到X大考古系,甚至整个考古队的声誉,才没有声张。”

      “怎么了?”我前倾了身体,迫切地看着周东河。松黎在一旁帮我说话:“东河,我们有分寸,不该说的,不会随便嚷嚷出去。只是你也知道钱嘉瑜的妈妈刚去世,我们做朋友的总想尽份心意,想尽快找到她。”

      “找到她?”周东河苦笑了一下,“找到她怕也不是什么好事儿,她麻烦太大了。”他低头对着他面前的啤酒杯发愣,脸上的神情充满了迷惑,以及些许恐惧:“那么多人守在那里,轮流值班,为什么还会出这种事儿?如果和钱嘉瑜有关,我只能说这姑娘能耐太大了。可是如果不是她,未免也太巧合了。在六十一个考古队员两百个军人眼皮子底下,一件珍贵文物就这样消失了,谁能相信啊?”他大概酒意已经上来,话也变多了,看着松黎发牢骚,“你知道么,那天刚好是我值班,那面具也是我亲手挖出来的,就这么,没了。”他比了一个夸张的手势,又重重喟叹,“唉,这次考古,开头好好的,谁能想到后面会这么不顺利?人没了,东西丢了。对了,你知道么,就在前两天,林教授突然从考古现场回家,谁也不知道原因。结果第二天就被人发现昏倒在书房,不知道被什么人砸了脑袋!”

      回去的路上我沉默不语。松黎侧头看我一眼:“小榛,你是不是在发抖?别想太多了,嘉瑜这事儿,得慢慢来。”

      我注视着前方的路灯,哑着嗓子说:“松黎,医院躺着的那个林教授,是我爸爸。而他们怀疑,凶手就是嘉瑜。”

      “啊?!”连一向从容自若的松黎都吃了一惊,方向盘打歪了,差点冲到路牙上。

      警笛声在后面骤然响起。松黎骂了声靠,乖乖开到路边停下。警察走过来敲敲窗玻璃:“酒精检测。”

      被开了罚单之后,我歉意地看着松黎,他挠挠脑袋:“今儿真够倒霉的。不过还好,我没喝太多。”

      经过这一打岔,车里的气氛也没有起先那么凝重了。我往座椅上一靠,放松了身体:“我有点儿愧疚。今天周东河也算是酒后吐真言,不定明天就后悔了。”

      松黎哈哈大笑:“没事儿没事儿,我去跟他写保证书。”他停了一下,“你刚才说的那些,是真的?”

      “我多希望是假的。”

      “那伯父现在情况怎么样?”

      “不太好。”

      “有什么要帮忙的你尽管说。”

      “我知道。”

      “那嘉瑜。。。。”

      我知道他要说什么,我打断他:“松黎,如果有这么一个人,你考试糟糕的时候,她也一样不开心。你们都考上同一个城市上大学,她比谁都高兴。当你为异性流第一次眼泪的时候,她听你说了一宿的胡话。当你第一次谈恋爱的时候,她跑到你们宿舍跟你挤一张床听你滔滔不绝地讲自己的琐碎事儿。你会不会相信她是凶手?”

      松黎坐在黑暗里静静地看着我发泄,没有做任何评论。

      “她知道那是我爸啊。也是她自己最尊敬的导师。给她一千一万个理由,她也不会这么做。”我把这些话一口气说出来,自己也舒服多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他最后问。

      “治好我爸,把钱嘉瑜找回来。”我说这话时的气势,跟我是众生之主似的。

      松黎却没有笑话我,他打火上路:“回去吧,太晚了。不过小榛,一个人的时间精力是有限的。你别把自己给累垮了,有些事儿,咱们也得信任人民警察不是?”

      我嗯了一声,自嘲地笑了。

      第二天警方告诉我,他们还是没查到林太太的下落。我就在晚上去了一趟林家,看能不能对破案有所帮助。

      父亲的家紧邻X大,是学校给杰出学者配的房子,他分到了一楼,外面还带一个小花园。而他的书房窗户就对着这花园。如果有人经过,也许真的会听到他和嘉瑜的谈话。可不幸的是,却没有人听到凶手行凶。警方甚至还没有找到凶器。也许,凶手有备而来,也许,凶手离开之时能够从容掩去一切痕迹。

      我站在父亲的书房里,这里已经被钟点工仔细清理过,只有房间角落一个矮柜被放到一边,露出里面的保险箱,门还没有合上,仿佛提醒着我这里曾经发生过的一切。

      父亲一向崇尚简朴,他的书房没有任何名贵的摆设,除了那四扇他偶然收藏得到的精美仿明代楠木隔扇窗。无论是漫长的夏日,还是短暂的冬日,整个房间都有种特别的通透明亮之感。院子里种了梨树,樱花和玉兰。开花的时候,窗户半掩,正可入画。而这个漆黑的夜晚,只有我和那些褪色的记忆独对。

      窗户的左侧是一排巨大的书橱,和书桌相对。我走过去,看着那密密麻麻的书本,每一本都各归其位,并没有缺漏。我随手抽出一本翻开,扉页上有父亲的笔迹:林念远,19××年×月×日。我看着那日期,一时无比感慨:那正是我六岁生日之时。我把它放回去,又抽出另一本。

      书本彩页上一个突目的青铜面具和我冷冷对视。我们当中,隔着三千多年的时光,隔着无数巨大的谜团,隔着或真或假的传说与猜测。

      风吹得大了,未合严的窗户吱呀一声露出更大的缝隙。一阵凉意从我耳边刮过。我转过身,书房在这个时候显得格外的空荡。突然有种极度的不安感袭来,仿佛有人正在窥视我。我霍然转头,书架上的每一本书都好像在轻轻叹息。

      我笑自己有些疑神疑鬼,抱着书走到窗边想要把它关上。却在不经意间眼角余光一瞥,立刻转身。随着刺骨的冰冷瞬间从头顶蔓延至脚趾,我手里的书啪地跌落在地上:正对面的墙壁上,不知何时浮现了一双眼睛,就那样空荡荡孤零零地在那里,默默与我对视,带着一丝神秘的笑意。

      我张嘴欲呼,窗外却传来凄厉的野猫叫声。就在这个刹那,灯光全灭了。

      我屏住呼吸,缓缓蹲下去,尽量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地捡起那本书。这是一本重磅纸精装硬皮十六开的书,差不多有两块砖头那么沉。它是我现在最有可能的自卫武器。

      我站起身,往后退了两步想靠在墙上护住自己的后背,却又猛地想到,如果那墙上也有一双双眼睛呢?我全身汗毛直竖,头皮发麻,听见自己的心跳如雷。而风声不断回荡,窗户仍在吱呀作响。

      外面传来脚步声,还有手电筒的光束。我如蒙大赦地叫了声:“有人吗?”外面有人接口:“别慌别慌,我们是物业,跳闸了,这就来看看。”

      照明很快就恢复了。我合上窗,鼓足勇气奔到那面墙边仔细地观察。什么都没有了,好像一切都是我的幻觉。我却不敢再停留,如逃跑一样仓惶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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