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2、第二十二章 ...
-
(二十二)
在陈天晓问我这个问题之前,我正站在十字路口。对真相的渴望,对现实的恐惧以及无能为力让我矛盾重重。我看着陈天晓,不知道如何回应。自从高至离开后,我没想到会再有一个战友,而且是他。但是就在瞿山上,是我亲口对高至做出承诺,不再追究下去。如果追究下去会带来更多的死亡,那是否早就超出了我们的承受范围?
我转过头:“太晚了,你回去吧。”
我知道他的表情里充满了失望,却只能狠心按下了电梯按钮。
第二天早上,系里通知我可以去把父亲办公室的东西取回。我连忙打车过去。X大考古楼是学校里硕果仅存的几座老建筑之一,掩映在绿树和海棠之间,充满了神秘的美感。而楼内的保安措施却是一流的,某些办公室需要通过两道以上的门才能进入,每道门都有特制的门卡。父亲的办公室在最里面,和实验室紧紧相连。办公室里有一面巨大的玻璃,对着外面如茵的草地。
学生们都来帮忙,大家七手八脚地把东西整理打包。我趁这个机会给陈天晓发了个短信。等我们把东西一箱箱抬下去的时候,他已经开车等在楼下了。和他对视的第一眼,我们没有打招呼,他只是看着我微微笑了笑,立刻上来接过我手里的箱子。
开车进入生活区,我指挥他走另一条路,把车子停好。我跳下车,把院子门打开:“喏,现在就靠你我把东西搬到书房了。”他下来看了看:“你平时就从这道门进来的?”
“是啊,从这里进比较赏心悦目。”我一边说着,一边用钥匙打开屋子通往院子的门。
“钱嘉瑜跟你一样有这个习惯么?”他冷不丁地问。
“啊?”我愣了一下,“这我可不知道了,我没跟她一块儿来过。”
他环顾四周,喃喃道:“我们也曾经设想过凶手是否是翻墙而入。”
“那怎么可能?”我失笑。围墙上布满了碎玻璃和铁丝,起了很好的防范作用。
他点点头:“鉴证科的同志仔细检查过了,确实没有翻墙的痕迹。所以。。。”他思忖着走到院门处蹲下身观察锁眼。
“这道门打开以后是不太容易关上。”我突然想到,立刻告诉他。
“嗯,锁有些坏了。”他起身随手一关,门果然没有关上,只是掩在那里,只需轻轻一拉就能推开。他退后两步重重一推,院门这才合上。
“可是,要进入屋子,还是需要一把钥匙。”我说。
“这把钥匙和前门的钥匙一样么?”
“不一样。”我回答,又问,“你们也查过了吧,凶手不会从书房的窗户进去。”
“对。”他踱到书房窗口,从外面往里看。隔扇窗是足够大能让成人轻易进入,可是父亲在窗下的土地上栽种了许多植物,要想不踩踏植物而攀上窗台是不可能的。“这里的地在案发期间比较湿润,没有发现任何踩踏过的痕迹,更没有脚印。窗台上和窗台后的茶几也非常干净。”他说,又指了指身旁另一侧,“不过这些鹅卵石铺的地面是否有人踩过就很难判断了。”
“你觉得凶手藏在院子里?”
“嗯。否则怎么能把握时机在钱嘉瑜走后拿到卷轴呢?”
我跑进屋里,把窗户推开,站到书桌前用普通的音量道:“陈天晓,你能听到么?”
“能,很清楚。”他在外面回答。
“如果凶手的确曾经在院子里,他是怎么进来的?院子大门可能不关,但是这扇后门我爸爸一直很小心,人一进来就锁好的。”
“不排除两种可能,一种就是当天出于巧合,后门没关,给了凶手可趁之机,另一种可能就是还有别的方法进入书房。”
我俩百思不得其解,只好先把东西搬进来再说。
父亲的东西很多,不外是书籍和笔记。我和陈天晓花了一整个周末把它们分门别类地归置好。
周日的下午,我从厨房端着茶进书房,看见他疲倦地揉着眉心,忍不住笑了:“累了吧?这些东西太专业了,让我们两个外行归置还挺勉强的。要是高至在就好了。”我突然间无比感慨。
“高至去了哪里?”
“回老家了。”
陈天晓哦了一声,又问:“你们家的那位钟点工阿姨,还来么?”
我摇摇头,低声道:“她也回老家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我打算每隔一周请家政公司的人来清洁一趟。”
陈天晓怔怔地看着窗外,没有回应我。我不敢打扰他,只能在一旁随手翻着书。
“林榛,”他终于哑着嗓子说,“你那天问我在局里怎样,我说很好你不信,我真没骗你。同事们态度都特好,就是一个个太他妈的小心翼翼了,好像生怕刺激到我。这太可笑了,老子是个警察啊。”
“警察也是人,也有正常人的喜怒哀乐。”我第一次听他爆粗口,不由有些好笑,又替他难过。
他笑笑:“但是我冲动,幼稚,容易过多的被直觉和感情左右,并不是一个合格的警察。贺队走的时候曾经跟我好好谈过,他是对的。”
“你只是欠缺经验罢了。”
“你可真会安慰人。”他笑了,“有时候我其实希望大家能对我态度恶劣一点,你明白么?”
我看着被负罪感压得喘不过气的他,脑海中灵光一闪:“罗阿姨走的时候说有人给她匿名汇了一笔钱,是你,对吗?”
他不置可否,只是问:“到了这个份上,钱还有用么?”
我沉默了很久:“其实我也想过,如果我是你,那天我会不会去找崔德生,会不会去追他。我会,我也会这么做。”
他转过头看着我,眼睛里虽然充满了痛苦,却十分明亮:“林榛,其实你跟我挺像的。”
“是吗?”我喃喃自问。
他却话锋一转:“九四年的时候,我爸调到北方一个大城市工作,我和我妈呆在W市,我妈想尽了一切办法要调过去跟我爸在一起。结果折腾了两年,我都要升高中了,事情还是没影儿。我妈本来想让我去我爸那里上高中,那个时候也急了,天天跟我爸在电话里吵架。没想到过了没多久,我爸记党内和行政大过处分一次,又回到了W市。我见到他的时候,他老了好几十岁的样子。我妈一直哭啊哭,我奶奶还大病了一场。”
“后来我才知道,我爸一个人在那里,生活非常枯燥无聊。但是他为人很好,朋友们都挺喜欢他。有一次他去别人家做客,看到录像机上摆了一盘录像,问是什么,朋友随口说了一个正热门的片名。他就管人借了用报纸包着扔自行车筐里,乐呵呵地骑着回去了。在路上遇到了联防队的人,看到他车筐里有东西,还是录像,立刻请到了联防办公室。一看发现原来是个黄色片子。原来那个朋友也是好心,想让我爸自己拿回去看了开心一次,没想到害了他,正赶上扫黄打非,当晚就被关到了看守所关了七天。”
“我父母从那以后再也没有开怀笑过。那就是一个错误的案子。就是从那个时候,我想当警察。我却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是不是有的时候你一个无心的过错,结果就再难挽回呢?”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我只知道,时间是不可逆转的。我们只能向前看。”
他默然片刻,这才笑起来:“是啊,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来来来,赶快工作吧。明天上班了就没那么多空闲过来了。”
我俩又伏案奋战。大约过了一个小时左右,陈天晓抬头叫我:“林榛,你来看这个。”
“这是什么?好像一张设计图。”
“对,你看,它夹在这堆卷宗里。这张应该是你父亲在鸟兽山遗址发现的房屋还原图。你手里那张跟这张有点像。你看这个地方,是不是一个密室?”
我仔细看着那张设计图,一时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天哪,我想起来了,方教授去世之前跟我说,我父亲还有一个藏东西的地方。”
“你怎么不早说?”他一下站起来,又抓着一张写满了字的纸。我凑过去跟他一起看,看完了我俩面面相觑,哭笑不得。他抓抓头发:“你爸原来是个老顽童。”
原来父亲通过对鸟首山文化的研究认为,所谓的巫术不过是瞿族里一小部分智商较高的巫师通过各种人为手段控制族人的方法。我想到我们在瞿山墓穴所见,不由暗自点头。父亲指出鸟首山的房屋应该是祭祀用的神殿,里面布满了机关,以增加恐怖感神秘感。可惜留存下来的遗址不能完全被复原,他潜心多年,终于造出了一个他想象中的密室,巫师可以不为人察觉地潜入这个密室,并且从密室里对外界进行窥伺甚至操控。
“这么看来,这个密室就在书房后面。”陈天晓兴奋地抬头。他拿着图纸比对,终于在书桌底部找到了按钮。看似石制的墙壁无声滑开,我迫不及待地冲过去,迎面闻道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道,心里闪过一丝糟糕的预感。
陈天晓跟在我后面,伸手在入口处一掰,密室里的灯亮了。这是一间大约十平米左右的房间,里面有两个架子,上面摆放了不少东西,还有一张躺椅和一张小桌子。而我和陈天晓的目光却不约而同地盯在了一尊青铜鼎上。陈天晓走过去,用塑料袋裹着手拿起,看得出有些吃力。他试着将之举得高过头顶,对着空气砸下,又凑近嗅了嗅,然后遗憾地看着我。
“林榛,这也许就是案发第一现场,这也许就是凶器。可惜,证据已经完全被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