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大白兔 ...
-
五
打开箱子的时候,我仍然小小的吃了一惊.那些面目全非的照片和日记本,混乱地躺在一起,像残缺的尸体.我慢慢将那些照片整理出来,多数的照片已经看不出人影,只能隐约看出,是两个人.在最底层,终于找到一张完整的,一角已经被点着,有着焦黄的痕迹.木子笑得很开心,健康而显出淡粉色的脸上,全是我从没见过的快乐.她身边站着的女孩,脸上有着相似的表情.两人身后的一片草地,野花开得烂漫.蓝天在远处相接,开阔而悠远.如果没有那些焦黄的痕迹,如果我没有听过那些话,一切都显得美丽而温暖.
转过照片,背后有清秀的字迹:“我们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每一本日记都被认真地包上封皮,编好了号码,像图书馆里散着时间味道的厚重的图书。我没有打开来看，我更想由当事人来告诉我，如果她愿意.
“欧阳医生，下一次还是请你到家里来好吗？”电话那头木女士的声音，显得有些疲惫。
“好的，我会尽量安排好时间。木女士，木楚的情况，你是明白的，其实让她多出去走走，接触新的社交圈，会更有帮助。”
“我明白，但她不肯。对她来说，我和一个路人已经没什么分别了。”
那头的木女士黯然地挂下了电话，她唯一的女儿不爱她，也许还恨着她，这个事实已经可以让一个母亲的心碎了。
超市里还是人潮汹涌，无论有多少无奈痛苦，生活还是要继续，这就是人的本性，活着，是一切的根本。我不相信有多少人能够为爱而活，为爱而死，即使有，社会也会为他们冠上一个统一的名字：疯子。
我推着车子慢慢地走过一排又一排的货架，眼前花花绿绿的包装品中，找到一个久违的东西，大白兔奶糖。远在异国想念家人的时候,我喜欢在嘴里放一颗奶糖,寂寞的时候也会好过一点.
三天后，我再一次站在了木楚的门前。上一次，从这里走出来，满是无奈。似乎每次看到她，都会觉得无奈。我怕要不了多久，就会和她母亲一样，无奈到绝望。
她斜靠在阳台上的贵妃椅上，看着我，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坐在上次的位子上,不知道如何开场.不知所措的手无意中碰到包里的糖.
“吃糖吗？”
“医生，我不是小孩子了。”
“甜食会让人心情愉快。”
她终于肯接过糖，轻轻地拆开包装纸，放进嘴里。我看着她的表情，慢慢变得柔软起来。
“是这个味道。”
“你也喜欢吃？”
“不，是子清喜欢。她的身上，脸上，嘴上，都有这样的味道，甜甜的香味。”
子清？我看她，她的脸上有一丝的笑容。我明白过来，子清就是那个女孩。这是她第一次说出她的名字，用这样温柔的语气。
“你和她，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世交。如果我或者子清是男孩，我们就会是青梅竹马。故事就会和现在，完全不一样了。”
我有些吃惊，世交。可木太太，从来没有提起过。难道两家人已经因此而断交？
“那现在，你们两家人，还会来往吗？”
“不知道，即使有，拜访的对象，也不会是我。”木楚的语气有着淡淡的无所谓。可这一点无所谓，倒让我听出几分难过来。
“医生，还有吗？”她向我伸出手。我愣住，不明白她要什么。
“糖。”
“哦，还有几颗，都给你吧。”我连忙将包里的糖都放进她手里，像小时候急着讨好会做数学题的隔壁邻居。她笑了，第一次笑得有了温度。
“不如今天我带你去超市好不好？多买一点。”
她没有回答，只是仔细地剥开糖纸。我明白，是我太着急了，今天只是一个开始而已。不过，我已经很开心了，毕竟，一颗糖换来一个笑容，已经超值。
“好吧。”过了好久，她突然说。
“啊？”
“如果是你请客的话。”她又补上一句，我才明白过来。
“只要你不刷爆我的卡就行.”
“小姐,你们要出门?我去叫司机.”
“不用了.”
我诧异地看着她,她回过头来,突然笑着说: “我想坐公车.”
那个笑容带着稚气的调皮,突然呈现在空气中,慢慢的荡漾开来,一层一层的涟漪,似乎都有大白兔甜甜的奶香.那一刻,我似乎有一种微醺的感觉.
走在蜿蜒而下的林荫道上,她再也没有说话,好像刚才的一切都是只是我做的白日梦.
“这里附近都没有超市的.要坐很久的车才能到市区.那个,我们要走到公车站去吗?你为什么想坐公车,其实公车一点都不好,又慢,靠近市区的时候会有很多人.你一定会讨厌那么多人挤在一起的感觉吧.你会不会晕车啊?”
“欧阳,你很紧张.”
她突然停下来,看着我.
我突然有些愣住.欧阳,她叫得这样亲昵.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突然想要出来.”
“不为什么.”
“是因为那颗糖吗?”
“算是吧.”
白色的裙角轻轻一摆,她转了身不再看我.只是慢慢向前走去.车道在前面转了个弯.她停在转角,愣愣地看着那面墙.一面长着青苔,贴着莫名其妙的广告的墙.
“看不到了.”她的手指抚上那些广告,很认真地,一点一点从一角开始,剥掉.
第一张好不容易剥下来,下面还是广告,重重叠叠.
“你在找什么?”
她不说话.我叹气,从包里拿出钥匙,开始对付那一层似乎无穷无尽的广告来.
那层灰色的墙体在我们的努力下慢慢显出本来面目.一个歪歪扭扭的楚字出现在我眼前.
“唔,终于找到你了.”她退开一步,揉了揉辛苦已久的手.
清清楚楚,生生世世.
不知道是谁用小刀刻下的字迹,一笔一划半是认真半是玩笑.
“这是我和子清刻下来的,都已经快八年了.我以为,他们连这面墙都拆了呢.”
“你们,那个时候大概才初一吧?”
她没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几个字,指尖慢慢划过粗糙的墙面.
“走吧,欧阳.”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大白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