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爱与毁灭 ...
-
四
在MSN上遇到了在加拿大工作的同学.她言语含糊,提起许多往事,我问她怎么了,她犹豫很久.终于发来一句话,我和他分手了.
她和他本来是高中里最被看好的一对,连双方的父母,都默认了他们的关系..因为成绩好,连老师对他们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去年两人一起移民到了加拿大.一切看起来都是顺利且圆满的.怎么会突然地分手呢?
“为什么?”
“他爱上别人.”
我叹气,现实叫我如何相信爱情,这样虚幻不定的东西.血淋淋的案例就在眼前,多年的感情都可以轻易地转移,更何况那些所谓年少轻狂时的一时冲动.
“你要看开,一个走了,还会有下一个,会有人比他更加爱你.”
“我明白.只是不甘心.”
“都是女人,宽容一点.她也是付出了爱情的人.”
“我不甘心的是,那个人,是个男人.”
我愣住,为什么突然之间,身边的话题,全是和同性恋有关的?什么时候,他们变得无所不在了?
“他们交往几个月,一直瞒着我.被我朋友发现.”
“同性恋也有爱人的权利,你要客观一点.以前上课时,你可是很支持同性恋的.”
“宇欣,你不明白.事不关己,哪知道痛.他们是少数,注定是异类.他用吻过那个男人的嘴唇来吻我,这种事情,如果发生在你身上,你能做得到客观么?”
她突然就下线,那句话一直留在那里.我一直就那样看着蓝色的荧屏,这个世界我看不懂,因为我从来就不相信爱情能够拯救什么,它本身就是毁灭的起因.
第四次的见面,木子的母亲打来电话,请我到她们家,因为木子生病了.车早已经等在楼下.我坐在车上,看窗外不断退去的城市,就像这个世界不断退去的感情.
木子的家,是郊外别墅群中的一个.没有什么特别.只有门口那几株向阳葵,低着沉重的头,在阳光下投下修长的影子.这是木子的向阳葵,没来由的,我相信,这是木子喜欢的花.越是阴暗的人,越是容易被阳光下的事物吸引。
“木子,欧阳医生过来了.”
门在我面前缓缓打开,我看见一个露台,阳光从打开的细纱窗帘透进来,我再也看不见其他,只看得见那几平方的小天地.她静静地躺在藤编的贵妃椅上,穿着白色的长裙,我甚至可以看得见她的睫毛在轻轻颤动着.如此冷淡的她,在阳光下,一如所有的少女一般,有着纯洁而柔和的表情.
“木子,你醒着吗?”
她点点头,指了指一旁的藤椅,不说话,也不睁开眼睛.
“你生病了?”
我看着她的脸,没有什么变化,她一直是苍白的.
“医生,我是你的病人,我一直都在生病,不是吗?”
“生理的病和心理的病是不一样的.”
“是吗?但有一点是一样的,它们都有可能要了你的命.”她突然睁开眼睛,直直地,冷冷地看着我,仿佛那一片温暖的阳光并没有带给她丝毫的温度,她依然是那个木子.
“你像是冰河世纪的遗留物,木子.”
“冰河世纪是一场自然的屠杀.死亡,是无法阻挡的自然规律.我们都会死的,医生,只是时间的问题而已.”
“但死亡的原因是不同的.你觉得在这个年纪死去,什么也没有做过,有什么意义吗?”
“那么医生,你来预想一下,我可能做什么呢?”
“你会恋爱,结婚生子,有一个完整的家庭,你会有你喜欢的工作,闲暇时种几棵向日葵,或者在放假的时候到某一个没有太多人的地方,和家人一起呼吸新鲜空气.然后会有孙子或者外孙,在过年的时候坐满一桌,发给所有小孩一个厚厚的红包.”我给了她一个尽量圆满的未来,尽管许多家庭表面的幸福掩盖了内心的酸楚,但有什么关系,至少大多数时候,他们是快乐的.
“可是,医生,我是个同性恋,所以这未来,从一开始就错了.如果我选择服从自己的内心,我会受尽唾弃,众叛亲离,也许运气好,会有人同情一下.如果我选择服从这个世界,那么我会在婚姻中郁郁寡欢,我的内心背叛我的婚姻,我们不会有幸福,假象不能维持一辈子的.”
我无话可说,因为在可以预见的范围内,她是悲哀地正确.
“医生,每个人的未来都是注定的,不是吗?”
“不是的,可以改变的,只要你愿意.”
“那,要是我不愿意呢?”
她有些挑衅地看着我,像所有正常的青少年一样,有着故意惹恼别人的喜好.但没过几秒,她突然收敛了所有表情,转过头,微微眯着眼,看着窗外.我顺着她的视线看出去,只看到一片浓密的树林挡住了所有视线.那片树林密集到连阳光都难以穿过,深沉的绿色仿佛是一潭深水,波澜不惊地,等着你陷落.
“你喜欢那片树林吗?”
“不.”
“那为什么一直看?”
“医生,你看着这片树林的时候,会不会觉得,很安静,连自己都安静下来了.它就像是死的,安静到没有鸟叫虫鸣,什么时候,我的世界才会像这片树林一样安静?”
我知道她在暗示什么,这比恶意的嘲讽更让我难受.在国外三年的实习经验里,我从来没有遇到过任何人对我说,想要自己的世界安静.在她眼里,我是一个呱噪的入侵者,和其他人一样,强行闯入了她的世界.
“为什么想要安静?”
“这样,我才能听见,她在对我说什么啊,医生.”
她指指身旁,一脸笑容.那个笑容是温暖的,淡淡的喜悦.我一惊,手中的笔记本掉在地上.她不可抑制地大笑起来.
“医生,难道你也信这些?你被吓到了?”
“你为什么还能用这种事开玩笑?你不是爱她的吗?”这句话一出口,我知道我错了.
“医生,难道你认为,我应该痛哭流涕,然后再一次自杀吗?”每一个字,慢慢地吐出来,冷冷地抛在我脸上.
“难道你们不希望,我能这样大方地开玩笑,然后大方忘掉她吗?这不就是你们该死的希望的吗?你还想我怎么样?为什么你不可以快点在我眼前消失?就当这场戏演完了,不行吗?反正你已经收了钱了,还留在这里做什么呢?”
她是恼怒的,但每一个字都是平静冰冷的.我坐在她的对面,与她对视.想看清楚她眼里到底是什么.我怀疑那天看到的淡淡的光彩,全都是我的错觉.但她只是闭上眼睛,指向门.
我最终从她身边无声地走出去.她不再睁开眼,只是躺着,像睡着一般.打开门的那一刹,我以为我会难过,但只有无奈的平静.她身上如一滩死水般的气息像传染病一样在我身上出现.
木女士坐在客厅里,面前的绿茶已经没有热气.她看着某个地方出神,直到我坐下来,她才看向我.
“木女士,我想和你谈谈.”
“医生,你要放弃了吗?”
“不,做为医生,轻易说放弃,是不负责任的.只是我需要更多帮助.因为她完全拒绝配合.”
“什么帮助?医生,只要你开口,什么我都可以办到?”
“我想了解她的过去.木子过去的生活.”
她想了想,叫人拿下来一只箱子.
“木子的照片和日记都在里面.她上次出事之后我就把这些全都锁在里面了.”
“出事?出什么事?”
“她烧照片,把整个房间都点着了.”
我看着那个沉重的箱子,似乎还闻得到从里面散发出来的燃烧的味道.
“谢谢你,我会尽全力的.”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爱与毁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