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蝴蝶禁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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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丘有太长时间没有认真地注视过他了，单纯地只看“祝长生”这个少年。
遥遥一眼，见那微笑的病弱少年和围在他身边与他说说笑笑的少年少女们。
他们年轻气盛，都在最有朝气的岁数，展翅的雏鸟反哺关心着体弱的同伴，祝丘清清楚楚地知道祝长生和他们一起生活的日子过得很开心，这也是他默许至今的原因。
“现在就让那人陪着阿兄也挺好的，我有时也不会在家，免得您担心他。”
“啊，毕竟祝伯您也很久没去看他了——您最近确实很忙。”
祝丘扫了银丹一眼，脸上倒是带着浅浅的礼貌性笑容，说话却真是夹枪带棒，祝丘也懒得花心思管教她。
现在寨子里面已经能听到某外来人的风声了，反正什么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风评不错，特别是些老人颇为赞扬，似乎是因为这精力旺盛的青年经常帮他们点小活。
虽然不足以让祝丘完全放下警惕，但至少不是那种惹人生厌的蠢人。
蠢人才真的吓人。
只要能让祝长生舒心，就算他有用，有用当然就接着用。
逻辑从脑子里过完，祝丘和银丹都默契地不再提这件事，互看都不怎么顺眼，早没了交谈的兴致，爽快给药走人。
银丹离开之际，祝丘沉思的视线触及少女的背影，突然发问而响起的回音在房里微荡，“呵，你现在想把他留下，如果那人要离开呢，伤好了他自然就会想离开。”
银丹安静地听完他嘲弄的话，扶着门沿停步回望，回应他的言外之意：“……那就放他走吧，祝伯。”
“他不属于这里。”
所以他该活着离开这里，回他该回的广阔世界。
这段时间的交集已经足够他们余生回味了，这便足够。
“……而且，是我救了他。”
离开那间房子，银丹久违有些不想这么早回家。
银丹与承载她童年的这座旧瓦房每次短暂重返又离开的往复过程，就像在一遍遍与她短暂的童年告别，总是难以下咽。
她最近……不知为何总会想起过去的事。
银丹的记性算不上很好，但却总把一些回忆记得很格外深刻，试图握紧什么，才能确信自己真的已经拥有了很多东西。
方寻真最近在向杨飞歌学彩缎的编织手艺，还说自己学得不行，说什么都不让银丹受累来接他。
学点这些倒是无所谓，反正银丹一直挺佩服方寻真的，人活到这份上，心态是真的好。
恰逢十五取药的日子，银丹索性就把杨飞歌叫到家里来教，刚好和方寻真一起看顾着点祝长生，总归不会出什么大岔子，所以家里暂时还不用担心。
既然回家要路过那片草地，银玉节那天也梦到过那片草地，银丹想着刚好故地重游一下。
她想，自己一定是太过想念，才会在梦里于此地流连忘返。
……
惊蛰早过了，这几天突然降温，又起风。今天倒是阴天，天空沉满灰白色，但植物却愈发绿，颜色纯度高得像假物。
风不算太大，但源源不断的，像冰块散发的冷气一样有些微凉，把她额角的头发吹得直往后飘。清凉醒神中带着适度冷意，是和明媚艳阳不同但也非常舒服的天气。
小水泽与草地交界的边缘浮满了新长的水草，一点空隙不露，葱绿的色泽与草地的颜色相差无几。
错眼看去，就像草地往水里再生长延伸了一两米距离。
浅水澄澈通透，倒映着繁茂生长的树叶，所见的一切都避不开盎然的绿意。
而这里的树也有点不同，每颗体型都偏大，也不知在这长了多少年。主树干从靠近地面的地方就开始分叉，枝干乱生，肆意地向天舒展着。
粗壮的树干遍布深刻的纹理，表皮上泛着淡淡的银霜似的白，看起来坐上去都毫不费力。
午后的天空依然很亮堂，银丹张开肩膀让风往自己身上吹，恍惚有种被包裹的错觉。衣摆向风的方向飘摇，衣袂上的水滴银坠则成了一支重唱。
好像在风里就没有外物束缚了，如获自由，如获至宝。
银丹抚摸着粗粝的树皮，以此窥见童年最爱来这里玩耍的那个女孩，记忆也更加清晰了起来。
每一次吐息都透着清新的凉意，更多的则往脑子里穿堂而过。
她尝试着压了压其中一枝粗干，跳起来双手把身子撑起悬空，全身都绷了起来，枝干却只有些轻微的晃动感。
看来还能载得动她呢。
银丹把头发往后撩，兴致勃勃地顺着枝干往上爬。
手抓着树干，树皮磨砺着指腹，带出些痒意，脚上抵着的鞋尖被压得翘起，发尾也贴着树皮。身子放低向前攀，她挑选到一根合适的树枝就直接坐了上去。
视野一下就开阔了，所见之处皆是绿野山川。
静谧的，明亮的，只有风鼓动的声音和叶片窸窣的声音，只有不时的鸟叫和衣物被风打得磨蹭的声音，在耳边不断发酵。
她的身体都轻盈了，好像要随风而去……没有比这更好的放松方式了。
每一片肌肤都像思绪流空了一样毫无负担地呼吸，又像被填满了一样满足。
灵魂慢慢升起，血液却向下倒灌，接入树的脉络，仿佛和一棵树通感。
时间停在此刻也很好吧，她想。
一切都与银丹无关了，坐在上面能远远望见她的家。
……
而这时，家里的三个人还在围着丝线打转。
最开始，方寻真想学做一个桃花纹编织禁步送给银丹做生日礼物，并以此为目标学了好几天。
但银玉节观万蝶谷奇观后，他突然就转变了想法，决定做一个蝴蝶禁步。
杨飞歌倒也欣然同意了，因为她确实会一款蝴蝶禁步的编法。
但新的编法难度显然是先前的好几倍，方寻真感觉自己的手指都在打结，眼睛有些不够用，捏着根线穿来穿去又发现穿错了地方，一步错步步错，想纠正过来却早已覆水难收。
头疼。
只能说虽然方寻真确实在这方面有点小天赋，但到底还是混江湖打打杀杀这么多年的一介武人，过于精细的东西真是让他两眼一抹黑。
不如去打铁。
方寻真看着自己手中那个半成品都不算的丑东西陷入了良久的沉默，想夸两句鼓励鼓励自己，却怎么都快不了口，半晌才憋出来一句：“呃，那个，长得挺有意思的。”
杨飞歌闻言看了一眼：“……”
“还有时间，手把手教总能弄出个看得过去的成品。”
杨飞歌没说太多，她不擅长安慰人，意识到此仗不轻松后，也只是一味地教，试图以量取胜。
过了前面这么多天的锤炼，禁步的主体部分其实已经完成得差不多了，方寻真甚至做了十多个同款和不同款的对比效果，剩下的就是些辅助纹样和加装挂件流苏。
主体为淡紫粉渐变的释迦结与金钱结组合而成的双翼蝴蝶纹样。靠近顶部佐一个平安结，尾部则是接了个绶带结，双耳处各准备挂一束流苏，流苏束绳处又卡了对雕桃花纹银环，最后再在禁步挂顶串联单根曼陀罗结。
只能说能做成这样多亏了杨飞歌。
方寻真啃着杨飞歌带来的编织结图解的图画书，万般纠结权衡才选出了这几种结样，一结一线都是他想送出的祝福。
自己身无分文，连命都是人家救的，只能送点微不足道的工艺品和祝福。
青年仔细端详着手中的禁步，眼神蓦然柔软起来，“嗐，我其实挺高兴的！难得有机会能如此认真地为友人准备生辰礼，还是这么多人陪我一起。”他停了一下，又开始熟稔地开玩笑：“真是感觉都像我想象出来的了。”
祝长生也没有细问，只是平静回道：“是吗？那这其中……一定有很多故事吧？”
“是啊，不过这年头活着都不容易，谁还没点故事呢？像我，年幼时全靠街坊邻居救济才活了下来，大部分的时间都去讨生活啦，哪有时间精力陪友人庆生。”
杨飞歌闻言，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头来看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索性什么都没说。
“不过最难的日子早都过去了。”
方寻真认真到有些“虔诚”，原本想自己完成能做到的所有部分，但是他明显不擅长做流苏，挠头缠了很多次都不太好看。
只好再去琢磨琢磨曼陀罗结的配色和效果，一边换配色做新的，一边寻求祝长生的意见。
不过实际上，这次杨飞歌来不只是为了方寻真，还有一个特殊的目的。
“师徒”两人休息的间隙，杨飞歌将那件约定之物带给祝长生——时隔两个月工期终于完成，真正意义上的“工艺品”。
“给，长生哥，成品就是这样了。”
杨飞歌递给祝长生一个精雕的木匣，连盛物的盒都如此精美，里面藏着的“宝物”更是惹人好奇。
方寻真凑了个脑袋过来：“哇！这是什何物？”
祝长生抚摸着盒身，咔的一声打开卡扣，提前将答案揭晓：“是我送给银丹的生辰礼物。”
木盒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一个银铃项圈，主体是一块环带纹的长命锁，雕刻着很没见过的纹样，看上去像自创的。
长命锁下坠着一排镶玉银坠，玉色偏白，但只有中间坠的是一只银铃。项圈也是银的，上刻着大小不一、形制不同的蝴蝶，簇拥着中心的长命锁。
考虑到日常佩戴的便利，整体款式并不复杂，但细节却很满。这么看，倒是和祝长生自己脖子上的那条宝瓶玉链相称了。
“好精细的项圈！”方寻真惊讶极了，打心底里臣服祝长生选礼物的品味。
太有眼光了，无论是以男子还是女子的视角，这都是件极“美”的作品。
祝长生满意地笑了，“杨叔的手艺真是好，和我想象中的一样适合……”
杨飞歌摇摇头，纠正方寻真的观点：“不必谦虚，这件项圈主要还是靠你的设计。让我爹自己来的话，手艺再好也是只手艺好。”
方寻真也点头，“图绘得确实很好。”
祝长生没再回话，用指尖拨弄着项圈的吊坠配饰，细细检查起来。
方寻真还得接着埋头完善自己的作品：“放心吧，银丹肯定喜欢得不行！”
其实他心里毫不怀疑想，无论祝长生送什么银丹都会喜欢才对吧？压根没必要流露出不安。
祝长生检查完就盖上了盒子，藏在了枕头边，眼神柔软，“十六岁总归是要不同一些的。”
“嗯。”
静竹一样的少女突然发出一声无意义的短音，她瞥见那只木观音瓶里的桃花枝，在心里补上了音节后的含义。
那折新的桃花枝也要枯萎了。
……
估摸着时间，杨飞歌细心地帮那两人在屋门口放风，但等了这么久都没见银丹的身影，诧异地在心里犯嘀咕。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依然久等不至。
银丹在快乐玩耍的时候，怎么会知道这里还有一位苦苦等她的杨姑娘呢？
也是错付了。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蝴蝶禁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