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争执 ...
-
他们没怎么争执过。十七八岁的男孩即将成年,早就在从小到大一次次舌头或者拳脚的战争中学会了宽容理解。而且过了似懂非懂的年纪,再进入一个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国度,体会跟从前完全不通的文化——不论出国的起因是什么——有过这样经历的本身都会催促人迅速地成长起来。
海峰印象中唯一一次他们未成年时期的争吵——如果哪能算做争吵的话——源于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岑泉对报考大学的事很关注,在圣灵降临节的假期里*着手收集资料。海峰趴在岑泉坐的椅子的背上一起浏览。“你从没说过,你想读什么专业呢。”岑泉冷不防开口。海峰发现,他亲爱的朋友对他说话完全褪去了初见那点夹枪带棒的暗讽。“嗨,我随便,什么不是读。还早”他答得兴致平平。
没有喜欢的吗?总得给自己个实现梦想想的机会。察觉到海峰的敷衍,岑泉的语气严肃起来,权当做没听见“还早”那句敷衍。
听到这话海峰心里有股邪火蹭蹭地窜上来。他想冷冷地回句“都TMD十七岁快成年了您还梦想呢奇才”知道自己在无理取闹,也知道跟眼前的人一点关系都没有,海峰耐下心压制住自己的脾气。看着岑泉真切的眼睛,又想出口解释什么,脸色微变,到了舌尖的话还是咽了下去。
岑泉装作没见他不愿作答,继续追问,这回摆出了说教的姿态——这对每个人都该是人生重大的转折点,他不大喜欢海峰的态度,无论出于什么原因:“你该对自己负责。”
海峰瞪着眼前的人,呼吸幅度大起来,之前压抑的努力全白费了。他真聪明,就知道找什么话说能让我不舒服。他想,其实不如装傻充愣。这话挫伤了少年的自尊,所以他狠狠报复回去:“岑泉你是我老子么,管这管那烦不烦。管好自己来这三年了还完全把自己当外国人,明明不愿搭理任何人还尽量装和善,也就骗骗D国人。
“靠,伪君子你累不累。”他知道自己的话能中伤他。
果不其然那双漂亮的手爆出青筋,转身隔着椅背贴近海峰,同时攥紧了他T恤的上沿,他一番好意,怎么这人统统能曲解。岑泉怒了反笑:“我不像你,乐得跟他们当酒肉朋友,真跟他们好,你又……”真跟他们好,你又来找我作甚。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太激烈了,动手不是岑家的作风,松了拳,把未尽的话断在嘴里。
但弦外之音海峰还是听懂了,他看起来不够敏感,也只是看起来而已。他把视线从岑泉脸上移开,意识到还站在人家家里呢。他嘴角有些苦,语调平缓下来,尽量调侃道:“干脆改名岑玫瑰算了,说话那么毒,嘴跟刺似的。男孩子玩什么知心朋友的家家酒,我跟他们,哥们义气是真的。”
一场拳脚相加的戏总算不用上演。海峰惊讶于居然是自己先服软了。
岑玫瑰有点无奈,他沉默,是因为无话可说;海峰看起来啰嗦,说话从来没说到点子上过,哪见过这么抗拒沟通的人。他把碍事的椅子挪开,与他面对面站着。国人心思总归比欧洲人细很多,能遇上一个看透自己的,他很珍惜。他无声地叹了口气,想说“别什么事都往心里搁。”,又想起那日雨中见到他晨练,皮糙肉厚的,目光里满是坚毅。海峰比自己可坚强多了,于是把这句也省了。他庆幸没打起来,否则定是自己吃亏。他眯着眼想,也许是该加强锻炼了。岑泉轻轻招呼了一拳在海峰胸膛上,算是讲和。
他们齐齐坐在床上,背靠背,刚才闹得不凶,却伤了神。海峰打着PSP开了口:“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只是一直没找到适合听这些婆婆妈妈的人。”岑泉给了他一肘子。海峰暗笑,原来玫瑰更爱动手动脚,他继续:“咱俩的区别就是Max*和Quan的区别。”你连名字都是中文的,有足够的时间根据自己的喜恶在两个国家中选择自己的未来,而我注定要在这里呆下去并融入,然后过去渐忘。过几个月都能拿到D籍了。
海峰补充道,“我妈嫁了个60岁的D国人,怎么他们都还能一起走20年。*她是为了我才出来的。我是她的骨血她的唯一,接下来也就陪着她孝顺她,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理想。”所以被拴在D国也无所谓的。只是都背井离乡了,真正想要的东西,好像就更无足轻重了。
这是海峰第一次谈家里的事。之前岑泉连他住哪都不知道。
岑泉没有应,他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些他是没有经历的。他猜测海峰跟他一样,都是更眷恋国内一些的,但他不能劝他自私点活着。他调整姿势给了海峰一个特哥们的拥抱。
“行了,少同情我,小爷我都快成年了,习惯后是很自然的事。”海峰有些别扭,今天的自己有些粘人,而岑泉有些肉麻。岑泉任他轻微挣扎,也不放手,安慰人他不是高手,但这几句话脱口而出:“我可没有同情你。只想为你老妈说几句公道话。她爱你,对你有期望。每个父母都期望自己的孩子过幸福并实现自己梦想的一生。还有,也许可以相信一点第二春也是幸福的。”
岑泉在笑,男孩也能笑得眉眼弯弯温润如玉的。也许他是该改改对同学的态度,拿出些真心来。哪怕D国只是人生中不长的一段旅途,也该更温暖愉快一些。以及,他想陪海峰活得少些忌惮。
海峰抬起头和他一起微笑,有些事情岑泉不了解,但这几句说得有道理。有困难可以和这人一起解决,很好。也许刀子嘴也总能说些正确的。他打算重新考虑考虑自己的今后。
也许少年们都还没有知觉,他们之间隔的那层透明的膜渐渐开始融化了。岑泉颇无力地默认了岑玫瑰这个后来经常挂在海峰嘴里的新绰号,丝毫没觉得女气,虽然他压根找不到自己跟那娇柔的温室植物的共同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