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暖花开》莫问卜

14、故地

　　天刚蒙蒙亮，沈沧浪一走出客栈门便看见桃桃正牵着两匹马喂水喂食。粉色的衣裙迎着晨曦的阳光，倒真如她的名字一般，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当年那个怯生生的小丫头如今已经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古人说，女大十八变，真是一点不假。思绪一转，眼神便恍惚起来，五年没回去了，也不知道青砂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是不是长高了，是不是还是那么瘦，出来的时候真该去看看她的。

　　桃桃笑着拍了拍那努力蹭着她表现亲昵的枣红马“踏燕”，一转身看见沈沧浪，笑容似乎僵了僵，随即低下头道，“可以出发了。”说完也不看沈沧浪，利落的翻身上马。

　　沈沧浪连忙上前两步，“阿桃，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几日，我看不如今天就休息一天，明日再上路吧，反正也没多少路程了。”这些日子，桃桃陪着他日夜兼程，从长安到南疆，千里跋涉，却从没有抱怨过一句。但，越是这样，看着她日渐憔悴的面容，沈沧浪便越觉得不忍，几次都想告诉她，其实他并没有那么着急。

　　桃桃没有看他，依旧低着头道，“还是早点到的好，以免夜长梦多。”说完一夹马腹便窜了出去，那样子竟似比他还要着急。

　　沈沧浪无法，只得催马跟上，看着前面桃桃的背影，眼中疑云遍布。他就是个傻子也看出来了，桃桃明显不太对劲。出谷之前，师父特意叫了桃桃单独谈话，虽然只有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但桃桃出来之后神情便有些异样。这一路上，除了回答他的问题，桃桃几乎没有主动开过口，而且看他的眼神也有些躲闪，那神情好像在担心着什么却又说不出口。

　　他没有问，因为知道问了也没用，桃桃的倔强早在五年前他就领略到了，和青砂如出一辙。她不想说的，你就是拿刀子夹在她脖子上她也不会吐出半个字，更何况他是不愿逼她的。无奈的叹了口气，再给她点时间吧，等她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的。

　　无声的赶了一天路，一不小心错过了宿处，好不容易在天彻底黑前找到了一家简陋的乡村客栈。虽然床铺很硬，但累了一天的沈沧浪还是很快便睡着了。

　　半夜时，沈沧浪被一阵寒意冻醒，才发现自己居然忘了关窗。睡眼朦胧的掩上窗户，倒回去打算继续会周公，老旧的床板被他重重一倒，发出“吱呀”一声痛苦的呻/吟，似乎在谴责他粗暴的行为。沈沧浪被吓了一跳，苦笑着小心翼翼的挪动了下身子。便在此时，耳中又听见“吱呀”一声，不过这次较轻，紧接着又是一声。

　　沈沧浪睁着眼愣了愣，这声音似乎是从隔壁传来的，桃桃她居然还没有睡着吗？

　　晚饭的时候，他说了一句，顺利的话明日应该就能到达了吧。当时桃桃似乎僵一下，没接他的话茬，饭也没吃几口便推说饱了，一个人先回了屋。他原以为她是累了，没想到她居然到现在还没睡着。听着隔壁的动静，沈沧浪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桃桃她这是在贴烙饼吗？这么翻来覆去的，如何能睡得着！

　　在黑暗中，沈沧浪大睁着一双眼睛，脑中一片混乱，桃桃她……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呢？看她的样子应该是在担心什么，可是在担心什么呢？担心他打不过季烈？不像，如果是为他担心，桃桃应该是拖延时间不让他去赴约，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比他还着急的赶路。可是，若和他无关，那桃桃这一路上对他不自然的态度又是怎么回事？难道说，令桃桃担心的虽然不是他的事，却和他有关？

　　想来想去，除了胡乱的猜测，想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迷迷糊糊间也不知道自己后来是怎么睡着的。

　　第二天起来时，桃桃果然已经如往常一样，在外面喂马了。薄雾般的阳光下，桃桃的皮肤白皙的近乎透明。呼吸一窒，心头像被什么东西压住了，他轻轻叫了一声，“阿桃……”

　　桃桃闻声转过脸来，对他笑了笑，眼下两团清晰可见的乌青，“起来了，那就出发吧。”她很有可能一夜未睡，因为他不知道的担心，可她依然什么都不肯说。沈沧浪忽然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走过去揉了揉她的头发，接过她手中的缰绳，温和的笑道，“走吧。”

　　“今天就能到香零山了吧？”桃桃忽然喃喃说了一句，沈沧浪还没回过神来，她已转过身去牵马了，再转过来时，脸上笑容如常。沈沧浪几乎要以为，方才那个迷茫恍惚的桃桃是他的错觉。

　　到达潇水畔的时候，太阳还高高的挂在天上。原本沈沧浪是打算先去零陵郡，将桃桃交给铁风照顾，然后自己独自去巫仙教的。毕竟这是他和季烈之间的约战，而且自己这五年所学的究竟如何他其实没有把握，但桃桃坚持要和他一起去香零山，沈沧浪总觉得桃桃提到“香零山”三个字的时候，眼中流转而过的那点情绪似乎是……期待？

　　下船前，沈沧浪最后问了一遍，“阿桃，已经到了这里，你可以告诉你究竟在担心什么，又到底在期待什么了吗？”

　　他问的太突然，桃桃正要下船，闻言一阵慌乱，差点一个错脚踩进水里。沈沧浪及时扶住她，一双点漆般的眼睛似笑非笑的瞧着她，也不说话，静静的等着她回答。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桃桃垂下头，轻轻咬住下唇。沈沧浪的目光于她是魔障，看了就会忍不住说出心里的话，所以不能看，绝对不能看！她在心里默念，也不开口，两个人就这么安静的僵持着。

　　在心里默数了一百下，头顶传来一声轻叹，沈沧浪伸手在她垂着的头上轻轻揉了揉，语气有些无奈，“算了，走吧。”

　　桃桃一愣，他已经径自向前走了。握了握拳，桃桃急忙跟上，嗫喏道，“沈大哥，对不起，我……”

　　“你不想说我不勉强，不过，等你想说的时候，记得第一个告诉我。”

　　桃桃看着他，终于发自内心的笑了出来，然后用力的点了点头。沈沧浪永远都是这么温和，身上有种很舒服的气息，待在他身边就会觉得很安心。

　　山路崎岖，沈沧浪很体贴的在前面开路，不时的回身拉桃桃一把。身处怪石嶙峋的秘密丛林中，桃桃却不觉得恐惧，眼见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沈沧浪却停下了脚步。

　　桃桃有些不解的看着他，只见他围着路边的一块大石头转了一圈，露出个开心的笑容：自己的记忆还是不错的，时隔五年，自己还能准确的找到这里。那个人应该会出现吧？故地重游，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等待与故人相聚，沈沧浪此刻的心情很微妙。慢慢倚上身后冰凉的石头上，他对桃桃笑笑，解释道，“去山顶前，我想先见一个人。”

　　桃桃点点头，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回了他一个微笑。手指藏在衣袖下握紧松开再握紧，内心纠结成一团理不清的乱麻，但无论怎么纠结，她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或者说，该不该开口。

　　看穿了她的不安，沈沧浪温柔的揉了揉她的头发，“阿桃，如果这次我侥幸赢了的话，我们带上铁风和青砂，一起回无名谷好不好？”

　　“沈大哥，你放心吧，师父说了，你一定会赢的，而且就算输了，也一定不会有事。”桃桃却以为他在担心，立刻忘了自己的纠结，反过来安慰他。沈沧浪嘴角漾起点点笑纹，阿桃真的是个很单纯很善良的孩子。

　　遥遥传来一声清脆的铃声，雾气散开，巫仙娘娘一身素衣，盈盈立于他们面前。她的样貌还是和五年前一样，一点也没变。

　　“请问，您的名字可是叫铃音？”沈沧浪还来不及说话，桃桃忽然上前一步抢道。

　　巫仙娘娘持着灯笼的手微微一颤，铃音，已经太久没有人这么叫过她了，久到她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曾经叫过这个名字，还是一切都是她的幻想。记得那时候，那个人每天总会叫她很多遍，铃音，铃音，语调微微上扬，像一把小小的钩子，轻轻的勾动着她心里的某根弦。

　　“我……是。”不知为何，两个字竟说的有些艰涩。

　　“师父让我将这个交给您。”桃桃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小的锦囊，打开，里面是一块通体翠绿的玉铃铛。

　　眼前一花，那玉玲铛已到了铃音的手中，握着那枚小小的铃铛，她的手不住的颤抖。第一次看到这个冷清的仿佛看破世情的女子如此失态，沈沧浪大为惊讶，不知道师父和她之间有什么牵连，这枚玉玲铛又有什么深意。原来每个人都会有不为人知的一面，即使他们不太像常人。

　　过了好一会，铃音重要平复了情绪，将铃铛收进怀中，对桃桃道，“替我谢谢你师父。”

　　“你不问我师父是谁吗？”桃桃却不知道这位被称作巫仙娘娘的女子并不是一般人，于是好奇的问道。

　　“这世上，记得铃音这个名字的，不会再也第二个人了。”铃音轻轻笑了一声，却是说不出的落寞倦然，桃桃一时竟看呆了，世间竟真有如此美人，随便一个笑容便摄人心魄。恍惚中听见铃音继续道，“桃姑娘，东西已经送到，请回吧。”

　　蓦地清醒过来，桃桃很是吃惊，“你怎么知道我……”

　　“我不仅知道你是谁，我还知道你想要做什么。”平静的打断她的话，铃音向前一步挡在桃桃面前，“我不知道小念为什么要告诉你，但我希望你能够到此为止，什么都不要想了。”

　　见多了沉念的不同寻常，桃桃很快便从吃惊中恢复了过来，对铃音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多谢您的关心，但我知道自己这么做的后果，我愿意承担这样的结果，所以请不要阻拦我。”

　　铃音眉头微蹙，盯着她看了良久，最终叹了一句佛语，“痴儿。”

　　桃桃闻言一愣，旋即笑得灿烂，“您和师父说的一样呢。”

　　铃音摇了摇头，闭上眼，“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在这过程中，你后悔了，怎么办？到时候，可就一切都晚了。”

　　桃桃一怔，喃喃道，“我不会后悔，”停了一下，她又加上一句，“绝对不会！”斩钉截铁的语气，与其说是信心十足倒更像是在说服她自己。

　　铃音露出一个苦笑，用几不可闻的声音低低说了一句什么，然后慢慢退后两步，给她让出了上山的道路。

　　桃桃从她身边走过，假装没有听见铃音说的那句话，两手紧紧的攥成拳头，用指甲几乎掐进肉里的疼痛来缓解内心的不安。铃音说的那句话是——“这句话，我曾经也说过。”

作者有话说

　　本章补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