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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终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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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再次接到苏晓月的电话时程依依已经人在旧金山,一个还算相熟的朋友约她一起到金门大桥附近的海滩看日落。
远处的天空被染的一片橙红,金门大桥在落日的余晖下看起来恢弘浪漫。她们的身边,碧蓝的海浪一波波袭来,拍打着沙滩。
程依依就在这时接到了一通来自国内的陌生号码来电。
她身边的朋友是个留着浅亚麻短发、皮肤白皙的女孩,是程依依在英国读女校时候的同学。两个人在那个时候是室友,关系还算亲密,可等到毕业后,一个去了美国,一个继续留在英国,也就没有什么联系了。
直到今年程依依来到旧金山,两个人这才重新熟络起来。
此刻她表情夸张的警告程依依可能是诈骗电话,要她小心,还说她自己上次就被骗了。
程依依笑了笑,在她的注视下接起了电话。
五秒钟后,程依依捂住话筒对着她表示是自己的一个老朋友,要去一旁接电话。
她愣了一下,接着点点头,比出一个“ok”的手势。
程依依踩着沙滩慢慢的走远,最后面对着海站定。这片碧蓝似乎无边无际,海浪声绵延不绝,在这样的背景音下,她缓缓开口,不问苏晓月当年为何不告而别,也不问她这几年过的怎么样,只是有些压抑的说了一句:“我很想你。”
旧金山跟国内的时差是十六个小时,程依依算一算,A市现在大约是上午九点。
对面半晌无言,程依依调大了音量,才隐隐听到苏晓月压低的哭声。
“依依,”她声音有些发颤的开口,“我昨天知道了沈安当年是怎么查到我在英国的。”
程依依的心也不由得随着她这话一颤,开口却是不可置信的语气:“你当年是被他带走的?!”
“先不要说我的事了,”苏晓月好不容易止住哭泣,语气有些焦急:“告诉沈安我在英国的那个人在监视你!虽然已经过去几年了,但你一定要注意安全,那个人说跟你有仇,要报复你,他很可能还在监视你!”
自从昨天沈安醉酒把这件事透露给苏晓月后,她就悬心不已。一想到有个人在暗处监视着程依依,并且随时有可能威胁程依依的生命安全,她就根本无法入睡。翻来覆去一整晚,她最终还是决定试着给程依依以前的手机号码打一个电话。
不远处亚麻色头发的女孩正高举着手机拍摄着日落下的金门大桥,三三两两的外国人在沙滩上散步。
程依依举着手机微微偏头,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她的唇角轻轻弯起。
此刻,她仿佛看到自己多年前种下的种子终于破土而出发了芽,而且很快,她就会让这小芽长成参天大树。
回去的路上,程依依变得有些沉默,亚麻发色的姑娘一边开车一边频频打量她,在心里猜测她情绪的变化或许和刚刚的那通电话有关。
“刚刚是谁的电话呀?”她假作不经意的开口,神色带着些调侃的偏头看一眼程依依,“前男友?”
程依依被她这话逗笑,“哪来的前男友,是我一个重要的朋友。”
故作开朗的女孩在细细品味了一下“重要”两个字后,心里陡然生出些莫名的酸涩。
她知道自己不算是对方重要的朋友。她们只是恰好凑到一起时会结成玩伴,度过一段状似亲密的时光,可一旦分别,彼此就会渺无音信。
在得知程依依要来旧金山时,她也曾欣喜若狂。心中隐隐期盼她是为自己而来——哪怕自己只是其中一个小小的因素,她也觉得满足。
少女时期不见天日的暗恋让她哪怕在远赴美国后也依旧会在深夜辗转难眠。
她早被程依依抛之脑后,自尊心也让她做不出主动贴上去找对方聊天的行为。于是她只能通过一遍遍不厌其烦的浏览对方ig主页上那为数不多的几个帖子来窥探对方的生活,也不放过她发的每一个快拍,并试图在细枝末节里找出一点对方也在思念自己的痕迹。
在旧金山和程依依相处的这些日子里,她满足又痛苦。
她决心永远不要让程依依知道自己的心意,永远。
“晚上来我家吃饭吧。”程依依把脑袋靠在车窗玻璃上,微笑着注视着她。
于是她的心酸被自己悄悄一笔带过,又露出了兴高采烈仿佛小狗狗一样的神情:“好呀!”
车子放着快节奏的音乐一路开上了金门大桥,桥上车流不息,一盏盏路灯已经亮起。风很大,从车窗打开的缝隙里溜进来,撩起两个女孩的发丝。
这座美国西海岸城市比之伦敦更让程依依感觉安定和放松。
只可惜无论她去到多远多美的地方,见过多恢弘美丽的景致,都无法像小说或是电影里的角色那样,对往事释怀。
“所以你下个月就能回来了吗?”
电话那头的人明显声音拔高了几个度,显而易见的惊喜。可紧接着她就意识到自己这样说不太好,毕竟对方回国是因为父亲去世了,于是立刻噤声。
可程依依并不以为意,她躺在浴缸里,懒懒的回应了几句就结束了这通越洋电话。温热的水浸泡着她的身体,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玫瑰香气。
她现在住的地方是她和妈妈之前一起住的老式洋房,她在这里度过了缺乏父亲陪伴但母爱充足的童年。那个时候她几乎从来不因为父亲的缺席而难过,因为她的妈妈让她觉得自己是整个世界上最最幸福的小孩子。
而打破这一切的是很久不来一次的父亲,有一天酒气冲天的走进这里,嘴里叫嚷着要跟妈妈离婚,要让妈妈和自己都滚出这里。
是他终结了自己的幸福。
昏昏沉沉的程依依骤然睁开眼,眸子里是化不开的仇恨。
今天下午她跟楚禾说的那些话都是骗人的,她根本从未期待过那个老混蛋的一点爱,她只想要他快点去死。
浴缸的水渐渐冷了下来,程依依裹着一块宽大的浴巾出了浴室。被沾湿的发尾垂在她的身侧和背后。
数九寒冬,但家里的暖气很足,静音的空调也默默的送出暖风,程依依似乎感觉不到一点冷。屋子里没有开灯,但外面路灯的光洒进来,也不算太暗。
调至震动模式的手机在这个时候突然在她手里嗡嗡作响,屏幕上跳动着熟悉的人名。
程依依接了起来。
一道冷冰冰的女声透过手机的听筒传来,对方讲起话来很快,甚至还不等程依依回应她一句就径自挂断了电话。
不过这样是最好。
因为此刻程依依整个人都在轻颤着,像是终于后知后觉的感到冷了,连嘴唇都在发抖,根本讲不出一句话。
苏晓月死了。
按理说程依依作为受害者家属不应该这么快得到消息,可她的妈妈林雪云在去世前曾资助过一个父母双亡的女孩。
那个女孩叫顾予,现在就职于市公安局的信息技术科。
苏钰被虐杀的视频也是顾予黑进沈安的电脑中拿到,然后秘密发给苏晓月的。在此之前,苏晓月一直听信了沈安的话,以为苏钰是因为手术失败死在了美国。
得知这件事的苏晓月简直痛不欲生,而程依依也在这个时候向她哭诉程柯逼迫自己跟不喜欢的人结婚,她告诉苏晓月自己现在甚至想要一死了之——当然,这只是当时程依依编造的谎言,她跟程柯已经很久没有联系过了。
苏晓月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一个被沈安残忍虐杀,死无全尸;另一个则被亲生父亲威胁到想要自我了结。
本来在看过妹妹被虐杀的视频后就已经彻底崩溃的苏晓月在听到程依依那句“他从来没有关心过我,现在却来逼我嫁人,他为什么不去死”后,立刻在心里做了决定:她要除去那个让程依依感到痛苦的人,要为妹妹报仇。哪怕付出的代价是自己的生命。
可程依依没想到苏晓月会先杀掉程柯。
毕竟比起苏钰被虐杀的血海深仇,自己的事情应该是要排到后面的——她低估了苏晓月对她的感情,将她奉若神明的苏晓月总是这样迫不及待的,想要为她做点什么。
程依依的手机从手里滑落,重重的摔在地板上。
她蹲下身去捡,却在起身的时候脑袋撞上了桌角,痛的她闷哼一声坐到了地板上。
手里的手机因为没有套手机壳,屏幕被摔得四分五裂,看起来大概率是不能用了。
程依依抿着唇发了会呆,窗外路灯明亮。
恍惚间,她突然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见到苏晓月的场景。
那个时候她花了两万块买通了餐厅里的服务生,把苏晓月大衣口袋里装着苏钰照片的钱包偷拿了出来,又在苏晓月忙着到处寻找的时候出现。
“你是在找这个吗?”
当她微笑着问出这句话后,路灯下穿着黑色羊绒大衣的女人转过了身。
尽管早已从照片上得窥她的容颜,可在看清她盈着泪的眼睛的那一刻,程依依还是有一阵恍神。似是晕眩似是窒息的感觉席卷了她整个身体,让她几乎难以站立。
可下一秒,想到接下来自己要做的事情、想到未来注定的别离,她又伴随着心脏的一阵抽痛清醒了过来。
路灯明亮,月色却惨然。
过了许久,寂静到一根头发丝落地都能听到声音的房间里响起了哽咽且压抑的哭声。
世界很大,月寒日暖,程依依孑然一身。
02
A市的冬天向来很冷,大雪已经下了一天一夜,窗外的素裹银装隐匿在黑夜里,厚厚一道窗帘隔开,室内鲜红的玫瑰花铺了满地,穿着睡袍的程柯扶着苏晓月的肩膀慢慢走进了他的卧室。
“月儿,你真的不嫌弃我,还愿意跟我在一起吗?”
程柯引着苏晓月坐到床边,自己则半蹲在她的身前,已经垂垂老矣的脸上浮现出了如同毛头小子那样激动和期待的神色。
他想伸手去碰苏晓月的手,却又被对方不经意的躲过——这让他的情绪立刻变得失落,随即心里又涌上怨毒的情绪。
当年林雪云那个毒妇趁自己喝醉用一把剪刀彻底毁掉了他作为男人的尊严,使得他终生残缺,再无颜面对此生挚爱的苏晓月,故而只能忍痛和她一刀两断。
他以为自己要抱憾终身。
可如今时隔多年,苏晓月却主动找上他,向他诉说隐忍多年的思念和情意。他当然是感动,却又隐隐不安,害怕对方会因为自己的残缺而厌恶自己。
他惴惴不安的向苏晓月坦白了自己已经不能人道,可对方却没有一点嫌弃,反而很是心疼他,还说要帮他找回当年的威风和快乐。
故而有了现在的这一幕。
程柯特意买了苏晓月当年最喜欢的玫瑰铺满了地面,大床甚至是桌面,还给保姆都放了假,好让两个人可以享受美妙的二人时光。
此刻他半蹲在昔日的爱人面前,心里思绪万千。
而苏晓月却在这个时候伸出手,用带着香气的手指背面来回摩挲他的脸。
“我怎么会嫌弃你呢?”她那双空灵漂亮的眼睛轻轻眯起来,露出个媚态十足的笑,弯下腰凑到程柯耳边小声的说:“我爱你啊。”
程柯一时欣喜若狂,皱纹与肥肉横生的一张脸向那白皙美丽的面孔凑去,眼看就要亲吻上那近在咫尺的娇艳红唇。
可苏晓月却用手轻轻抵住了他的肩膀,姿态游刃有余,“不急。”
程柯半蹲在地面上,看苏晓月慢慢站起来,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自己,妩媚的红唇轻启:“我们来玩你当年最喜欢的那种游戏。”
看着对方看向自己时犹如看垃圾一样的眼神和高高在上的姿态,程柯心脏狂跳,兴奋和激动让他不由得匍匐在地。
而苏晓月看着露出如痴如狂神色的男人,不由得扯动嘴角露出个讽刺的笑。
谁能想到这位平时呼风唤雨的企业家大人物,竟然是个受虐狂呢?
“爬到床尾那里跪好。”
听到对方下达指令,程柯像一只训练有素的狗一样乖乖照做。
苏晓月在这个时候从自己放在床上的手提包里拿出准备好的绳索,在程柯期待的眼神中向他走去。
满怀兴奋的程柯此时还不知道,那个手提包里还有一把雪亮的长刀。
等到一切都做完后,苏晓月在程柯卧室的卫生间里简单洗去手上和脸上的血迹,然后折返回了卧室。
程柯的尸体被她摆放成坐姿,而不是一开始那样可悲的跪着,也算是给了他最后一点体面。
毕竟这个男人也曾经跟她有过海誓山盟。
苏晓月看了一会男人满脸是血死不瞑目的样子,忽然觉得程依依跟他长得完全不像真是太好了。因为哪怕他们长得有一星半点的相似,她都无法这样干脆利落的下手,一刀毙命。
接着,她又觉得很奇怪,自己明明刚刚杀了一个人,却感觉不到一丁点的慌乱或者恐慌,相反,她的心里现在平静异常。
手指传来的紧绷感拉回了苏晓月的思绪,她低下头去看自己这双刚刚结束了一条人命的手。
透明的指甲油均匀的涂满了每个手指的指腹。
苏晓月离开了卧室。她从手提包里拿出帽子,又从玄关处的衣架上取下自己的外套,对着镜子穿戴整齐。正是午夜时分,整栋别墅都拉着厚厚的窗帘,她关了所有的灯,在室内陷入令人恐慌的黑暗后就这样静悄悄的离开了这里,迎着洋洋洒洒的大雪,走进更暗的夜色里去。
03
秦磊找到楚禾的时候,她正站在市局大门附近的一个别人注意不太到的角落里吞云吐雾,天早就黑了,未燃尽的烟在她修长的指间闪着零零星星的火光。
秦磊走近了才看清,她抽的是跟孟婉婷一样的红酒爆珠香烟!
绝对是顺来的!秦磊一边暗自腹诽,一边贼兮兮的凑过去,挨着楚禾站,“不是戒了吗?”
楚禾没答话,只是没什么表情的瞥了他一眼,态度相当冷淡。
可秦磊丝毫不觉得有什么,反而是得意洋洋的从口袋里掏出一盒楚禾手里的同款烟,在楚禾震惊的注视下就要拿一根出来尝尝咸淡。
“疯了吧你!”楚禾脸上的表情一下就不平淡了,她直接一把夺过秦磊手里的烟盒,低声教训他,“顺一根就算了,你把一整盒都偷来她肯定会发现!到时候她挨个儿闻我们的手,咱俩都要完蛋!”
“啊?”
秦磊直接傻眼:“那..那我还回去?”
本来还想炫耀自己顺的比楚禾多的...哦不对不对,秦磊赶紧打消了这个可怕的念头。自己可是人民警察啊!
“算了,”楚禾轻咳了一声,单手抽出一根烟递给秦磊,然后把烟盒塞进自己的口袋,“一会儿我买一条赔给她。”
秦磊立刻换了副笑嘻嘻的嘴脸,双手接过,“谢谢楚姐。”
楚禾又丢了个打火机给他。
夜还不深,市局外的街上车水马龙,正是最繁华热闹的时候,仿佛前几天的那场暴雪和两起残酷的命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一切都结束了。
楚禾混着寒风吐出一口烟。
秦磊自己拿着打火机鼓捣了一阵,结果连烟都没点着,一抬头就看见楚禾正无语的看着他。
“你还是别学人抽烟了。”
楚禾说着,把几乎已经燃尽的烟在地上按灭,然后拿着烟头径直离开。
秦磊赶紧跟在她后面,犹豫了半晌,最后还是问出了困扰他一个下午加一个晚上的问题,“姐,你听见苏晓月最后叫的那句‘依依’了吧?你真不觉得她是在叫程依依吗?”
肃杀的寒风恰巧在此刻停了下来,仿佛时间也跟着一起静止了。楚禾停下脚步转过头,深邃的眼睛定定的看着秦磊,“那是毒物麻痹神经后不受控制的呓语,你不能因为自己怀疑程依依所以就什么都往她身上套。”
秦磊还想张口辩解,楚禾却把手搭上了他的肩膀,轻轻的摇了摇头。
“我们的工作已经结束了。”
好不容易停下的风在此刻又呼啸了起来,秦磊的话被冷风直直打回腹中。他明白了楚禾的意思。
苏晓月的死已经给案件画上了句号,那么其他的一切就都不再重要了,牵连更多的人只会加重这场悲剧。
他默然了半晌,终于也点了点头。
楚禾难得对他温柔的笑了一下,但那笑容很短暂,像是秦磊的一个幻觉,等到他回过神,对方已经转身离开了。
“姐!你会回刑警队来吗?”
秦磊在后面大声的呼喊。
夜色萧条,楚禾没有说话也没有回头,只是举起手轻轻挥动了一下。
那是无声的再见。
04
A市春夏交接的时候总是多雨,来到墓园的时候是清晨,下了一夜雨的路上泥泞不堪。楚禾的黑色皮鞋也沾上了零星的泥点,她抱着一束白色的菊花大步走上台阶。
她的爸爸楚志强就葬在这里。
当年一场车祸夺走了他的生命,也彻底改写了楚禾的命运。
母亲软弱,叔叔强势,婶婶刻薄,爷爷奶奶偏心。五岁之后的楚禾几乎从未从原生家庭里获得一丝一毫的幸福,这也让她养成了有些孤僻的性格。
顺着有些陡峭的台阶一路来到父亲的碑前,楚禾把白色的花束摆放在墓碑旁。
墓碑上照片里的人微笑着,和楚禾零碎的记忆重合,仿佛又将她带回了那个房间里摆满玩偶,衣柜里全是公主裙的童年。
心脏一阵酸涩,楚禾想她或许应该将过去经历的痛苦、对未来的迷茫在此刻都讲给这座不会说话的坟茔听,可她张了张口,也只是干巴巴的叫了一声:“爸爸。”
多年的沉默让她早已经忘了该怎么倾诉。
裹挟着湿气的风在此刻轻轻撩起楚禾垂在脸侧的发丝,仿佛一个含泪的父亲最后一次摸摸女儿的头。
天阴的厉害,看起来还要下雨。
楚禾下山的时候遇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程依依抱着一束白色山茶花迎面而来。
“楚警官,”程依依微笑着主动跟楚禾打了一个招呼,又解释了来这里的原因,“我来看我妈妈。”
她穿着一套轻飘飘的白裙子,黑色长发散在身后,清纯的如同每个人幻想中的高中校花。
距离上次见到她已经过了将近半年,楚禾有些生疏的点点头,不知道该对她说些什么。可程依依却好像活泼了很多,就在这山路的台阶上同她攀谈:“楚警官怎么也来这里?”
“来看我爸爸。”楚禾语气平淡的回答。
程依依点点头,又笑容满面的给她看怀里的花束,“这是我妈妈最喜欢的花。”
白色的山茶花在她怀里静静地绽放着,看得出每一朵都是精挑细选的。
楚禾真心的称赞了一句:“很漂亮。”
程依依轻轻“嗯”了一声,两个人就此道别,擦身而过。
这也许就是最后一次见面。
程依依在心里想。
“妈妈,这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了,”她轻轻依偎上林雪云的墓碑,柔软的脸颊贴上冰冷的碑面,“恩仇得报,我不会再回A市了,我长大了。”
“但我会永远想你,直到我们再见的那一天。”
天上的云化作一场淅沥的小雨,见证这一场依恋与告别。
淋着雨下山的路上,程依依却又意外的看到了楚禾,她就站在她们刚刚分别的地方,撑着一把黑色的伞。
“楚警官?”程依依走到她的身边诧异的看着她。
楚禾把伞举到她的头顶,平静的解释:“刚刚到山下就下了雨,我没有看到你拿伞,就来接你一段。”
程依依不由得怔住,她定定的盯着楚禾看了一会儿,接着轻轻的“哦”了一声,“谢谢你啊,楚警官。”
她轻轻的说。
雨丝打在雨伞上,发出声响,让她的这声道谢听起来越发模糊不清。
楚禾没有说话,两个人就这样并肩走上下山的路。
“你有把所有的事都讲给了你的妈妈吗?”楚禾打破了伞下的沉默。
雨势越来越大,楚禾不自觉地把伞偏向了程依依的方向,将她罩的严严实实。
程依依抿着唇,仍然沉默不语。
就在楚禾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却听她骤然开口:“楚警官,我来给你讲个故事吧。”
楚禾看向程依依,正好与她对视。她从刚刚就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露出一点微笑,像是解脱般的轻松。
“从前有一个小女孩,她的爸爸很有钱,也很花心,总是把她和妈妈扔在家里不管不问。每天花天酒地,情人无数。小女孩不在乎,她有妈妈就足够了。可妈妈没办法不在乎,她总是流泪。可她对小女孩很好很好,总是抱着小女孩睡觉,给小女孩唱摇篮曲。她的手总是又香又软。”
程依依语调很慢,说到这里的时候停顿了一会。楚禾不自觉的去看她,发现她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紧锁的眉心和仇恨的眼神:“有一天,小女孩的爸爸难得的回来,却是要跟小女孩的妈妈离婚。他说他遇见了此生真爱,还说一分钱都不会给她们母女两个。妈妈忍无可忍发了疯,趁着爸爸睡觉的时候拿了把剪刀把爸爸那不老实的部位给剪了,然后自己也从..楼上..跳了下去。”
她开始哽咽难言,一向管理得当的表情有些皲裂,眼泪从眼眶里溢出,又从白皙的面颊上滑落,“从那一天开始,小女孩就暗暗发誓,要让爸爸和那个女人都付出代价。”
“于是她接近那个女人,给予那个女人爱和关心,让那个女人愿意为她生,为她死。然后利用那个女人杀死自己的父亲。让他们都下地狱给自己的妈妈赎罪。”
最后小女孩成功了——程依依没有这样说,但楚禾默默在心里为她添上了这一句。
楚禾脸上有一点凝重和惊诧的神色,但不是因为知道了真相——程柯的案子早已结案,一切已有定论,当时她也有一些自己的猜测,可都没有深究。
她是没有想到程依依会把这些说给自己听。
故事已经讲完,楚禾从口袋里拿出纸巾递给了已经泪流满面的程依依,而后两个人就这样沉默着一路走到了墓园门口。
雨没有一点停下来的意思,楚禾开了车,所以把伞留给了程依依。
临别之际,她却突然突然拉住了程依依的胳膊,直直的盯着她的眼睛发问:“那个小女孩现在获得幸福了吗?”
混着雨丝的风吹来,轻轻撩起女孩的裙摆和发丝,她抿起了唇。
过往的种种如同连绵不绝的雨始终缠绕在她的回忆里,痛苦的往昔造就了现在的她。她哪有可能真的获得幸福那种易碎又虚无缥缈的东西呢?
楚禾迟迟等不到她的回答,也就明白了答案是什么。
可直到踩下油门离开时她依然在想:程依依真的很厉害。
她可以做到像程依依那样数十年如一日的隐忍、计划和努力,直到完成自己想做的事情吗?
白裙的女孩撑着黑伞,注视着那辆黑色的越野车越开越远,直到消失在她有些模糊的视线中。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