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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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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玉真死后的第二年春天,李寒衣自剑冢搬回了苍山。
李素王百般挽留,她也只是说要回去办些要紧事,过些时日,她再回来。
终年不化的积雪依旧沉沉压在苍山顶,半山腰的草庐阔别主人已久,在满山萧索中显得格外冷清。
眼看就要下四月了,山下的春风却还没来得及吹到这处草庐。高处不胜寒,山上的春天总是来得晚一些。
但春风的迟来对李寒衣来说却是正好,李素王对外孙女依依不舍,颇绊住了李寒衣几日,叫李寒衣险些赶不及。
她从前总是孤身一人携剑归山,来去了无痕,这次却将雷无桀拽来,让他赶了架牛车慢慢上山。
春天的雪月城在街头巷尾总有许多卖花木的小贩,李寒衣出重金,将全城的桃树苗尽数买下。雷无桀赶着的牛车上,正放着这些桃树苗。
他倒是任劳任怨地赶着车,只是心中不免疑惑:“姐姐,你买这么多桃树苗做什么?苍山草庐又高又冷,种得活吗?”
李寒衣平心静气:“种来试试吧。”
趁着苍山迟来的春,李寒衣种下了一片桃林。春寒料峭,纤细的树苗被山风吹得颤颤巍巍。司空长风隔三差五来替伤后的李寒衣把把脉,他每次来见了这片桃树都狐疑,觉得这片桃林兴许根本熬不过将来的凛冽严冬。
苍山十九峰,这一片桃林掩在层叠的峰峦中,实在是微不足道。
李寒衣不曾担忧过这些,她只是一如既往地悉心照顾这些桃树。雨前施肥,雨后除草,午后戴一顶斗笠在林间穿行,看看有没有小桃树出胶长虫。
她从前在此处只是日复一日地练剑,如今却分了一半的时间给这些桃树。
春雨细如丝,待到迟来的如丝细雨将苍山也笼罩过第三回之后,她的草庐迎来了一位特别的客人。
那一日她方推门出来,一阵焦急的啁啾声就劈头盖脸洒落她一身。她仰头,檐下梁上一只小小的燕,边极力振翅边用那纤细的爪子在梁上左右蹦着。泛着金属光泽的蓝黑色覆羽沾满了更深露重时沁入羽丝的水汽,压得它的动作也带上些拙滞。
附近从未见到燕子窝,想是无家可归的孤燕彷徨了整夜,终于选中她的草庐落脚。
李寒衣望了望远处的空濛山色,又抬头望了望这位新邻居,难得地笑了一笑。
那燕见了她的笑容,立时停了略显凄厉的啼鸣,微微伸长了脖子,歪头静静地看她,豆大的眼珠不时骨碌碌转着,透着股难以言喻的机灵。
它这么看了一会儿,俯身一跃,展翅滑翔到了李寒衣身边,扑棱着翅膀绕着李寒衣飞了一圈又一圈。狭长的黑色尾羽恰似一把剪刀,将吹在李寒衣身上的春风裁成一道又一道。
李寒衣旋着身,让自己好奇地目光不住追逐着燕灵巧的身影,衣袂随着她的动作在春光里翩飞。
燕飞了一圈又一圈,仿佛着急起来,一头往李寒衣怀中撞去。李寒衣没有预料,被它撞个正着。燕往下一坠,又扑着翅膀,不住地用小小的脑袋往她怀里撞着,一边撞一边啁啾不断。
并不痛,隔着衣服,像她在桃林中穿行被细枝拂过,有些痒。
李寒衣还是笑出声来,用哄人的语气道:“好了好了,这是怎么了?你是饿了吗?”
燕的啼鸣顿了一顿,翅膀越发扇得扑棱扑棱响,小小的身子上上下下颠着,一连串的叫声竟叫李寒衣听出几分委屈。
李寒衣伸出手掌,口中唤着“来来来”,燕竟颇有几分从善如流,一个振翅就掠到她掌心,纤小的爪紧紧勾住她手指。燕站定之后张着翅膀,抻着脖子不住地鸣叫。
李寒衣忍不住挠了挠它胸前棕栗色的羽毛,托着它转身又进了草庐。没有什么能喂它的,李寒衣便随手从案上捏了一小块司空给她送来的糕点,放在了自己掌心它的脚边。
燕跳了两跳,俯身歪头打量那点糕点,尾羽翘得高高。它看了好一会儿,却未曾啄上一口,反倒三两下跳到掌沿,伸长脖子冲着李寒衣发出一阵又一阵高亢急促的啼鸣。
李寒衣有些惊奇:“你还挑食?”
燕猛得停住了叫声,像被霜打了一般,突然萎靡起来,脚下晃了两晃,随即一滑,躺倒在李寒衣掌中。翅膀也没有精神收拢,摊开在身侧,翅展铺满了李寒衣的手掌,圆润的腹披满浅灰白色的羽毛,随着它的呼吸频繁地起起伏伏,像只正在发酵的小馒头。
李寒衣实在觉得可爱极了,伸出食指戳了戳燕的小肚子,下手虽轻,却揉乱了一大片羽毛。燕跟着她按在小肚子上的动作,“啾啾”叫了两声。
她把小小的燕举到自己眼前:“既不想吃糕,一会儿就随我去桃林里吃虫。”
燕抖了抖摊平的翅膀,更加蔫眉耷眼了。
自此这只燕就在李寒衣的草庐安了家。
夜间它栖在屋外的檐下,白日它追着李寒衣去打理桃林。没过几日,李寒衣一出门,它便十分雀跃地径直飞来落在李寒衣的肩头。
李寒衣瞧着不愿自己飞一飞、偏要她带着走的燕,总是忍不住地笑一笑。
司空偶来见着这场景,啧啧称奇,直说这鸟儿成了精。然后忍不住地要摸一摸,每每都被啄了手。
于是更加啧啧称奇,这还是只认主的鸟。
李寒衣起先确有些小算盘,林里生了桃蚜,将新生的嫩叶啃得不成样子。这时候来了这么只燕,形影不离跟着她,岂不是正巧要鸟尽其用,替她吃一吃小桃树上的蚜虫?
这燕喂糕它不爱吃,一定是因着鸟其实是爱吃虫的。
但等她一指树梢上比新叶更青嫩的蚜虫,燕却扭捏起来。这么个小东西,她居然也看出了它神色的为难,它努力地伸出小小的喙,似乎狠狠下了点决心,到底还是没能下得了口。
李寒衣真是有些惊奇了,怎么会有不吃虫的鸟,她捏了捏它圆滚滚的身子:“你是餐风饮露的吗?天上的仙人才不吃东西,”她笑着逗它,“你是哪位仙人座下?快快报上名来!”
李寒衣本是玩笑,燕却真有答案似的,昂着头一气唧唧喳喳叫了好半晌,可惜李寒衣听不懂这叫声里的含义,见它不乐意吃蚜虫,也就此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