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风尘》了匿

28、chapter28 戒

　　扔了，全扔，删了，什么都不要留！

　　胡屹的声音在脑中响起，我甩甩头，想把他沉闷的低吼声抛出去。我打开手机，点开姓安的与我的对话框，习惯性地往上翻了翻。都是那些约时间地点、有空没空的一问一答，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记录，单调得像两台机器在对话，删了也不可惜。可当我看着红色的“删除”时，明明过去一天多了，我肯定已经醒酒了，可手指仍是失去控制般乱抖，就是怎么也按不下去。

　　算了。我自暴自弃地扔开手机，开始思考下一步要干什么。老胡叫我把他给我的什么东西全扔了，我当时全程在点头，他说一句什么我就点一下头，心里全是忏悔，愧疚地发誓他说什么我一定做，也没怎么思考，然而现下真到了动手做的时候，我才发现没法扔——因为姓安的并没有给过我什么东西。

　　我环视起破房子里的一切。除了暗沉褪色的家具是房东家的，那些大包小包的行李袋，瓶瓶罐罐的日用品，花里胡哨的衣服，丁零当啷的饰品，缠得乱七八糟的充电线，一堆物件细细碎碎，散得到处都是。这廉价又混乱的一切，全都是我自己的。

　　我忽然有些哭笑不得。他给我了什么？我总不能把那四万元扔了。

　　我走流程式象征性地随便摸摸桌子，踹踹椅子，又打开衣柜，漫无目的地翻找起来，好像这样就能凭空变出些与他有关的东西，来掩盖他根本没有送我任何东西的事实。我把衣服一叠一叠抱出来，起皱的就打开来抚平了重新折好，平整的也打开抚得更平折得更好，反正怎么浪费时间、浪费思绪就怎么做。然而整到一件厚重的衣服时，我的手突然顿住了。

　　一件西装。那件土得掉渣的西装。

　　我迟疑了一下，忽然想起什么，迅速在刚才心不在焉折好的那些衣服一通翻找，好不容易整齐的衣服又变得散乱不堪，但我并不在意，只是忙着找——找到了。我把它和西装单独挑出来，铺平了摊开放在一旁。

　　一件棕色西装，一件深蓝色Polo衫，在我一堆便宜的潮款衣服里，丑得出类拔萃。

　　扔了，全扔了！不要了，都不要了，一点痕迹都不要留，他给过你什么东西，也全部扔掉，全部扔掉！

　　我盯着两件衣服许久，然后一点点抚平，捏着领子拎起来，翻转过来，折叠整齐，塞进衣柜。

　　……这是我自己买的，不算。先留着，万一以后有什么场合也能穿呢。

　　把整齐的衣服搞得杂乱不堪又重新叠好后，时间已经流走不少了。我觉得这样也挺好，就该把思绪浪费在这种没用的事情上，反正我现在也睡不着。但是再没用的事情也有做完的时候，我总不能一整天都重复收拾衣柜的动作，所以只好继续收拾下一样东西。

　　跟他有关，跟他有关……我在狭小的屋子里四处乱看，眼睛还没转两圈，我就找到了。

　　门口还放着的啤酒。

　　我摸着下巴走过去，叉着腰站在纸箱面前，探头看了看里面。一箱子里还剩将近三分之二，我试着抱起来抬了抬，很重，沉甸甸得我手臂酸。液体在里面晃动，闷闷地发着响，我原地抱了一会儿，又小心翼翼地放下了。

　　这也是我自己买的，不算。

　　可老胡说再也不让我乱喝了，我本来也没有酗酒的恶习，我平平无奇的生活里甚至没有能让我想喝酒的时刻，况且明天晚上又要出去开房，老胡那边已经沟通好了，一旦进入工作的状态，我肯定就不能再沾酒了。所以，这大半箱若是不扔，白白放在这里，基本上就等同于浪费。可它还有这么多啊，这么多瓶啊！扔了？就这样扔了吗？

　　我心念一动。

　　不如喝了算了，一了百了。

　　当我拉开易拉罐的拉环时，我在心里发誓——最后一次。最后一次。过了今夜，到了明天，我一定好好工作，我一定带着我最纯粹的事业心，让那客人在夜里操个爽快无比。

　　第一瓶刚下去，我还没什么感觉，只是在品味嘴里的苦涩时迟钝地想起来，东西是都整理完了，但联系方式好像还没删。我想了想，决定再拖延一会儿，怀着“一直拖到最后说不定就能不做”的心情自欺欺人一下。又下去两三瓶后，我的视野有些模糊了，头也逐渐沉重，那些在瓶子里晃荡的液体此时不是流进我的胃中，倒像灌进了我的脑袋，酒水融进我的血液里，摇头晃脑的时候我甚至能听见闷响的水声。继续喝，坐在地上继续喝，握着罐子刺啦一声拉开环，看都不用看，闭上眼睛就对上瓶口，感受有些刺激的液体流经我的喉咙与食道，感受它们带给我的安慰。再开一瓶，再开一瓶——我的意识似乎又清晰起来了。我看见他出现在门口，不知道怎么找来的，不知道怎么开门的，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一步步朝我走来，然后伸出手要让我搭着起身。

　　不可能。我冲他笑，胜券在握地说，你不会在这里的。你以后都不会来这里的。

　　怎么不可能啊？他俯视着我，好奇地问，我不是来了吗。

　　……反正你不会再来了。我坐在地上一动不动，慢条斯理地掏着手机，胡乱挥舞着对面前一团空气展示，你看，看到通讯录这个号码没？你等着，我马上就删你，我要把你删掉，把你的微信，你的号码，全部删掉。支付宝都给你拉黑名单哦。我要删你，我要把你这个人都删了。不信？我现在就删。

　　为什么？他听上去很紧张，一副真的被我吓到的慌乱模样，为什么呢焕扬，你为什么要删我？

　　因为你不肯告诉我你叫什么。我晕晕乎乎地抱怨，我告诉了你我的名字，可你不告诉我你的。这不公平。一点都不公平。

　　那这样，我告诉你，你就不要删掉我，好不好？他蹲下来，认真地看着我的脸，我告诉你，我现在就告诉你。你想不想听？

　　告诉个屁。我盯着面前的空气，你又不是真的，你是我造出来的，我都不知道，你又能编出啥。

　　我是说不出来，但是——

　　他忽然又镇定自若地微笑起来，抬起手指了指我亮着的手机屏幕，近乎透明的指尖点上通讯录里那串电话号码。

　　——我，能告诉你。

　　想不想听？焕扬，想不想听我亲口告诉你？你想听什么，我都告诉你，我全部都告诉你，可以吗？你想要知道什么？你要不要问？

　　“他”的声音和他的声音一模一样，没有任何区别，是那样深刻地印在我的脑子里。这个声音问的话在我耳边不断盘旋，一直翻来覆去地循环着，好像若我不给他一个确切的回答，那声音就永远不会停下来了——要不要？要不要问？想不想知道？要不要问我？

　　要。我伸出手，“挤”开他虚点在那串号码的手指，对准屏幕断然地戳了下去。

　　“喂？是我。你现在有没有空？——没有，我没喝酒，你不要冤枉我。你到底有没空？还没下班？操。那今晚呢。要加班？你他妈的。就，我意思是说，我有事情要问你，对，当面的。——不是，我没有被抓好吧，你能不能想点好的？我就是有话要找你说。不行，不要现在说，我就要当面的。明天也不行，明天晚上我约人了，明天推不掉的，工作呢，我很敬业的。就今天，就今天晚上，我去找你？也行……不，不太行，我现在就是有点……晕吧，热的，不是很舒服，嗯。我还是不出门了。——我真没喝酒，你干嘛一直问？我哪个字念不清楚了？不说这些，那你来找我好不好？不，不是酒吧，你不要去酒吧，你现在不能去酒吧。你到，你到……”

　　我突然卡壳了，茫然地眨眨眼，环视了一圈这间的破屋子。发霉的木地板，擦不净的墙面，老旧的家具，狭窄，杂乱，死气沉沉，见不得人。

　　那又如何。我早已毫无保留地告诉了他我过去所有的故事，包括我曾经丢人的歌手梦想，那些比性还深入的事情。所以，让他看到这么猥琐可怖的房子，又算得上什么呢。

　　“……你到我住的地方来。我定位发给你，旁边有个二手家具城，很好找的。你真的会来吗？几点都行，我明晚就出去，所以今晚我没班。你会来吗？会吗？喂，喂，你掉线了？咋不说话。别问了，我说了没喝！你到底来不来？……好。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