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西洋的最后一滴泪》饶安

2、第二章 靠近你

　　“为什么带着我？”电梯里，林希问苏林洋。
　　“我负责的事情不喜欢交给别人。”
　　“那你可得好好对我负责。”林希突然想开个玩笑。
　　“这个先交给我负责吧。”苏林洋没有接茬，伸手去拿林希手里的箱子。
　　正说着，电梯停在了十一楼，涌进了一大堆人。
　　“糟糕！”苏林洋这才想起来，临近中午，信用卡部的人都要去吃饭了，每天这个点，电梯都被他们堵得水泄不通。
　　苏林洋和林希被进来的人群挤在了一个小小的角落，林希背靠着电梯，手里捧着纸箱子，苏林洋面对着林希，用手支撑着电梯，勉强给自己和林希争取到了一些空间。
　　“组长，电视剧里的霸总都这姿势。”林希又打趣苏林洋。
　　苏林洋没有说话，她看了一眼林希，很快躲开了林希的视线。
　　终于到了一楼，人群挤出电梯，苏林洋总算能站直了，她揉了揉自己酸痛的肩膀，从林希手里拿过了纸箱。
　　“我自己来吧。”她说。

　　营业部的大厅非常开阔，硬件非常气派，但布置的很温馨，一共十个窗口，都在办理业务，窗口的尽头有一个小小的鱼池，养了几条锦鲤。等待办业务的人还有很多，听苏林洋讲这里集中了全市网点最难和最复杂的业务，而且不定时的，需要加班到半夜。
　　“你怎么对这儿这么了解？“林希问。
　　“因为十年前，我就是从这儿开始的。”苏林洋指了指窗口。
　　进了营业厅，就看到了正在忙着授权的韩主管，韩月，一个资历非常老的五十岁左右的大姐，她面向亲和，但眼神犀利。
　　“月姐，这次要麻烦你了。“苏林洋跟韩月介绍林希，”这是林希，来跟岗学习的。“
　　“我知道的，刚才余总这边都交代了。林希可真漂亮，和我们洋洋不相上下呢。“两人一进来，韩月就注意到了林希，她身上有股旺盛的生命力，虽然穿了职业装，却依旧包裹不住她的耀眼，让人总是忍不住往她身上看。
　　“美女都是相似的。”林希笑道。
　　“你多大了小希？看着很小呢。“韩月又问道。
　　“25了。“
　　“正是好年纪啊。”韩月说到，“营业厅多了两个大美女，大家欢迎欢迎。”
　　正在做业务的同事们有的抬头笑了笑，有的挥挥手说“你好”，还有的和苏林洋打招呼。
　　“你们今天暂时不用做业务，先熟悉一下环境，洋洋也好久没来了，好多东西恐怕也得回忆一下。你们俩还要准备一下穿的衣服，你们这个身高我这儿也没有合适的……”韩月又指着外面的员工墙说：“对了，那个外面的照片，你们周末去海明威照相馆照一下，不然检查不合规，正好行里统一去拍，已经都预约完了，六日你们选一天去就行。”
　　“好久没穿工服了。”苏林洋有些难受，她虽然不见得会在这里待很久，可是从下到上的心情，和从上到下的心情，真的差太多了。
　　“洋姐，我订衣服吧。”林希说着拿出了手机。
　　“没事，我一起订吧，你穿M码吗？”苏林洋按住了林希的手机。
　　“那好吧，回头我把钱给你。”林希收起了手机。
　　“再说吧。”苏林洋找了一家本地发货的店铺，明天就能送到，不耽误明天办公。

　　营业部不止外面开阔，里面也很宽敞。除了办业务的柜台之外，靠里还有一个办公区和一个茶水间，办公区里放了一台跑步机，旁边有很多工位，大家闲下来的时候可以在自己的工位上休息。
　　苏林洋在后面找到了一个空的工位，林希选了一个挨着苏林洋的位置。
　　纸箱子里东西不多，几本书，一个活页笔记本，还有一个卡通水杯。林希想起了苏林洋的微信头像，也是一个可爱的卡通图案。
　　“你竟然喜欢这种可爱的东西。“
　　“嗯？“苏林洋看了看林希，又顺着林希的视线看到了自己的水杯，微笑道，”我儿子喜欢。“
　　“儿子？你结婚了？”林希以为自己听错了，脱口而出：”你根本就不像个妈妈！“
　　“五岁了。“苏林洋顿了一下，似乎在考虑要不要说后半句，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吞下了没说的那句话。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林希很懊悔刚才冒犯了别人，因为“不像个妈妈”这句话，可以是恭维，也可以是批评，但眼下的语境，她无论如何也联系不到恭维。
　　“没事。”苏林洋没有看她，但眼神里闪过一丝刺痛。

　　林希选择了周六下午去拍照，因为她晚上还要去看《大河之舞》，所以她今天特意穿了一件小礼服在里面。
　　十一月下旬的天气微凉，她穿了一件很厚的风衣。
　　到了海明威的时候是下午三点，还没进门，她就看到了前台修长的一个背影，是苏林洋。苏林洋今天穿了牛仔裤和长袖T，一个小小的LV双肩包哐当在背上，头发剪到了后肩的位置。
　　她听到了林希进来的声音，回过头来。
　　“你来了。”
　　“HI，好巧。”
　　苏林洋从背后伸出一只手，林希走过去，鬼使神差的放了进去，苏林洋的手很凉。
　　“我们一起的。”苏林洋对前台小姐姐说。
　　她们的工服前两天就到了，两个人都已经试过了，很合身，今天都带着过来拍照。
　　去更衣室换衣服的时候，苏林洋看到了林希的小礼服，黑色连衣裙，将林希的身材衬得凹凸有致。
　　“晚上有约会吗？“
　　林希笑着摇了摇头：“看演出。你一会儿去干吗？”
　　“我陪我儿子去学钢琴，有孩子的人是没有生活的。”
　　林希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正在穿工服的苏林洋，她想起自己那天的“你不像个妈妈“，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
　　“对不起，那天我说你不像个妈妈，没有别的意思，是因为我觉得你和我差不多大，又年轻身材又好，根本不像生过孩子……”
　　“想看看吗？”苏林洋突然问。
　　“啊？看什么？”
　　“这个。”
　　林希走过去，苏林洋撩起了衬衣的一角，十厘米的一道伤疤，在她光滑的小腹上显得丑陋而突兀。
　　林希不由自主的伸手，轻轻的抚摸着这道疤痕。
　　“疼吗？”
　　苏林洋摇摇头说：“早就不疼了。”
　　林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更衣室里沉默的几秒她的大脑飞速旋转：她为什么突然给我看她的疤痕，证明自己确实有个孩子吗？可是为什么要向我证明呢？
　　林希的抚摸让苏林洋心里有些痒痒的，这道疤，她没给别人看过，她是有些想让林希看看，她生孩子受过的苦，可是一个刚认识的女孩，她为什么要向她证明呢？
　　“你根本就不像个妈妈！”苏林洋知道，自己是被这句话刺痛了，前些天晚上左左实在学不会50以内加减法，她气的大发雷霆，她5岁的时候，已经会100以内的加减法了。
　　“你怎么连这个都学不会，你是我儿子吗？”
　　“你根本就不像个妈妈！”
　　左左的控诉仿佛就在眼前。
　　但她没想到林希会轻轻抚摸她的伤疤，因为连她老公都觉得，这道疤长在她雪白的小腹上，太丑陋了。
　　没有人这么温柔的对待过她的伤痛。

　　“好，笑得再明媚一点，好，非常好！”摄影师不停的指引着林希，这是林希的舒适区，她最喜欢拍照了，在公司的时候，她就最喜欢拍杂志，摆个POS什么的，太轻松了。林希拍完出来发现苏林洋已经又换了一件休闲白衬衫。
　　她刚才已经拍过工作照了。
　　“你还有要拍的吗？“林希问。
　　“嗯，再多拍一组日常的，以备不时之需。”
　　林希不知道她说的“不时之需”是哪个“不时”，怎么个“不时”，但她只是觉得，苏林洋好像，是个喜欢“准备好”的人。
　　“你好，我这边的眉毛有点掉色了，能不能帮我补一下？”苏林洋招呼刚忙完的化妆师。
　　她仔细的看了看林希，说到：“她的也给补一下吧。”
　　林希对着镜子照了照，发现眉稍处确实有一点掉色，但不仔细看也不太明显。
　　有点霸道呢，林希想。但她竟然不讨厌苏林洋这小小的霸道。
　　很快都拍完了，照片要两天之后来取，照相馆的人说，行里的行政周一晚上统一来拿，都安排好了。

　　周二早上，林希刚进营业厅，就听到韩月喊她：“小希，你快来看，你这张照片真好看，像女主播一样。”
　　韩月正拿着营业厅里几个人的照片挨个欣赏。
　　“月姐，您还真别说，我确实客串过一个女主播，哈哈哈！快让我看看照片。”林希拿过所有的照片，开始一一欣赏起来，翻到苏林洋的时候，她停了下来，照片里的人表情恬淡，抿嘴微笑，但眼神有些许冷漠，她翻出自己的照片，齐肩的短发，标准的八颗牙齿微笑，眼神溢着喜悦。
　　她想起周六苏林洋从背后悄悄伸出的左手，有些微凉，像她照片里的眼神一样，林希浅浅的放进去了自己的右手，手心很热。
　　她想起她们那天戛然而止的对话，想起自己轻触那道疤痕的触感，伤疤上的额每一针，都是为了托举一个小生命而受的苦。
　　林希放下照片看向窗口外，苏林洋正匆匆走来，她今天穿了一件黑色长风衣，很飒利。
　　也许是察觉到了林希的目光，苏林洋也看向了窗口，她看着林希，浅浅的一笑。林希也笑，她目送着她消失在窗口的视野里。
　　在苏林洋换衣服的功夫里，林希又拿出了周五苏林洋给她的《银行外汇概略》。
　　周四她们刚到营业部，周五苏林洋就进入了工作状态，这本书用苏林洋的话说，是“外汇的皮毛”，但林希啃了一天，也没把这“皮毛”啃出个味儿来。
　　幸好周六看了《大河之舞》，洗涤了一番心灵。
　　她又庆幸自己的本职工作是搞文艺的了。
　　昨天一天她啥也没干，和《银行外汇概略》较了一天劲，依旧失败。
　　林希决定今天摆烂，休息一下，反正也不差这一天。她摊在自己的工位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着，闭目养神。
　　“林小希，天书你啃动了吗？”苏林洋冷不丁的出现在林希身后。
　　“吓我一跳！”林希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她回头看苏林洋似笑非笑的神情，显然是在故意吓她。
　　经过周六的拍照事件，她们两个似乎亲近了一些。
　　苏林洋竟然会吓唬人，林希笑道：“你不是在忙么。”
　　“忙完了，来监督你。”说着话，苏林洋便搬了自己工位的椅子和林希挤在了一个工位。
　　“你说的对，这是天书，我什么时候能变成仙女，我就能看懂天书了，你是仙女吗，苏姐姐？”林希一只手杵着脸问道。
　　“我这不下凡来救你了吗？”
　　“是吗？你们仙女都这么好看吗？”林希说着，挽着苏林洋的胳膊。
　　苏林洋僵了一下，她的身体还不太适应有人这么亲近，她下意识的想推开林希，但她的身体，好像并不想这么做。她沉默了几秒，最后缓缓挤出两个字：“别闹。”
　　不是生气的语气，林希本来有点试探性的接近苏林洋，见她没有拒绝，干脆整个人靠在了苏林洋身上。
　　“好吧苏老师，那您开讲吧！”林希放开苏林洋，双手把笔恭恭敬敬的递到了苏林洋的面前。
　　“行~~”苏林洋总是能被林希逗笑。
　　“那我们从第一页开始说，首先，银行外汇业务包含了个人外汇和企业外汇，你主要需要掌握的是企业外汇这一块……“

　　不知不觉已经十二点了，林希累的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这一个小时，林希算是了解了为什么苏林洋能成为外汇业务的大拿，那些深奥晦涩的字句，经过苏林洋的讲解，变得简单易懂，仿佛在纸张上跳舞一般生动。
　　“看来我那一本台词有救了。“林希打了个哈欠，”我能不能多买几节私教课苏老师？“
　　“你可买不起。“苏林洋刚想用手里的笔敲一下林希的脑袋，笔伸到一半，又犹豫了一下收了回去。
　　其实林希有点期待那支笔的落下，但她们毕竟还不熟吧，林希想。
　　“老大！老大！你在哪？“窗口突然传来杜下下的喊声。
　　林希赶快跑到了窗口：“你鬼吼什么啊，外面还有客户呢！”
　　“去吃饭啊，好几天没见你和洋姐了，请你们吃饭，快点啊，门口见！”杜下下说完一溜烟跑了，可能是怕林希冲出去打死他。
　　等林希再回来的时候，发现苏林洋已经不在工位上了，《银行外汇概论》和笔记本在桌子上摊着，书的目录用彩笔标了进度，笔记本上也用不同颜色的彩笔标记了重点。
　　苏姐姐可真是认真。
　　“照这个进度，三个月以后，我大概可以在银行正式入职了。”林希笑笑，收拾好书本。她喜欢苏林洋的认真，她知道苏林洋只是对工作认真负责，但她竟然有了一点点，被人记挂在心上的感觉。

　　吃饭的地方就在离单位不远的商场里，走路十分钟可达。
　　六楼，吃饭的人非常多，幸好杜下下提前拿号排队，这才能一到了就开席，毕竟他们中午的时间非常宝贵。
　　这是一家新开的俄式餐厅，网上评价非常好，杜下下这两天早就盯上这个地方了，非常想来尝尝。
　　上周大家分开后，四个人就没有同时在食堂遇到过，小文倒是每天和下下一起在食堂吃饭，但苏林洋的业务时间非常不确定，这几天总是在快中午的时候遇到非常复杂的情况，需要多方沟通、审查、上传，弄完就已经快要一点，所以她每天都会把林希早早的赶到食堂，怕她吃不上好的，但她自己去了食堂就只剩些残羹剩饭，所以昨天林希干脆给她带了一些饭下来，让她不至于什么都没得吃。
　　今天难得没有什么复杂业务，苏林洋除了能给林希讲讲外汇知识，还能和大伙儿一块出来吃饭。
　　四人落座以后，齐小文就开始吐槽李菲菲的业务差，说问她什么都要等一等，等一等干啥去了呢？苏林洋这几天可没少接李菲菲的电话，一会儿一个问题，不过交换的就是，苏林洋传上去的业务李菲菲几乎看都不看就给过了，也算是提升了营业部的业务效率。
　　没一会儿，菜就上齐了。
　　林希一早就看中了放在中间的闷罐牛肉，她刚想伸手去夹，“啪”的撞到了一双筷子。
　　她们俩坐在同一排，林希转过头去看苏林洋，苏林洋也在看她。
　　“你左撇子啊？”
　　苏林洋点点头。
　　“厉害！我从小就非常羡慕会用左手的人，”林希说着就用左手拿过了筷子，“我还学过怎么用左手吃饭，然而夹一个掉一个，根本学不会！”
　　“我小时候家里人总纠正我，”苏林洋顿了一下，又说：“说这样不好。”
　　“不好？多特别呀，为什么要纠正！”林希不解。
　　“特别？你觉得特别吗？”
　　“当然。”
　　苏林洋伸手去夹牛肉，她看着自己的左手，若有所思。是啊，用左手是她的本能，但她妈妈告诉她说，当一个特别的人，会被人讨厌，只有成为优秀的人，才会被人仰视。林希说的没错，用左手不是她的错，但她为了锻炼右手，从小吃了非常多的苦，现在她两只手都可以写字，但吃饭、拿东西等等出于本能的事情，她一伸手还是左手，再怎么刻意练习，她也做不到克服本能。
　　她爱自己左手吃饭的样子。
　　她深深的恐惧这份爱被发现。
　　但此刻，她似乎暴露在了林希的视线里。
　　林希是个妖精吗？一个能看穿她内心的妖精。
　　“愣着干嘛呀，快尝尝这个招牌鸡肉块！”说着杜下下给三位女士一人叉了一块。
　　苏林洋回过神来，发现林希已经在啃面前的鸡肉块了。
　　“老大，你说我是不是要废了，这几天我才帮小文搬了一点文件，就胳膊酸痛，我是不是得去健身房举举铁。”
　　“举个毛线铁，你直接去拉弓射箭，练得更快。”林希打趣他。
　　杜下下一听，眼睛亮了：“对啊，智慧山新开了一家射箭馆，咱们去啊！我还没玩儿过射箭呢。”
　　“行啊，反正周末没事干，我也没玩儿过！”林希一听去玩儿，也来劲了。
　　“你们都去，我当然也去。”小文切了一段香肠，放在了自己的盘子里。
　　“你呢？苏姐姐？”林希希望苏林洋去。
　　“孩子这周在姥姥家，我可以去。”
　　“太好了，那我去订场地，定好了群里通知你们。”杜下下兴奋的举起格瓦斯，“干杯！”
　　“干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