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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圆润和沉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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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如其来的非典疫情虽然对青云县绝大多数老百姓的日常生活有一定程度的影响,但是总体上来讲这个影响并不太大,大家基本上还是处于该干嘛照样干嘛的相对悠闲状态。
城市的一些封闭小区和乡下不少村庄的出入路口虽然都有人把守值班,但是实际上管理得并不是十分严格,宽松的气氛到处弥漫,这充分体现了青云人对什么事都不怎么太在意的洒脱和豪放性格。
要说因为这个事忙个不停的人当然也有,那基本上都是各级官员和有关的机关事业单位人,特别是卫生口的那些工作人员,这些和疫情直接相关的人确实比起忙,而且好多人还忙得要命,但是其他单位的人并没怎么直接牵扯到,充其量也就是值值班和报报表什么的。
非典时期的一个最明显的副作用就是,几乎所有的单位都不怎么忙业务工作了,这其实是一般工作人员都比较喜欢的一种特殊状态。
严重的灾祸有时候也能带来小小的意外福利,这也算是一种历史悠久的悲中作乐的精神和态度了,说起来也不是多大的错误,不值得哪位正义之士站出来对此大加批判和责备,毕竟这也是人之常情嘛。
盛世有盛世的繁华,末世有末世的情绪,大难有大难的结果,既然任何事情都可以一分为二地看待,都有着几乎是完全对立的两面性,那么捎带着出现这种无伤大雅的现象也是可以理解的。
6月24日,WHO宣布将中国从非典疫区名单中删除,并撤销对北京的旅行警告,这个期盼已久的好消息使得绝大部分老百姓都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辛苦劳碌的芸芸众生终于可以好好地睡个安稳觉了。
天大的浪潮也有悄然退却的时候,再厚的乌云也有默然散去的时候,再狂热的运动也有退热的时候,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所有的一切又都慢慢地归于平静了,生活的烟火气又开始变得喧嚣和嘈杂了。
不管官方的新闻报道中怎么说,民间又是怎么流传,也不管外地都发生了什么和疫情有关的稀奇古怪的事情,星星还是那个星星,月亮还是那个月亮,生计还是眼前的生计,乐观向上的的青云人还是乐观向上的青云人,大家的日子还是像从前那样优哉游哉地过,向前勇敢迈出的脚步还是那样慢吞吞地挪着,慢中带着从容,带着果敢。
在绝大多数时候普通人最关心的还是身边的人和事,还是充满油烟气息的张家长和飘散着狗血韵味的李家短,至于在外地发生的再大的动静和事件,如果和他们的生活没有直接联系的话,对他们来说也不过就是略具时效性的小小新闻罢了,谁也不会在心头留下多深的印象。
这倒不是因为他们有多么的冷漠和愚昧,终日都抱着一副“事不关己”的无聊姿态,而是天赋的人性和纯真使然,一再轮番上演的事实就是这个样子嘛,谁也不可能为了在地球另一端发生的某个悲惨事件而痛哭流涕和悲伤不已的,从而完完整整地把自己代入进去,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他们就别过日子了,天天都有得哭了。
在从天而降的非典疫情发生期间脱颖而出的县人民医院新院长秦光亮这匹绝对绝的官场黑马,早就谋划着要干一件功在千秋的大事来报答一下他的伯乐马开江了,于公于私他都得好好地报答一下人家,毕竟他这位技术型专家一分钱都没花就白捡了一个院长的官帽子。
一贯精明强干的他在全国范围内的疫情基本结束之后,等大的形势都基本稳定了,人心也都静下来了,经过和县卫生局部分重要工作人员的详细沟通和请示之后,抽调有关业务骨干在医院内部成立了一个新的临时性机构,即县委医疗保健小组,专门为在职的县委常委们提供优质高效、及时到位、内容丰富的多对一医疗保健服务,算是搞了一个小小的针对性很强的创新活动。
马开江在一开始的时候虽然也认为秦光亮此举大有溜须拍马和阿谀奉承之嫌,但最后他还是默许和接受了对方的所作所为。
他清楚地知道这个事若是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或者是用他从前的老眼光来看的话,那肯定是极为不妥和粗俗的,甚至是相当让人厌恶和反感的,但是当额头总是显得亮晶晶的秦光亮把自己胸膛里那一片赤城无比的还冒着腾腾热气的好心,调整好角度专门针对他这个青云县最高权力者赤露露地表现出来的时候,他竟然被一股子神秘而强烈的力量推动着,在须臾之间并不觉得其中有什么特别不合适和特别恶心的地方了,事后连他自己都觉得这种华丽转变简直太过神奇了。
是的,他虽然也为自己没在第一时间就果断地制止和否定秦光亮的出格做法而感到些许羞愧、惶恐和不可思议,但他就是下不了那个毅然决然地给对方这个狡猾的投机者当头一棒的决心,因为他觉得完全没必要把对自己忠心耿耿的人的热情和想法一下子都给打击掉,那样做未免有些太无情和太不理智了,或许对双方都没有好处。
他的脑海里想起来“圆润”和“沉着”这两个词语。
他有理由认为像秦光亮这种比较恶俗的人虽然免不了有些投机取巧的钻营心理,但是对他来讲也未尝就不是一件大好事。
他深深地觉得,像秦光亮这种品格比较低下的人一般都特别会察言观色、见机行事、随机应变,一般来讲智商和情商都比较高,不管怎么说此人至少还有那么一份值得肯定和表扬的上进心,总比那些榆木脑袋不开窍和烂泥扶不上墙的家伙要强一些,也更好使唤一些。
愚钝的蠢才,木纳的笨货,他以前见得多了。
比如他在任淦湖县林业局办公室主任,就有个一个刚刚分配来的家伙让他感觉非常恼火和头疼。
那个大脑神经也许比正常人要迂回和简化一些的家伙叫张新锋,省林业学校中专毕业,无论敬爱的马主任平时在办公室里说什么,那小子就和聋了一样完全无动于衷,除非别人直接安排他干什么干什么,否则的话人家就那样像雕塑一样坐着,谁都不理,谁都不看。
后来张新锋在工作方面出了很多错误,也耽误了不少事情,但是无论马主任怎么启发和教育这家伙,他就是不吭声,就和死了一样,也不说“我知道错了”,也不提“我今后一定改正”,从头到尾都是一副随便你怎么说,我反正老实地听着就是了,真乃神人也。
说起来张新锋也是个城市出身的老实孩子,就是这一条做法特别惹人烦,三棍也揍不出来个屁,有时候确实挺让人恼火和抓狂的。
这种人怎么进步?
永远都进步不了,因为他完全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马开江想了想旧同事张新锋的光辉形象,然后便冷笑了一声。
他当然也明白作为能够坐镇一方的大员来讲,自己要真想在一个地方干出点值得骄傲的事业,弄出点让人佩服的名堂来,好为以后的不断升迁打下坚实的基础,其实说到底还是离不开秦光亮这种人的。
他虽然不喜欢秦光亮的人品和德性,有时候甚至看见对方那副和乌龟有几分神似的面孔就觉得有些恶心和下作,但是他却牢牢地认定这个人的心机和能力还是可用的,至少是可以为他所用的。
他凭着自己多年来悉心培养出来的广博才学相信,世界上没有十全十美的毫无缺陷的人才,只有各具特色的各怀绝技的人才,主将不能用过于苛刻的求全责备的目光来看待自己的下属,而是要用宽容和理解的眼光来看待他们,要精于取其之长,避其之短,用其所能用。
他怀着十分愉快和舒畅的心情觉得,他自己就是这么一个喜欢干有争议的事,喜欢用有争议的人的主,他从来都不愿意随大流,从来都不喜欢人云亦云,他就是乐意干具有开创性和独特性的事情,从小到大他对各种各样的具有强烈挑战和冒险性质的事业有着浓厚的兴趣,对平淡无奇的是个人都能从事和经历的工作和生活有着天然的厌恶感,为此他体验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自豪感和满足感。
职位到不了他这个层次的普通人,是断然体会不了这种看起来有点怪异色彩的十分满足的感觉的,就像水里的鱼永远都不知道熊嘴里的鱼究竟有多好吃一样,因为这些东西已经远远地超出了鱼的想象力。
“那么,究竟何为权力呢?”他曾经多次这样问过,尽管他也知道自己想的未必就完全正确,可是说到底他毕竟也是凡人一个,免不了凡人身上具有的一切易犯的缺点和毛病。
“无非就是有能力干自己想干的事情而已,而且越是别人不一定支持和理解的事情,越是面对的困难和阻力比较大的事情,干起来才更有支配感和成就感。”他如此回答自己前边的设问。
“如果是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一切都听别人的意见或者一切都按照既定的条条框框来,一点也不需要发挥或挖掘自己的主观能动性和汹涌澎湃的创造性,那还要这个权力有什么用处?”他十分骄傲和自豪地思辨道,并且还把有些话十分隆重地记在自己的笔记本里,已备将来光荣退休之后坐着一把上等摇椅慢慢地回看。
“这正如《西游记》里的唐僧一样,唐僧本人虽然本事不大,看起来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尤其是菩萨等神仙面前更是唯唯诺诺,唯恐冲撞了对方,但是他能念紧箍咒治住那个上蹿下跳的孙猴子,而孙猴子虽然本事不小,能上天入地和降妖除魔,可就是奈何不了唐僧,所以对于唐僧来讲,这个能念紧箍咒的本事就是他手中权力的价值所在……”他东一棒槌西一榔头地胡乱想着,独自享受着一种不为人知的快乐。
想来这世上愿意去当唐僧给别人念紧箍咒,而自己又不愿意当孙猴子被别人念紧箍咒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太多了,所以满世界都是想要驭人而又不想被人驭的梦想家们,一县之主马开江亦是如此。
“当然,拥有巨大的权力也意味着在一定范围和程度内能够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否定他人,这其实也是一件做起来很爽的事情。”他也会经常这样想,并且会及时地强迫自己放松下来,好全身心地体会一番这个妙不可言的爽劲,毕竟他也有自由自在地进行幻想的现实需要。
仔细追究起来他这个命运注定不平凡的男人,平时就特别喜欢“力排众议”和“力挽狂澜”这两个高大上的成语,他觉得这两个成语的发明者简直太伟大了,把具体的动作和做法能给人们带来的精神享受描述得太精确细致了,太言简意赅了,太传神达意了。
另外,他还特别钟情于“一意孤行”这个词语。
他在工作中并非要刻意地达到这种高超的境界,但是适当地追求一下这种奇妙无比的感觉对他来说还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不然的话他干嘛要来干这个吃苦受累的职务呢?
物质生活他不十分在意,难道精神生活他也不能在意吗?
当然了,对于后来秦光亮的某些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的所作所为,他也是多年之后才有所耳闻的,那就是一向都足智多谋的心气颇高的秦光亮在成立完医疗保健小组之后,很快就着手干了两件大事。
一个是安排人更换全院所有的老旧空调并在最大许可范围内安装新空调,为此还专门让他的亲妹妹临时开了一家某品牌空调专营店。
另一个就是安排他小舅子全面接管了医院食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