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雀鸩鸟归》沉默的戏剧

23、魅妖（四）

　　秦少淮最终只吃了一块苹果派，叶荟清提前给他留的，吃过饭后，大家一起把桌子收拾了，周雨也站起来帮忙，她穿得很单薄，黑色针织裙，V字深领，棕红色的长卷发披散在肩头，与上次见面时给人的端庄感不同，今夜的周雨十分性感。

　　周雨有姣好的容貌与高挑的身材，也有平易近人的性格，她很快与学生们打成一片，在帮忙收拾桌子倒垃圾的时候，向他们打听起秦少淮的私事。

　　任谁都看得出来，周雨对秦少淮有好感。

　　秦少淮搬椅子的时候，宋温峤跟了上去，他有很多话想跟秦少淮说，踌躇了半天说了句：“周雨有男朋友了。”

　　秦少淮放下椅子，掸了掸手心，低垂着脸说：“跟我没关系。”

　　两人站在枯黄的草地上，人工篝火灯在旁滋滋作响，秦少淮站在宋温峤的影子里，与他身上那股浓烈的悲戚感融为一体。

　　此时雨也搬了张椅子过来，她将椅子放下，大大方方地说：“文韬打我电话问我在哪儿呢，我跟他说，我和宋总在一起，他让我把您带回去，有几位美女要介绍给您。”

　　一句话信息量爆炸，周雨的意思是，我有男朋友，我和男朋友说我跟别的男人在一起，男朋友让我把人带回去，要给他介绍美女。

　　她说完就走了，继续勤勤恳恳搬椅子。

　　宋温峤：“......”

　　秦少淮心里难受狠了，后糟牙咬得发麻，终是没忍住，凉凉地说：“不知道宋先生今天有没有开车。”

　　宋温峤哭笑不得，神情却越发温柔，眼里多了几分笑意，他解下自己的围巾，缠在秦少淮脖子上，不容拒绝道，“你穿太少了，别着凉。”

　　熟悉又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秦少淮摸着围巾，突然想起那天不欢而散时，宋温峤说会让他后悔，彼时他以为宋温峤会报复他惩罚他，如今他才明白所谓的‘后悔’是什么意思。

　　他把脸埋进围巾里，在宋温峤看不见的地方，露出心酸的笑容。

　　他何尝不后悔，他每一天都会想起离别时宋温峤痛恨的眼神，可他不想把宋温峤拖下水，鳐兽对他纠缠了几十年不放，必然有宿主在他身旁，或许是同事，或许是这些天真无邪的学生，甚至有可能是学校某个角落的校工。鳐兽一定在暗中窥探着他的生活，他越是喜欢宋温峤，就越是害怕他离自己远去，他怕宋温峤会像秦教授夫妇一样惨死，最终彻底消失在他的世界里。

　　众人坐进椅子里，围绕着篝火，冯老师拿着名单，走到篝火旁主持，“按照我们提前发布的要求，每人说一个有关山川湖海的传说故事，谁先来！”

　　陈涛举起手：“叶荟清先来。”

　　冯老师说：“你都举手了，你先说吧。”

　　陈涛：“......也不是不行，就是我的故事太好听了，值得压轴。”

　　吐槽声此起彼伏。

　　陈涛喝口水，清清嗓子说：“行，既然你们捧场，那我先来吧。”

　　“传说这清镜湖岸有一观景台，名叫问情崖，从问情崖往下看，能看见八百米外的湖心岩，这块岩石在湖里，每逢初一十五会浮出水面，传闻只要在初一十五的凌晨，在问情崖弹奏乐曲，就能将住在深湖里的鲛人吸引出来，鲛人是什么你们知道吗？就是美人鱼。”陈涛高深莫测道，“你弹琴，他唱歌，琴瑟和鸣，这时候，美人鱼会向你游来，与你一晌贪欢。”

　　“咦......”倒彩声哗然而起。

　　秦少淮问：“人类是群居动物，也是排外动物，在特殊物种首次出现时，为什么你第一反应不是戒备，而是黄色废料？”

　　陈涛耸肩：“人类总是对美好的东西没有抵抗力。”

　　秦少淮说：“美是一种主观感受，美人鱼未必真的美，鲛人也未必是人身鱼尾。”

　　周雨闻言笑了起来，托着下巴朝秦少淮抛媚眼：“我不同意秦教授的观点，我认为美是一种客观表现，比如，秦教授的俊美，被谁否认过吗？”

　　众人：“哇哦......”

　　秦少淮波澜不惊道：“下一位同学。”他余光瞟了宋温峤一眼，宋温峤没什么反应，低着头按手机，连眼神都没给他。

　　秦少淮收回视线，解下围巾扔在旁边的椅子上，骤然失去温度的脖颈被寒风侵扰，冷风簌簌往身体里灌。

　　十分钟后，宋文韬气喘吁吁跑了过来，他刚跟几个美女喝了酒，还没打上啵，手都没摸几下，就被宋温峤在短信里削了一顿。

　　宋文韬扶着膝盖喘气，打断他们讲故事，拽起周雨的胳膊说：“不好意思，我先带女朋友回去。”

　　周雨笑容温和，与众人寒暄几句后，挽着宋文韬的胳膊离开。

　　晚十点前，故事会结束，冯老师催促大家去洗漱，女生由班长负责点名，男生由冯老师负责，确定所有人都进了帐篷，结束了第一天的活动。

　　秦少淮独自收拾桌椅，清点剩余的物资，然后坐去木桌前，制定明天的工作安排。

　　宋温峤默默跟在他后面帮着收拾，两人安静没说话，等秦少淮坐下后，他才拿着围巾走过去，声音低沉问：“不冷吗？”

　　秦少淮没搭理他，埋头疾笔。

　　寒风呼呼地吹，宋温峤攥紧了围巾，压抑着胸膛里翻涌的酸气，沉稳道：“周雨不适合你。”

　　这句话像是点燃了秦少淮身体里的爆竹，只见他猛回头，气势汹汹说：“那也比你好！不会像你一样对我纠缠不清！”

　　宋温峤眼神受伤，脸色比上次还要难看，却没有像上次那般恶语相向。

　　秦少淮说完就后悔了，宋温峤就像是一只淋了雨的狗子，神情凄哀，说不出的可怜。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秦少淮紧张站起来，长腿跨过板凳，两步走向他。

　　宋温峤垂着眼睛说：“拉黑她的微信。”

　　秦少淮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拉黑！”宋温峤拔高了音量，厉声低吼。

　　秦少淮把手机递给他。

　　宋温峤接过手机，把周雨给拉黑了，拉黑之前还翻了遍聊天记录，又上下划拉了几下，查看有没有别的暧昧对象，最后把自己的对话框置顶。

　　秦少淮就没见过这种人，什么都得顺着他的意思来，查人隐私还特别理直气壮。

　　他转身坐回桌前，宋温峤跟了过去，又把围巾缠到他脖子里，“别写了，黑灯瞎火的，伤眼睛，你晚上睡哪儿？”

　　“我要守夜。”

　　宋温峤被他气笑了，什么年代了，又不是古代行军，还守夜。

　　他去接了点热水，摆在秦少淮手边，问：“晚上睡帐篷冷不冷？要不然跟我回去睡，你放心，我打地铺。”

　　秦少淮端起杯子，小口喝着热水，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喃喃道：“周雨怎么穿得那么少，她不冷吗？”

　　宋温峤：“......”

　　“我只是好奇。”

　　宋温峤气极：“女人穿衣服有什么春夏秋冬，秦教授这么不了解女人，怎么处对象？”

　　秦少淮反唇相讥：“宋先生听起来很了解女人。”

　　宋温峤冷笑：“女人哪里有你善变难懂！”

　　秦少淮恼羞成怒，扯了围巾要揍他，不远处突然响起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宋温峤揽着他的腰将他抱进怀里，捂住他的嘴，压低声音道：“别闹，有动静。”

　　风吹树动，彩灯下，有一道人影被拉长，那人双手无力下垂，上半身前倾，鼻子时不时嗅动，走路的时候合着眼，就好像电视里的丧尸，他循着味道往前走，深吸口气，露出陶醉的神情。

　　是陈涛！

　　秦少淮拨开宋温峤的手，小声说：“好像是梦游。”

　　“跟去看看。”

　　陈涛和叶荟清一个宿舍，秦少淮从来没听叶荟清说起过陈涛有梦游，梦游的成因很复杂，但很少会见到一个人在没有病史的前提下，在放松的环境里产生梦游症状。

　　陈涛性格开朗，最近也没听说他有什么烦恼和压力，平时表现也很活跃，秦少淮想不到有什么原因会让他突然发梦游症。

　　两人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沿河岸往前走，他一路绕过障碍物，脚步虽缓却稳。

　　宋温峤低声问：“要不要叫醒他？”

　　“不用刻意压低声音，梦游症患者没有那么容易被叫醒，先看看再说。”秦少淮走前两步，观察着陈涛的动向。

　　陈涛突然停住脚步，扭头看向秦少淮，咧起嘴角露出两排牙齿，半阖的眼睛中泛着森光。

　　秦少淮环着手臂眯起眼和他对视。

　　宋温峤心里一个咯噔，握住他的手臂，将他向后拽，“别靠这么近。”

　　秦少淮拨开他的手，淡定道：“没关系，不用担心。”

　　陈涛瘦柴如骨，身高一米七，爱好打游戏的二次元宅男，八百米要分两次跑，秦少淮一只手就能掀翻他。

　　陈涛仰着头，鼻尖几乎对上了秦少淮的肩膀，几秒钟后，陈涛嗅了嗅鼻子，从秦少淮的肩膀，顺着他的胳膊往下闻，随后嗅着他的裤管蹲了下去，埋头看向地面。

　　秦少淮屏气凝神在他身旁蹲下，凝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陈涛扒弄着地上的青草和泥土，指尖伸进松软的土里，一点点往外刨。

　　宋温峤忍不住说：“还是站远一点。”

　　秦少淮皱眉：“别啰嗦。”

　　宋温峤耸耸肩，无奈叹了口气。

　　陈涛突然笑了起来，笑声咯咯哒哒，他把手伸进洞里，掏出了一些东西。

　　秦少淮把脑袋凑过去，想看清楚那是什么，黑暗中，那东西在蠕动，蜿蜿蜒蜒好像是几条蚯蚓。

　　陈涛提起蚯蚓，仰起头，手一松，唰——蚯蚓掉进了他嘴里。

　　“啊！！！”秦少淮尖叫声破了音，一个箭步冲到宋温峤身后，在他愕然的眼神里跳上他的背，用力锤他的肩膀，尖叫道，“叫醒他！快叫醒他！赶紧叫醒他！！！！！”

　　宋温峤被他扑得踉跄，他反手托住秦少淮的大腿根部，另一只手掏出手机，调出闹铃，选了几个常用的铃音开始轮流播放。

　　秦少淮打着恶心环住他的脖子，用力之大几乎要将他勒死。

　　陈涛听见熟悉的闹铃声，突然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咂巴了几下嘴，随即俯下腰掐着喉咙呕吐。

　　宋温峤把人往上掂了掂，哄道：“好了好了，没事了，别怕。”

　　秦少淮深呼吸定了定心神，把脸埋在自己的臂弯里，闷声问：“他吐完了吗？”

　　宋温峤扭头，嘴唇擦过他的鬓角，嗤嗤笑了一声，“胆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