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反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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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小姐的神情略显复杂。
晏怀姝这一番“表演”，要论属于八雅中的哪一样，似乎什么也不算，顶多勉强与“茶”之一项沾了点边。
可方才自己气恼之下口不择言，说只要她表演即可，眼下晏怀姝确实已经热热闹闹地发挥完毕，“作品”也好端端地呈了出来，她着实不便再为难。
眼看着台下探究审视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来回逡巡，有的甚至带了些新奇与赞赏。虽然未能尝上一口，不过满园萦绕不散的香甜气息十分真切，倒叫人出离好奇。
甚至就连六皇子都一改往日态度，不吝地夸奖了她……
就凭这花里胡哨的一通折腾？
虽然确实有点，嗯……好吃。
郭大小姐气不顺地“哼”了一声，不甘心道：“姑且算你表演完成吧。”
晏怀姝望了一眼眼前少女，心里倒是觉得她有几分可爱了，虽然行事说话任性呛人，却也不失率真勇敢，将心事全写在了脸上。
她眼里含着些浅浅的笑意冲郭语苓眨了眨眼：“那……我便下去了？”
郭语苓将脸轻轻扭到一边，用鼻子回应她：“嗯。”
“哎！你方才用牛乳做什么去了？我们在底下闻到好浓的香味。”刚落座，沈书意便迫不及待牵了晏怀姝的袖子，追着她求问。
晏怀姝轻轻一笑，状似神秘地凑过脸去，冲着她二人悄声开口：“珍珠奶茶与双皮奶，等我得空了做给你们尝尝。”
沈书意忙不迭点了点头，倒是司瑶还留了几分冷静，长舒一口气开口道：“郭小姐的琴艺出众，方才我们当真为你捏了把汗，在皇后娘娘面前，可谓是进退两难，没想到你倒是应对巧妙。”
晏怀姝笑了笑。
她也想过将前世背过的诗词歌赋随意挑出一首，敷衍了事即可。可如此的话，到底与她素来刁蛮无才的形象大相径庭，也太过出风头。
还不如标新立异一些，一来这新奇玩意好唬人，二来……
她望了皇后的背影一眼，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将嘴角的笑意压了下去。
选这样不出格的闲趣小物刻意卖弄一番，让皇后既有挑刺之机，又拿不住什么错处。
全身而退。
另一边，台上一时间无人表演，园中有些空落落的寂静。
郭语苓傲然地一昂颈，目光扫过众人，出声询问：“还有人要比琴么？”
沉寂了半晌的晏二小姐终于坐不住了。
方才她便想上台了，谁知道郭语苓点了她长姐那蠢货，让她起身的动作卡在半途。
不知道晏怀姝做了什么东西，左不过就是些小玩意罢了，旁人不知道的，还以为首辅府没有拿得出手的才艺呢，平白叫人看了笑话。
她倏地站起身来，“我来。”
众人看戏的视线终于从端坐下方一脸平静的晏怀姝身上移开，转移到了晏沁绾身上，兴奋地各自交换了几个眼神。
冤家路窄，好戏终于来了？
晏沁绾起身上台，与郭语苓两人视线一交汇，各自不屑地拂袖别过脸，敛裙坐下，轻拨琴弦试音，而后冲着六皇子的方向轻柔一笑：“臣女便弹奏一曲，阳春景。”
话音一落，台下便有唏嘘之声。这《阳春景》奏的是阳春三月的春和景明之象，虽然曲调轻松明快，但琴声婉转音调繁密，很是需要弹奏技巧，晏二小姐这是拿出绝活了？
司瑶也诧异地扬了扬眉：“此曲颇有难度。”
议论中，晏沁绾已经提起手腕，轻抚琴弦，指尖起落，琴音倾泻而出，如蝴蝶一般于春日话间翩然起舞。间或如幽涧鸣泉，嘈嘈切切，间或如雨后春熙，明朗清澈。
晏怀姝不懂琴，却不妨碍她揣着手听得兴致勃勃，只看见晏沁绾的手指翻飞，在琴弦上疾速挑拨，流水般的音符跃然秦上。
别说，她这二妹果真是被林氏精心呵护培养长大的，只要不找她的麻烦，就是个才貌双全的小美人儿，一身雪素罗裙柔婉气质，赏心悦目。
“锵——”最后一个音响起，晏沁绾长舒一口气，将手拢回袖间，轻轻回握了下自己的手指——方才的疾速弹奏让她的手指在微微颤抖，不过好在表演顺利完成了。
她又悄悄望了眼六皇子的方向，只见他半倚着木椅，眯着眼不知在想什么。晏沁绾鼓足勇气开口：“六殿下，您觉得臣女弹奏得如何？”
六皇子骤然被问，一扬眉，视线在台上两名女子间回转，而后吊儿郎当地调笑道：“晏二小姐与郭小姐，各有千秋，我都喜欢。”
这是实话，郭语苓的听泉胜在意境高远，意蕴与技巧合一，扣人心弦；
而晏沁绾的阳春景胜在难度更高，技巧繁复，表演天衣无缝。
论意还是论技，且看各人，听起来则不相上下。
不过从六皇子口中笑闹似的说出来，便显得有些风流轻浮的纨绔意味。
皇后慈爱地睨了他一眼，笑骂道：“整天没个正形，不似你哥哥一般沉稳持重。”
六皇子闻言，不羁地往后一仰，嘴角扬得更高，笑意浅淡风流，俊朗的五官迷了许多少女的眼。
随后他便拎起手边酒壶，直接高高举起对嘴一送，猛地灌了许多。
可是晏怀姝看得真切，那吊儿郎当的笑意并未到达他的眼底。
这六皇子……仿佛有几副面孔呢。
比如昨天云绣坊内护着落烟姑娘呵斥她妄想攀高枝时，一派气愤羞恼；
比如今日在皇后跟前撒娇耍宝，又是骄矜贵公子的乖驯；
再比如眼前，虽调笑着，可眼神里一片沉寂。
个中龃龉，有趣得紧。
仿佛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晏怀姝端起茶盏掩去嘴角的意味深长，浅浅抿了一口，却与右前方的景王对上了视线。
祁则玉端起手中微凉的焦糖乳茶，朝着晏怀姝几不可察地举了举杯，轻轻喝了一口，面具之外的左眼瞳色深重，叫人看不清情绪，如同凝定的深渊般沉沉地对视过来，直达晏怀姝眼底。
直到她轻轻眨了下眼，他才敛下眉眼，专心喝茶，一派安然。
另一端，郭语苓与晏沁绾两厢里看不惯，各自抛了个白眼分立台子两侧。然而剑拔弩张的斗琴就这样被六皇子轻轻化解，师出无名，两人暗自咽下不服气，回了自己的位置。
微澜乍起即平，倒是激荡了园中的压抑，解了众人的拘束。剩下的世家女郎纷纷自请上台，拿出自己的专长才艺，琴棋书画诗书各展风采，其间琳琅风情自不必说。
倒是那六皇子，不知是不是美景美人太过令人沉醉，他早早地便将自己灌得甚至模糊，歪斜倒靠。
皇后见状，唤来手边太监：“六殿下醉了，将他送回祈元殿去。”
六皇子听得迷迷糊糊，闻言手一挥斥退了前去扶他的宫人：“松开……我，我自己回。”
宫人束手无策，皇后无奈地摇了摇头，让他们远远跟着，将六皇子送出门去。
待到宴会结束，已是酉时三刻。
黛青天色将垂，将宫墙内四方的天压得沉沉，远山仍留有浮光，晕染出几分迷蒙的浅金，倒是比天色更辽远空阔。
园内觥筹交错，浅笑喧闹之声不绝于耳。晏怀姝抬头望了望墙外的山，突然觉得有些疲惫了。
天色已晚，众人各自散去，皇后端着酒杯望了晏怀姝一眼，回过头懒声开口：“景王，你送晏小姐回去吧。”
祁则玉放下一直作陪的酒杯，坐在轮椅中躬了躬身应道：“是。”
远离喧嚣而出，青灰色的石砖路面上，有木轮碾过地面的矻矻之声，还有轻柔沉缓的脚步声。
晏怀姝望着地面，与祁则玉并列，一言不发垂头行走，后面各自坠着侍女与随从，远远望去，未婚夫妻，两不相熟。
直至走出西平门，晏怀姝才放松了紧绷着的肩背，轻轻地舒了口气。
“累了？”一旁的祁则玉头也没回，闭着眼倚着靠背，勾着唇问道。
“还好。”晏怀姝仰了仰头，望着天回答。
发现方才还黛青色的天已经如墨般沉了下来，天际隐约可见几颗星子，昏暗下来的视线里，万物晦暗不明。
祁则玉看了她仰着的脖颈许久，突然轻声开口：“晏小姐。”
晏怀姝收回视线，扭头过去看他，“嗯？”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晏怀姝猛地抬起眼睛与他对视，轮椅中人永远一副平静无波的样子，安然地端坐其间，没有哀乐，没有喜怒，就这样沉沉地望着她。
仿佛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晏怀姝弯了弯眼睛，十分感兴趣地开口询问：“哦？如何反悔？天子之令可没有转圜余地。”
祁则玉垂下眼睛，盯着自己的右手食指，那里有一点黏腻，是方才那盏牛乳茶不小心倾了一滴在他指尖，微不足道的一点，却好像有余韵香甜。
那一瞬间，他突然有种隐秘的犹疑。
如果晏怀姝真如传言一般，那该多好。
他便可以了无挂碍地将自己投入深渊，去死局中搏生机。
然而她是这样的一个人。
生动，鲜活，真实，妄为。
他怕她后悔，害怕，失望，不该与他为伍。
他不该拉无辜之人入局的。
他早该拒绝，在坤宁宫接旨之时。
不，应该更早。
在密探来报皇后在为他寻觅正妃之时，他就不该把晏怀姝放到皇后眼前，任由她走向自己。
从未有过的懊恼中，他认真开口：“如果你反悔，我可以做到。”
晏怀姝没有说话。
空气突然凝定无波，微湿的空气让人有些窒闷。一旁树影婆娑的枝丫上，突然有深冬未落尽的枯叶悄然坠下，砸在两人之间的青石砖上，碎成两半。
祁则玉了然一笑，重新闭上眼睛，吩咐身后的江屿：“回去吧。”
轮椅堪堪转了过去，身后突然传来少女“噗嗤”一声笑。
他蓦地伸手制住了木轮转动。
“殿下，”晏怀姝伸了个懒腰才笑着开口：“我们昨日才达成的同盟今日便散了？你也太不讲信用了吧。”
祁则玉睁开眼睛。
身后少女犹自洋洋自得：“况且，我穷了这许多年，好不容易找了位家财万贯的夫君，傻子才反悔呢。”
祁则玉终于轻笑出声，他就在自己这样自然的轻浅笑意中转动木轮回过身来，与暗色中少女亮晶晶的笑眼对上，缓缓开口：“承蒙……晏小姐不弃。”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反悔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