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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初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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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熙十三年,秋。
午后,日光微斜,透过交错的枝叶洒在平直的径道上。路两边的杂草已被秋意熏黄,尽显萧索。
道上空无一人,鸟雀却忽地尽数飞起,留下一片叽喳乱鸣。
“驾——驾——”
道路尽头忽地跃出几骑轻骑。领头那人一身黑色劲装,面容冷肃,高束的马尾随风飘荡。身后紧紧缀着十几精兵,呼啸而过,扬起满目沙尘。
“吁——”
马队忽地急停。由于骤停,马儿前蹄高高扬起,落地又左右踏步保持平衡。
原怀珺定睛看向前方不远处,枯黄的草丛边一人俯倒在地,此时正艰难抬头看过来,他头发散乱,遮挡了面容。看那样子,抬一抬手似乎就用尽了力气。
“救……救我……”那人左臂前伸,费力引起马队的注意,头一歪,却没了声响。
这人路边求救,身后却无追兵,颇为古怪。
原怀珺观察片刻,见那人毫无动静,遂震声道:“进野,过去看看。”
“是,将军。”左侧一年轻人闻声下马,快步行至那人身前,翻过他的身子,附身探了探鼻息。
须臾后,进野直身拱手道:“禀将军,这人昏了过去。看样子,似是逃避仇家追杀。”
原怀珺扯了扯缰绳,还未开口说话,进野径直单膝下跪,切声说:“将军,这人只是一少年,而且我们回京之事并无几人知晓,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属下有一不情之请。”
“你想带他回去?”原怀珺驾马前行几步,看清仰躺之人确实少年身形,右肩衣料破碎,血迹弥漫。
跪地之人还想再说什么,却被近前的马蹄声打断。
“将军恕罪,想必进野是想起了我兄弟二人初遇将军的往事,我二人定誓死追随将军左右。”进程纵马行至原怀珺身边,落后半骑,抱拳解释道。同时瞪视跪地垂头的弟弟,简直毫无眼力见!
“惯会表忠心。罢了,把人带回府去。”原怀珺拉紧缰绳,两腿一夹马腹,马蹄哒哒,极速朝前驰去,一句话随风飘落,“进程,随我入宫。”
得到同意,进野跃然而起,夹起少年,放置马上,一行人纵马飞奔而去。
道路重新恢复宁静,空气中含着些微尘烟,久未散去。
南朔虽已建制百年,边境却并不安稳。
东虞国小,偏安于江东,与南朔维持表面和平。北翼惯常虎视眈眈,榷场贸易时通时闭,幸得镖旗将军邹晏城镇守北境,使两国关系不至岌岌可危。相比起来,西境未得如此平静,西凌新帝继位后,野心勃勃,不时侵扰南朔边境,两国互有胜败,苦战多年竞无人得利。
六年前原怀珺离京远走,毅然选择向西,一是南朔与西凌战事正酣,此去西境机会良多,二是父亲旧部多在西境,寻得他们帮助,自己行事也方便许多。
只是如今战事刚停,皇上就急诏自己入宫,用意明了。
“原将军,老奴已禀明圣上将军回城的消息。”太监张进恭敬走到太极殿正门处,对着站在殿外蔚然站立的原怀珺拱手,“皇上正在处理政务,请将军稍等片刻。”
“有劳公公了。”
原怀珺手扶了扶腰间,什么也没摸到,就垂了下去。刚刚在宫门口已卸了刀,进程等人也阻在外面,原怀珺这会儿手闲得很。
张进通报完并未进去,而是立在原怀珺后侧,顺着原怀珺的目光看向远处的太极门,又在琉璃瓦反射的光晕下收回了目光。
“将军真是英雄出少年,入军短短六年,屡建奇功,一路从一个小小的百夫长晋升为平西将军。”
原怀珺欣然回道:“公公谬赞了。小小西凌,不足挂齿。”
“将军莫要自谦。去年西凌来犯,将军领兵回击,以少胜多,危机时刻扭转战局,逼得西凌避战求和。当时京城人人乐道,皆称赞将军武神下凡……”
张进还未说完,殿内就传来了小太监的宣召。
原怀珺在张进的引进下向殿内走去,刚踏进门就看到迎面走来一清俊儿朗。
这人与原怀珺年龄相仿,气质却迥然不同,虽着一身棕黑劲装,却浑身散发出浓浓的书卷气,和原怀珺这种武将相比,好似从来不会站在一处。他并未注意原怀珺,更是直接忽略了张进的行礼,匆匆而去。
入宫匆忙,原怀珺并未听说发生了什么大事,这知礼著称的大皇子怎会如此急促。
原怀珺未做他想,垂头进入室内,跪下行礼,不远处碎在地上的琉璃杯碎片还未来得及收拾,倒是并未瞧见崇顺帝的影子。
“原卿平身。”崇顺帝听到声音,从窗外掀帘,走进室内,坐到椅上,蹙着的眉逐渐平缓下来,但浑身仍散发出阵阵寒意,透露出暴怒的余威。
“谢皇上。”原怀珺起身立于旁侧。
“怀珺,朕知道你对朕还有怨气,当年的事是朕考虑不周。”崇顺帝语气含着安慰,让人听来,舒心不少。“这六年来,你为南朔的江山社稷,劳苦奔走,苦了你了。”
原怀珺拱手垂目:“皇上言重了,守护河山,固本强基,是臣的职责。能为陛下分忧,臣喜不自胜。”
“六年不见,怀珺成熟许多。朕常常与你兄长谈起你,怀奕性情太过固执,你在外为国征战,他却总是言辞批评,拒不接受朕的赏赐,你可不要向他学习。”
“皇上的奖赏,是我兄弟二人的福气,臣不敢不接。”原怀珺稍露喜色,跪下谢恩。
冲怀帝越发温和:“也不是什么重赏。如今战乱已平,边疆安定,朕就想着,让怀珺留在朕的身边,多帮一帮朕。”
说着,崇顺帝转头看向侍立在一旁的太监张进,淡淡道:“张进,宣旨吧。”
张进闻言,向皇上行礼,随后拿出圣旨,宣读起来。
“应天顺时,受兹明命。
兹有平西将军原怀珺,征战于西境,保我国土,卫我邦家,实乃国家之栋梁。为表彰其卓越贡献,特加封为卫将军,金印紫绶,统领京城南北军,防卫京都。择日开府。
加封之事,闻之甚善,朕心甚慰。愿其再接再厉,不辜负朕之所期,为国谋利。”
“谢皇上。”原怀珺叩谢皇帝,接过太监张进递来的圣旨,起身道:“谢过公公。”
“恭喜原将军。”
崇顺帝龙颜愉悦,朗声道:“怀珺就不必多礼了。你如今回来,你兄长应已在家等候多时了,快快回去与他团聚吧。回来一路辛苦,先在家休息几天。”
“那臣就不打扰皇上了。臣告退。”原怀珺得到应允,疾步向外退去。
室内静了片刻,待人走远后,崇顺帝慢悠悠道:“怀珺少时莽撞,如今却沉稳的多。”
张进听罢垂首应道:“远将军在外历练多年,性情变化自是正常。不过本性难移,远将军虽谦逊不少,言语间仍不免自功自傲。”
“依奴才看,此人不足为惧。只要善加引导,陛下定能得偿所愿。”
原怀珺走在长长的宫道上,步履匆匆。
虽当初与兄长激烈争执,最终不告而别,如今归家在即,心中也难免雀跃。
原怀珺出了宫门,拿上佩剑,一行人骑马向原府方向驰去。经过市坊,虽已临近傍晚,大街小巷唱曲声、吆喝声不绝于耳,一行人不得不勒马放慢脚步。
这时,前方一片嘈杂声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嘿你这小乞丐,如今偷东西偷到老子头上来了?”
原来是一个小乞丐趁着包子铺老板忙于招呼生意,偷偷从热气腾腾的笼屉里顺了两个包子,正好被转头的老板瞧见。老板身强体壮,像领小鸡仔一样拽着他胳膊,小乞丐就像折了翅膀的鸟儿扑腾不起来,但手里还紧紧攥着包子,馅料挤得满手都是。
挣扎声、吵闹声以及闲人看热闹的互相推挤,将本就不宽敞的街道堵的严严实实。只见那老板一用力将小乞丐推倒在地,抬脚做势向他手上才去。照他这体型,一脚要将小乞丐那细脆的手指尽数踏碎。
“给爷让开,”原怀珺一扯缰绳,踏风打了一个重重的鼻响,惊得众人纷纷后退,让出一条通道。原怀珺驾马前进,朝包子铺摊位随手扔出几枚铜板,“店家,够买你这两个包子吗?多的话,补给这小孩包子。”
“够了,够了。多谢这位公子。公子慢走!”包子铺老板收到钱币,喜出望外,脸上因怒气堆积的横肉也舒展开来。他转身从笼屉里又拿了两个包子,准备丢给小乞丐,一转头,那人却早已溜没影了。
“二爷回来了。老爷在祠堂等着呢,二爷快快过去罢。”
管家陈平是父亲身边的老人了,原怀珺一下马,他就迎了上来,着人将马牵至后院,安置随从人员。
陈平跟着原怀珺向院内走去,不时抬眼看着前面挺直的身影,欣慰道:“几年不见,二爷如今也能独当一面了。老爷几天前就从宫中得知二爷回来的消息,高兴的茶饭不思,这次回来,二爷和老爷就坐下来好好聊聊,莫要再惹老爷生气了。老爷这些年过得也不甚舒心。”
面对陈平的劝诫,原怀珺只当他是老父亲唠叨,用心良苦,放慢脚步说道:“陈叔多虑了,兄弟之间哪有什么隔夜仇,我也十分想念兄长呢。这几年多亏陈叔苦心经营,帮兄长分忧,怀珺在这里先谢过陈叔了。”
“不敢当,不敢当。这都是老奴应该做的。”
两人说着,就走到了祠堂门口,原怀珺整理了衣袍,推门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