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面颜》桩风迷峭

3、第三章

　　岂知那日一别，竟足足两年没有相见。再见之时，夙川已是戎装在身，意气风发，不再是那个笑起来温暖如玉的白净少年，也不再是那个孩子气跟她勾着手指的少年。而她，依然是那个被遗弃的公主。
　　不过夙川还是那个夙川，就算不卸去那一身绒甲，只要在她的身边，他便能安然入睡。只是每次睡前他总会叮嘱她一句说，若我睡着了便叫醒我。莲落听一次便会笑着敲几下他的头，直到他抱着头喊救命，她才会停下手来。然后他会将她拥入怀中，头枕在她的颈窝，不出多时便入了梦。
　　然而这一次他回来却与两年前有些不同，他不再是来去匆匆，除去第一日与她相见，之后每隔几日，他都会来霜柳殿看她。莲落记得他来看她的最后一日，曾经对她说过一句话。他说，莲落，一个月后的今天，我便能实现你的心愿。
　　莲落只当他在说笑，遂并未将之放在心上。不想一月之期的最后三天，她忽然接到了一纸密函，密函乃父皇亲笔所书，她逐字逐句地读了下去，当看到落名那一栏时，却被那朵栩栩如生的莲花生生刺痛。莲花是娘生前最爱的花，原来父皇始终没有忘记。
　　莲落苦笑了一下，世人皆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但世人可曾想过，若是那种一开始便知道是错误却又要故意去触犯的人，究竟该不该被原谅？
　　莲落摇了摇头，将那纸密函卷起放入炉中，顷刻之间便化为了灰烬。

　　一个月期限很快就过去了，但莲落的心却随着这天的临近渐渐冷了下来。他是不会来了，从她接到父皇的密函那时起，她就知道他是不会来的。
　　莲落回到屋内，换上夙川送她的那条紫色罗裙，然后靠在窗边静静等待那一刻的来临。今日的宫闱似乎比往日更为清净，只是不知这份清净的背后暗藏了多少波涛汹涌。
　　渐渐的，莲落有些困了，就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恍惚中，她听到外边传来兵刃相戈的声音，还有呼天抢地的哭喊声。有火光从外边窜了进来，屋子里的温度骤然升高，呛人的浓烟一波又一波的袭来，熏得她眼泪不止。
　　就在她快要昏厥过去的时候，募地从肩上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紧接着手臂开始失去知觉。莲落咬紧双唇，心中不禁冷笑一声，这些人也够善待于她，竟想在她被活活烧死之前先了断她的性命！
　　可是她这次非不让他们如愿！她一定要出去！
　　莲落靠着墙歪歪斜斜地站了起来，然而刚迈出几步脚下却一个踉跄，整个身子朝前跌了去。莲落以为自己就要葬身火海，可知下一刻却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怀抱中有她熟悉的气息，她紧紧地拽住他的衣襟：“夙川，你为什么要救我？”
　　“你伤得很重，先莫乱动，我这就带你出去。” 夙川将她搂在怀中，疾步跨上门外早已准备好的马匹，一扬马鞭，马儿嘶鸣一声朝北狂奔而去。
　　莲落睁开被雾气氤氲的双眼，看着这满城的刀光血影，在心中暗暗起誓，这笔血债有朝一日她一定要人偿还！

　　从都城出逃后，夙川带着莲落在一名为幽芷谷的地方落了脚。此地虽风景如画，但却远没其名字那般清幽。每日总有形形色色的人找来，当然目标不是她，而是她身边的夙川。夙川虽未曾说过什么，但每到这个时候，莲落总会十分识趣地避开。因为她知道，在夙川的身上有很多秘密，就像她一样，同样也有很多事情隐瞒着他，比如那一纸密函。
　　刚到幽芷谷，夙川便找了好几个大夫前来为她解肩上的毒。或许是其中某位大夫的药有着奇效，亦或许那毒原本就未侵入五脏六腑，不仅肩上的伤恢复迅速，就连她脸上那巴掌大小的红色印记也开始逐渐变淡。
　　那夜，莲落靠在夙川的怀中，突发奇想似的问道：“夙川，如果我不再是我，你会如何做？”
　　夙川闻言怔了怔，随即温柔地笑了出来：“你便是你，若是会变化，岂不成妖怪了？”
　　莲落听他这么一说，也不由笑了出来，只是心中填满了苦涩。

　　父皇果然没有骗她。此后的一个月，脸上的印记开始褪去，起初还有些微红，几天之后，竟变得与常人无异。莲落坐在镜前端详着自己的脸，两边脸颊光洁如玉，那突兀的红色印记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眼波如水，含情脉脉，活脱脱一个倾城佳人。
　　镜中有个人影晃了晃，莲落下意识地捏紧了藏于袖中的匕首，她站起身回首看去，脸上一如既往的平静：“其实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夙川上前几步本欲抚上她的脸，却被她灵巧地躲开了，他有些尴尬地将手收了回去：“我早说过，你便是你，不管变成怎样，你还是你。”
　　“你胡说！”莲落喝道，“你早就是知道的，我的脸不是天生就这样的！父皇早知国师暗结党羽，他为了保住我和娘的命，在娘怀我的时候让她服下了毒药，所以我娘她才诞下了长得如怪物一般的我！你早就知道事情的原委，所以才故意接近我的，是不是？”
　　夙川的眸子黯了下去，他缓道：“可我从未想过利用于你。”
　　“若不是你一心向着外敌，大屿国也不会像如今这般生灵涂炭尸横遍野！”
　　“昏君当道，理应当诛。”
　　“可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莲落一咬牙，抽出袖中的匕首向他刺去，尖锐的利刃没入他的胸口，鲜血瞬间如水柱一般喷涌而出，溅在她脸上，染红了她的双眸。她哆嗦着抽出紧握匕首的手，语气悲戚：“你为何……不躲？”
　　夙川倒在地上，艰难地抬起头看着她，眼中却带着笑意，一如往日的温柔：“只因那是你……”
　　“为什么……”
　　“因为我爱你啊。”

　　爱，原来他一直爱着她。
　　夙川死后，莲落再也没离开过幽芷谷，而后也无他人入过这幽芷谷一步。夙川下葬之日，莲落挥刀将自己的半边容颜尽毁，血落入他的棺木之中，顷刻之间便凝固于上，紧接着她的泪落了下来，又将它慢慢溶开。
　　很多年以后莲落依然清楚地记得她与他初遇的那一年，他问：“为何要遮住自己的脸？”
　　她道：“因为没人会喜欢。”
　　他又问：“那遮住了呢？遮住了就有人会喜欢吗？”
　　于是她笑了，说：“如果我不将脸遮住，你会喜欢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