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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2、结局2:黄粱一梦(中) ...
(假设中田正义拒绝白色蓝宝石,且没有被赋予第二次机会,那么......)
若干年后,英国
“我们今天聚集于此,为理查德·克莱蒙德举行追思礼。”身着白色长袍的牧师在祭台前宣布道,这句开场白拉开葬礼的序幕。
中田正义坐在教堂最后一排的角落,他的周围空无一人,他自顾自地注视祭台后方、十字架下方的灵柩。
葬礼的其他参与者时不时起立,跟随牧师默哀追思、诵念祷文,然后又坐下聆听牧师宣讲理查德的生平;中田正义不是信徒,他并不参与这些外在仪式,这也不妨碍他心中的哀悼。
没有认真听讲牧师口中经过美化加工的内容,我刚才已经通过闲聊知晓许多情报,这些来自附近小镇的居民当真是健谈...总而言之,理查德的最后几年似乎过得不太好。
我与理查德已经没有联系接近半个世纪,五天前,我突然收到陌生邮箱发来的一封邮件,其中措辞礼貌地告知:理查德突发心脏病,平静安详地在睡梦中去世,五天后将会举行理查德的葬礼;邮件最后还附带一张日本飞往英国的电子机票。
因此,我前天便抵达英国,昨天在酒店休息一整天,今天便来参加葬礼。
收到邮件时,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大概就像是:翻看报纸时,偶然读到一则讣告,仔细一看发现居然是那个谁;情绪上,最多就是些微感慨与惆怅,我这些年也已经参加不止一个葬礼,如今不过是又走一个认识的人。
不过,大概还是有些遗憾,毕竟,我与理查德直到最后也没有握手言和,我也没有见到他最后一面,我倒是希望曾经与他恰当地道别,比如当面说声再见。
我与理查德的最后一次见面,我们好像也没有当面道别,理查德一直都没有转身面对我,我至今没搞明白当年为什么变成那样,突然之间,毫无征兆。
那之后的一段时间,我还曾经幻想过理查德恢复理智,主动找我握手言和;结果,我只等到一个月后的转账,我们的最后一次联系便是通过邮件互相道别...
视线移向最前排的位置,那里整齐地坐着理查德的家属,我只能看到清一色的黑衣与背影,谁是谁根本无法辨认,我可能也没有认识的人,毕竟已经过去这么多年,期间完全没有彼此往来。
说起来,那封神秘邮件应该就是来自家属中的某人,那封邮件的署名只有一个名字缩写(J.);我刚开始还以为是杰弗里(Jeffrey),我刚才听人说才知道:杰弗里两年前就已过世,胃癌,就像当年的戈弗雷爵士,倒也挺适合那个工作狂。
说起杰弗里,我最后一次见到他好像还是在剑桥读研期间,大概是理查德离开日本后两年,我那时还是个忙碌的研究生,杰弗里在期末前不久上门拜访。
他当时好像说过什么,嗯,理查德这两年过得不好,整天疯一样地埋头工作,最近更是自暴自弃地接受家族联姻,如今已经快要结婚。
我当时面临巨大的学业压力,研究生那年的成绩与毕业论文将会决定能否继续读博,我可谓是一刻不敢松懈、当真就是如履薄冰;我当时很没耐心地打断杰弗里的长篇大论,表示没空去参加婚礼,因为期末考近在眼前。
之后的具体对话已经记不清,印象深刻的是对话结尾:杰弗里骂我是混蛋,丢下一张制式的婚礼邀请函,最后摔门离去。
期末考之后的假期,我又在抽屉里看到那份邀请函,翻开才发现:婚礼已经过去两个月。
那一刻,我还想着去看看理查德,既然已经邀请我参加婚礼,这大概也是和解的信号。
我当时先给杰弗里发去邮件,表示希望拜访理查德与妻子、送上新婚祝福;我已经不记得为什么没有直接联系理查德,可能是出于小心谨慎的性格,也可能是因为其他理由。
杰弗里最后发来一封出乎意料的邮件,内容大概就是:理查德的妻子已有身孕,他们现在过得很幸福,请不要再去打扰他们。
我当时看着邮件愣神许久,我已经忘记当时的想法与感受,我只记得最终的决定:不再去打扰理查德的生活;同时,邀请函顺手丢进垃圾桶。
根据小镇居民在闲聊中透露给我的情报:理查德的妻子产后大出血,没能抢救过来,留下一个男孩。
理查德之后没有再婚,也没有在家照顾孩子,那段时间似乎是在伦敦拼命工作。
最后这条消息来自一位曾经在宅邸工作多年的仆人,他如今上了年纪已经退休,他甚至对我隐隐有些印象,他表示看我觉得眼熟;我对此则是随意地敷衍,不想多谈当年在宅邸的经历。
除了杰弗里与理查德,我还记得面容的克莱蒙德大概只有亨利,亨利自戈弗雷爵士那里继承克莱蒙德伯爵的地位与头衔;可惜,亨利本就身子骨不好,大约二十年前,亨利患上某种烈性传染病,很快就被送进医院,结果还是没挺过来。
亨利没有子女,杰弗里当时虽然还在,杰弗里却也已经年过半百,理查德也差不多这个岁数,最终,伯爵之位自亨利传给理查德当时刚结婚的儿子。
儿子与儿媳去年飞机失事、双双遇难,伯爵之位又传给理查德去年才十八岁的孙子,那人今年刚好十九岁,正好是我第一次来英国时的年纪。
理查德这些年多半过得不好,我知道送走身边一个又一个亲朋的感受...
耳边传来牧师宣布追思礼的结束,葬礼的其他参与者起立祷告,我坐在长椅上低头,祈求冥福的同时,沉默地献上哀悼与同情,同情是针对理查德这些年的经历。
至少,他不需要继续面对那些,我却是还要继续走下去。
礼毕,接下来就是这一个环节,葬礼前半段的最后一个环节:瞻仰遗容。
这个环节有些非同寻常,灵柩四周摆放着素雅的花朵,颜色呈现出绿色、白色与淡黄,灵柩上摆放着一个花圈;同时,四周根本没有一张照片,灵柩也已完全闭合,并没有显露出遗体。
我此时站在瞻仰遗容的队伍中,随意地询问队伍前方的中年人:这个环节是不是基于当地习俗有些变动?
前面那人奇怪地看一眼我,随即放慢语速地给我解释。
我听完总算明白:这些变动是基于理查德的遗愿,他不希望葬礼上出现自己的照片,他也不希望被人瞻仰遗容,如果有什么想要对他说的话,他希望大家只要站在旁边说完即可。
前面那人最后还补充:刚才,家属致悼词时便已说明过这些事项。
“呵呵,我英语不好,谢谢你的解答。”礼貌地对着中年人道谢,其实是因为刚才在走神,我根本没有认真听悼词,我甚至没看清是谁上去致词,八成是哪个不认识的后辈。
...
排队的过程总是漫长,考虑到场合,没人发出抱怨的声响,也没人失礼地玩手机;最多就是小声交谈,大概算是聊天解闷。
理查德选择土葬,因此,他的遗体完好地保存于灵柩,这个环节之后便是葬礼的后半段,也就是覆土的仪式;我不打算继续参加后半段,我觉得自己大老远赶来英国,这已经算是很对得起理查德。
轮到我的时候,我走到灵柩边,隔着一层木板面对理查德,这位年轻时的好友;我们虽然后来闹僵,这么多年也未曾见面与联系,我心里其实还是有认真记住对方,理查德大概也算是我青春回忆的一部分。
至于当年的那笔转账,我很多年后才想明白:理查德,他当年可能不是那个意思,至于,理查德究竟出于何种目的,我可能永远也不会晓得。
叹气,心中忽然开始有些感慨,这么多年的时光一下子就消失不见,感觉好像上一秒还在银座的宝石店,这一秒就已经来到英国参加葬礼。
我回忆着年轻时与理查德相处的画面,大多数画面其实都已经很零碎且模糊,不过,最后一次见面时的场景还是十分清晰。
“没想到,当年银座一别,竟是此生永别。”中田正义面对着灵柩感慨道,或许是因为回忆的影响,他选择使用日语说出这句话。
此时,一个青年站在附近与人交谈,他似乎听到中田正义的话语,他转身瞥一眼灵柩的方向。
中田正义对此一无所知,他自顾自地沉浸在复杂的情绪,他发现自己说不出更多道别的话。
...罢了,我们其实早就已经说过再见,只不过是在很多年前通过邮件,四舍五入也算是有认真道别,我不应该感到遗憾,我应该知足。
我与理查德的联系始于一封邮件、终于另一封邮件,这大概也算是有始有终。
最后朝着灵柩作一个鞠躬,礼毕,转身,自顾自地走向教堂的大门。
我顺着教堂中间的过道,经过一个又一个人,有些人还在排队,有些人坐在长椅;三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正在玩闹,隔着椅背玩着不知名的游戏,同时嘴里发出清脆的叫喊声,完全不顾身旁妇人的劝阻。
孩子年纪还太小,不知晓死亡的含义,心中如此评论道。
嗯?忽然感觉有人在看我,那道视线似乎在跟随我,令我想起给学生上课时的感觉,自从退休以后,我已经很久没有这种体验。
奇怪,这里应该没有认识我的人...大概只是错觉,或者有人好奇葬礼上唯一的亚洲人,此时的教堂里似乎真没有见到第二个亚洲面孔。
走出教堂,迎面而来的是早晨阳光,这点阳光传递些微暖意,不过,完全不足以抵消寒风带来的冷意。
此时毕竟还是冬天,话说,下个月就是十二月,理查德的生日...是不是就在平安夜?
心中忽然涌现一股强烈悲哀,我不得不上前几步,右手扶住教堂花园里的石柱,借助支撑站稳身形。
这股莫名的情绪,大概...可能是因为强烈的对比:那时,我第一次来到英国,我曾经为理查德庆生;如今,我最后一次来英国,我却是为理查德送行。
过去与现在,生日与葬礼。
实在是太过讽刺,实在是太过荒谬。
“先生,你还好吗?我能为你做些什么?”身后传来一道年轻的声音,语气礼貌且带有适当的关切。
有人?
心中一凛,右手脱离石柱的支撑,迅速调整表情与姿势,最后才转身看向对方。
“谢谢,我很好,教堂有些憋闷,我出来透气...”转身的同时回复道,接下来的话却是卡在喉咙,因为看清声音主人的长相。
“理查德?!”不受控制地惊呼出声道。
【“我叫理查德·拉纳辛哈·德维尔皮安,这家宝石店的店长,感谢您选择本店,请原谅门口的闹剧。”】
【“我穿黑色不好看吗?”】
【“你可以带走一两个纪念品,比如桌上的那颗白色蓝宝石。”】
这些话语,我以为自己早已忘记,事实上...它们似乎只是缺乏一个被回忆起来的契机,比如,再次面对说出这些话的人。
这不可能!这是怎么回事?!岁月,岁月居然完全没有改变他,他看上去甚至比当年更加年轻。
灵柩里躺着的又是谁?
此时,早晨的阳光照射在对方身上,照耀那人漆黑色的西服、浅金色的短发与...翠绿色的眼睛。
“我是克莱蒙德伯爵,先生,感谢你前来为爷爷送行。”青年面色严肃地讲道,声音虽然悦耳动听,隐约带有几分清脆的少年音,但是...
【中田正义,感谢你前来为我庆生】,脑中忽然浮现另一道声音说过的话,如出一辙的句式,南辕北辙的内容,以及...完全不同的音色。
理查德...他真的已经不在,眼前之人想必就是理查德的孙子。
“克莱蒙德伯爵。”恭敬地重复对方的头衔,随即自我介绍道:“我是中田正义,我来致以哀悼。”
闻言,青年流露出惊讶的神情,语速飞快地问道:“一桥大学的中田教授?”
点头应下这个称呼,虽然,退休之后,我已经不适合被如此称呼,至少要在前面加个“名誉”,一桥大学的中田名誉教授,表示本人有名无实,本质上是空有虚名...但是,我毕竟已经担任经济学部的教授足有二十余年,我大概也是有些旧习难改,感觉就好像国立大学教授已经成为自我的一部分。
笠场大学毕业之后,我顺利申请到剑桥大学的研究生项目,我研究生时候的成绩还可以,总算是顺利在剑桥读完博士;之后,我还留在剑桥任教四年,最后才回到笠场大学担任副教授。
我当时在笠场大学跟着一位姓宫下的女性教授,她是整个经济学院少有的女性,私底下成天宣扬男女平等;实际上,她的言论主要集中于抨击男性,不停地倾诉各种她认为的歧视行为,宣传什么女性应该发出自己的声音...总之,我与她共处一室时感觉非常不好,气氛从来就没有舒畅过,其他男性同事也有类似看法。
学术上,她认为日本应该致力关闭缺口,比如贫富差距;我对此不同意,假设一个国家拥有1万亿资金,且这笔资金被用于改善公平或者效率,越多资金投入改善公平分配,经济增长能获得的资金就会相应减少,资本增长和技术进步将会变得更慢。
反之,更多资金投入经济增长,收入最高和收入最低的群体都将会享有更高的收入,所有人的状况都将变好,代价就是两个群体之间更大的收入差距,也就是所谓的收入不平等,因为收入最高的群体通常有更快的收入增长;在我看来,这一代价是可以接受的得失交换。
依照宫下教授的观点,她愿意牺牲经济增长来换取更平等的收入,她宁愿看到所有人都更贫穷,她不愿意见到有人得到更多;我虽然从未公开反驳那位教授,对方跟我相处一段时间,她也差不多摸清我的学术立场。
对于学术上的分歧,宫下教授懒得与我争论,不过,她私底下给我起个外号:财阀的走狗。
话虽然不好听,但是,客观来讲,我的观点确实更加有利高收入群体,哪怕,我无意代表高收入群体的利益。
总之,我与宫下教授关系处得不好,我与她也没能达成学术上的求同存异,她不仅私底下没给我好脸色,公开场合也多次点名批评我;某一次的讲座中,她甚至在两百名学生面前取笑我:中田没有认真读书,你们不要学他。
一年后,我果断接受一桥大学的邀请,跳槽到那里继续担任副教授,我这也大概也能算是升职,国立一桥大学与私立笠场大学,两所大学的副教授完全不是一个东西。
一桥大学位于日本东京,专攻社会科学的小型大学,每年只会招收一千多名学生,师生比大概维持在一比十,我在那里任教算是适应良好,教学任务十分轻松;并且,因为本身属于国立大学,财务预算可谓十分宽裕,我作为副教授都能拥有一个独立办公室,在笠场大学的时候,我还要跟两个讲师与四个研究员一起分享办公区域。
我之后顺利升职为教授,我在一桥大学一直干到退休,数算日子,我在一桥大学工作三十多年,任教与研究,差不多就能概括三十多年的工作经历。
我上课真就是按部就班、到点走人,哪怕之后没有其他安排,学生有事基本都是给我发邮件,或者预约我的会面时间。
然而,学生好像还挺喜欢我,我经常从学生那里得到的正面反馈,每个学期末都会有校内问卷调查,我还曾经拿过本校的教学卓越奖。
我退休前几年才搞明白是怎么回事,那理由简直令人哭笑不得,总结一下就是:学生眼中,不点名的老师就是好老师,不挂科的老师更是好老师。
我大概是在剑桥的时候沾染一、两个坏习惯,三一学院整体氛围还是很自由,一个本科生的上课时间永远少于每周20小时,教职的工作时间同理,真就完美遵循英国学校的教育哲学:提供一个令天才脱颖而出的环境;换言之,自由放任的教育方针,好听一点的说法就是学风自由。
我的课堂从来不点名,我不想浪费那个时间,来上课的学生会来上课,不来上课的学生不会来上课,反正大学一直都有挺清晰的录像设备,学生登陆账号就能看到教学录像,有疑惑就发邮件问我。
我习惯在考试中留几道主观题,这样比较容易放过那些在及格线蹦跶的学生,最后算总分还是挂科的学生...我也就只好布置一篇论文:反思自己在这门课中学到什么;这就是走个过场,学生随便交给我什么反思,我都会给他们及格,更高的分数就别想。
所以,无意之中,我好像就变成学生眼中的好老师...原因大概就是大家所说的:学风自由。
我每学期教2-3门课,每年面对200到400名学生,我其实记不住大部分学生的名字,我也很不喜欢高强度的师生互动,我更喜欢坐在办公室里进行研究;我的研究设备只有一台电脑和纸笔,我不需要有更多设备,基于这点,我应该算是十分节俭。
做研究要趁早,四十岁以后,我明显感觉失去创新能力,我那时也已经升为教授,我享有大量学术自由,我选择转变研究领域,从经济建模转去研究经济思想史,成天埋首故纸堆,整理前人的思想与观点,亚当·斯密、大卫·李嘉图、托马斯·马尔萨斯...这些人的原著,我或多或少都有拜读。
我有时感觉自己的前半生是应用数学家,后半生变成哲学家,基于研究领域本身的特点。
经济建模一半是统计学、一半是数学,成天面对的就是统计数据与微分符号;经济思想史从内容到研究方法都像是哲学或者历史学,研究对象是人类历史中被归类为经济思想的观念,研究过程中大量引用某个已故名人的原话,大致就是分析与澄清历史上某人曾经提出过的经济思想与观点,为了研究方便归类一组观点接近的思想家为学派。
我大概算是理论家中的理论家,论文发表算是挺多,引用数也还过得去,工作时间都花在任教与研究;我有意回避社会服务,银行、企业和政府的咨询工作,我一律统统推辞,次数一多,那些机构也都不来找我,我乐得清静。
作为代价,我在公众那里一直都没名气,远远比不上一些几乎成为电视台常客的同僚,应用方向的同僚可能更在乎公共影响力,理论方向的...我倒是真无所谓,其他同僚说不好。
大学教职,最苦最累的其实是指导论文,指导论文经常要言不由衷地夸奖学生的构想,心里头其实不以为意,面上还要假装很欣赏,最后,小心地以一种保护年轻人自尊的方式,给予对方,嗯,建设性反馈。
相比之下,我最早带的那批学生可真是省心,毕竟是来自世界各地最优秀的人才。
我在剑桥时其实就已经开始带博士生,原则上,剑桥大学的讲师可以指导博士论文,实践上,最终还是取决于有没有学生申请讲师作为导师;我当时还真就有三个博士生,我对那三人也是印象深刻,大概所有老师都会记得第一批带过的学生。
那三人中,一位来自澳大利亚的女性、她后来留在英国服务财政部,她还有与我保持联系;一位来自印度的男性,他后来去喜马拉雅山修炼,他没有再联系过我;最后一个是位英国本地的男性,他后来被芝加哥大学请去当教授,他有时还会跟我合作一两个项目。
去美国的那个学生后来拿到约翰·贝茨·克拉克奖,我们都知道这位早晚会拿到诺贝尔经济学奖,我没想到的是...
人生际遇就是这么奇怪,退休前几年,带过的博士生拿到诺贝尔经济学奖,人们在维基百科上一查那人的简历,母校名称下面就是博士导师,那一行自然就是我的名字。
结果,莫名其妙,我一下子被好事者挖出来贴在网上,不大不小地出名一波,话题越闹越大,我最后居然也成为报纸头条,标题大概就是:“日本教授培养出诺贝尔奖得主”、“震惊,诺贝尔奖得主的导师居然是他”
如水会那帮闲不住的“社会活动家”,他们发觉其中的机会,这些一桥大学的校友凑在一起,企业家、政治家、政府官僚,大家借着这股势头发动关系网,竟然也给我弄个文化勋章。
我家祖上八代全是农民,子孙后代得以面见天皇与首相,我真希望裕美与中田先生能够亲眼见证我的授勋式,可惜...总之,从此以后,一桥大学的荣誉墙上又多一个名字,我也算是满载荣光地退休。
退休的时候,看在文化勋章的份上,大学授予一个没有义务与责任的名誉教授头衔,名义上还是挂靠大学,实际上已经断开联系:
没有办公场所、没有教学工作,一桥大学与我已经没有关系。
国立大学的位置实在是僧多粥少,一般不会进行返聘;我也不想再折腾去哪所私立大学,多干五年也没意义...所以,老兵当退,我的职业生涯已经彻底结束。
职业生涯算是非常成功,感情方面就没那么顺利,我前后有过四段感情经历,没有一个人与我踏入过婚姻殿堂,我在分手时得到的评价,总结一番大概就是:好人、难以相处、没有情调。
最后一任女友名叫萤,她是相亲时认识的银行职员,她跟我交往近一年,同居半年,最终也是离我而去;萤离开时的话语实在是令人难忘:中田你已经与书籍结婚,我插不进你与书籍之间,我觉得自己很多余。
因此,那年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关注过感情方面,退休之后发现自己既没有伴侣也没有儿女,当真就是无缘社会的一个典型案例。
不过,大学教职还有额外好处:退休以后还会有学生邀请去参加联谊,日本还挺流行在毕业后的同学聚会上邀请老师,另一方面,家里偶尔会接待上门拜访的学界后进,极少部分是来请求指导或者交流思想,大部分还是想要得到些什么实际利益,比如期刊审核或者作品出版相关的帮助。
退休以前,我是很不耐烦联谊与拜访,感觉这些活动打扰做学问的宁静;退休以后,我发现...自己除了这些活动也没什么可做的事情,有时感觉还挺空虚,大概就是“活着没意思”的那种感觉。
运作大半辈子的时钟忽然间停摆,生活完全变得不同,无所事事的感觉就像脱离社会;世界上好似只剩下我一个人,失去大学的同事,失去稳定的人际,自我认知似乎都出现错乱感:
我不确定自己是谁,中田教授?没有学生的教授,这算是什么教授?中田正义?嗯...他是谁?
对于中田正义,我大概也只知道:中田正义年轻时喜欢读书,现在,中田正义一天只能集中精力约莫四小时,视力与注意都已经大不如前,写作也时常找不到合适词汇,用来准确表达脑海中的意思。
因此,大部分时候,我,或者说中田正义,只是在附近公园散步与休憩的一个退休人士。
这些过往不过一眨眼便划过脑海,好似这些年的时间,瞬间便已成为过去。
注意回到当下,目光聚焦对面,绿眼睛的青年微笑着道:“万分感谢!爷爷肯定会很高兴,中田教授远道而来参加他的仪式。”
这人听说过我,心中闪过了然,他听到名字时就知道我是谁。
同时,莫名感到有些诧异...我以为理查德不会愿意提起我,难道,我也是他青春回忆的一部分吗?他这些年变得喜欢怀念过去吗......
心下感慨万千的同时,面上装模做样地冷静询问道:“理查德,嗯,你爷爷生前有留下什么话语吗?我刚才没听清楚悼词。”
“那可真是可惜,我刚才可是在诚恳地致悼词。“青年不咸不淡地抱怨道
语毕,青年忽然语气低沉地说道:“按照爷爷的原话:我度过了美好的一生,被宝石与甜品环绕的一生,我没有遗憾。”
青年似乎是在模仿说话之人当时的声音,这声音不似青年本身的少年感,听上去更像是中年人的声音。
闻言,右手不由地紧握下摆,无法维持淡定的假面,心中充满高兴与心酸;我能想到理查德生前过着舒适的生活,然而...他是否真的幸福、或者没有遗憾,这两点却是难以确认,我更倾向于否定,考虑到杰弗里与儿子先行一步。
不过,这句话确实是理查德的风格,他在我记忆里就是如此体贴。
我感觉自己已经接近失态的边缘,我也已经恰当地道别理查德,我是时候该离开。
我其实挺高兴见到理查德的孙子,他的面容令我回想起许多年轻时期的过往,他的存在证明理查德曾经生活在这个世界;我心中感到几分慰藉,大概就是那种“太好了”的感觉,既是为我自己,也是为理查德。
当然,我也没有兴趣再跟这人继续闲聊,我怕他又说出什么令人失态的话,我开始就已经被看到丢脸的一面,第一印象估计...我觉得今天已经用完十年份的狼狈,再这么下去可不行。
最后,我仔细端详一番对面青年的容貌,聚精会神想要认真地记住这个人,这应该是最后一次见到这位绿眼睛的年轻人,毕竟,我已经不打算再来英国。
可能是想要在最后留下一个好印象,我放下自己国立大学教授的做派,放弃在人前一直努力维持的从容与威严,真情实意地微笑辞别道:“很高兴见到你,克莱蒙德伯爵,你应该回去参加仪式的后半段;我感觉有些疲累,我必须先行告辞,失礼。”
言罢,果断转身打算离开教堂花园。
“且慢!中田教授,爷爷有东西留给你。”身后传来青年急切的喊声。
闻言,脚步一顿,心中感到万分诧异,理查德居然...
我毫不怀疑对方一直记得我,理查德的记性向来很好,问题是:他居然给我...
“你没在开玩笑?我与理查德的上次见面,那已经过去近半个世纪,他怎么可能还会有东西留给我?”头也不回地出声质疑道,心中其实没有怀疑对方话语的真假,这只是在套话。
身后传来青年语速飞快的解释:“我发誓刚才所说的是真相,爷爷确实给中田教授留下东西,我如今没有带在身上,东西被留在宅邸。”
“...你爷爷留下什么东西?”转身地同时出声问道。
“抱歉,我也不知道,中田教授看到后应该就会明白。”
青年脸上此时带着真挚的表情,他大概是真不晓得具体的内容。
我也不打算为难他,反正,东西很快就会见到,感觉有些期待,也有几分担忧,完全没有头绪,到底会是什么物品?
心中暗自揣测,嘴上却提议道:“我们应该回去教堂,我们还要去送理查德最后一程。”
闻言,青年伸手朝着教堂方向做出请的手势,我于是率先迈步走向教堂大门,我又再次回到举办追思礼的教堂,继续参加葬礼的后半段。
此时,道别的队伍依旧还很长,短期内应该是不能进入后半段,后半段需要发至墓地。
看来,理查德的人缘还是挺好,人们排着长队希望与理查德道别;今天还是个周四,工作日也能有这么多人前来吊唁...目测,教堂里此时大概有一百来号人,这里本来就是人口不多的小镇。
我此时依然单独坐在后排,沉默地凝望着灵柩与队伍,心中难以控制地不停猜测,强迫大脑回忆起更多四十多年前的过往。
这不是一个简单的心理过程...半响,我认为最有可能是一颗宝石,呼,最好不是那颗见鬼的、被诅咒的白色蓝宝石!
头痛,不晓得是因为过度思考,还是因为某些不快回忆。
注意从专注切换为发散,视线随意扫视四周人群,最后定在某个正在与人交谈的青年。
绿眼睛的青年在我坐下以后提出暂别,他当时似乎还有其他事情,他离去时的背影显得十分匆忙。
我此时忽然产生些许兴致,我开始仔细打量这位年轻的伯爵,有意观察对方的言行举止,好奇对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似乎并不是一个简单的花瓶。
我瞥见,接下来的四十分钟里,三个行色匆匆的人前后自教堂外走来,他们不约而同地走向青年,拉着青年走到旁边私下交谈;青年每次都是表情平静、姿态沉稳地听完来者叙述,然后三言两语地低声吩咐几句,来者就在一连串点头后匆忙离去。
这一幕前后重复三次,可能是葬礼相关的某些事宜需要有人拿主意。
其中有一回,青年交代完事宜,他刚好对上我打量的视线,他很友好地朝我微笑点头,然后又回到之前的圈子继续与人交谈。
他看上去很擅长与人沟通,无论是有些年纪的老人、亦或是衣着朴素的妇人,青年好像都能跟对方聊上几句;我甚至感觉,在这四十分钟里,青年已经跟教堂里的每一个人都交流过至少一次。
总结一下,这位年轻的伯爵令我想起MBA与EMBA项目的学生,那些工作多年、且具备一定管理经验的职业经理人,因为青年表现出的沉着冷静与精明干练;他也令我想起那些穿着昂贵双排扣西装、头顶永远带有发胶或发蜡的企业家,成天出没各种宴会与沙龙,觥筹交错之间便谈成一笔生意,因为青年表现出来的善于社交。
我见过很多这两种人,一桥大学与产业界联系紧密,我就算再怎么孤僻,我也不免要打交道这两种人。
经理人也好,企业家也罢,他们大多数都是充满自信,其中很多都自信到自负的程度;常年发号施令的经历,这也会令人变得强势且充满掌控欲;关于这两点,青年倒是完全没有表现出经理人与企业家惯有的缺点。
如果非要给他挑些刺...他的言行举止表现得太过完美,看上去,他的每一个表情与动作都经过专门训练,恰到好处的同时也显得有些虚假...世家贵公子的惯有作风。
心中暗自生成印象标签,同时,我也忍不住轻叹一口气;视线移向灵柩的方向,此时,排队道别的人已经不多,我从这里可以清楚地看见十字架下的灵柩。
理查德与...他是完全不一样的人,理查德可没有这种社交蝴蝶一般的能耐。
说起来,我是不是还没有询问伯爵的名字?
(未完待续)
不好意思,作者没能在9号完成本章,本章的书写十分不顺利,感觉好似遭到理查德的诅咒...
所以,不敢托大的作者表示:下一章更新在三天后,即12月13日。
最新修改加入更多中田教授的过往,更新的难点其实还是在于中田教授,他与中田正义高度相关、且差异巨大,作者不得不把中田教授视作全新的角色,小心谨慎地确保言行举止符合设定,两个角色的设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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