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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婚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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雕花的窗子半开着,香炉里袅袅青烟刚冒出头就被微风吹散了。
檐下一只灰雀衔着一根树枝正在筑巢,婉转的鸟鸣声飘飘荡荡晃进了屋里。
桌上放着三个精美的盒子,盒子半开着,每个里面都装了一套红色的婚服。
钟信伸手摸了摸衣服的袖子,叹了一句,“这料子可真好,这绣工也好,光是瞧一眼就知道这婚服是顶好的。”
谢然坐在书桌前,手里握着一本书。闻言抬眸朝桌上的衣服看了过去。
钟信从盒子里取出一套婚服,小心地展开,拿到谢然面前,高兴地说道,“郡主想得真是周全,前几日我还担心少爷的婚服该怎么办呢,郡主这就将成衣送来了。”
按理说婚服应该是家中长辈帮着置办的,但谢然生母早逝,谢易之又对他不闻不问,温巧兰就更不用指望了。
婚服只能谢然自己准备,但他的俸禄又有限,根本买不起华贵的衣料,若是穿得太寒酸,到成亲那日站在叶安宁身旁,肯定要遭人笑话。
如今叶安宁送了现成的婚服过来,实在是太及时了。
那大红色的婚服上绣着暗纹,边缘镶了一道金边,看着既沉稳又不失格调,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夺目的光彩。
谢然看得呆了,心跳都快了几分。
钟信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王府来送东西的人说,因为婚期太近了,郡主说就不定制婚服了,让绸缎庄送了现成的过来。”
“他还说让少爷您选一套,过几日有人过来为您量尺寸改衣服。”
谢然的目光定在那婚服上,思绪翻涌。
他不禁开始想象,同样的婚服若是穿在叶安宁的身上,该有多美。
“少爷?”钟信以为他在出神,提醒了一句,“少爷选一套吧。”
说完,他又随口添了一句,“下个月就要成婚了,这婚期也太赶了些。”
王府派人来通知婚期的时候,他就觉得时间好像太紧张了,普通人家成婚通常是男方提亲后半年至一年时间内,这样有充足的时间准备,若成婚太快会显得轻慢对方。
“我倒觉得很好,”谢然起身走到桌边,仔细打量起盒子里的婚服来。
钟信仔细想想,谢然说得也对,早些离开谢府也好。
只是这成婚的方式......
想到王府管家上次来的那日,他又有些迟疑,忧心忡忡地问道,“少爷你真的准备坐轿子去吗?”
大梁习俗,若是男子入赘,成婚那天有两种方式,一种是女方家备四人轿去男方家迎亲,男子坐着轿子入女方家的门,男子不用盖盖头,另一种方式是,女子宿新房中,男子接亲抬着新娘在喜神方位兜一圈儿,似男方迎娶,再进门拜堂。
许多男子为了顾全面子,通常会与女方家里协商用第二种方式成婚。
那日,王府管家冯望来问谢然的意思,看那态度明显是以谢然的想法为主,谁至他却选了第一种方式。
“有什么区别,”谢然一脸的无所谓,乌沉沉的眸子波澜不惊。
在他看来只要能达到目的就好,是坐轿子还是亲自去迎亲,没什么分别。
既然谢然一点儿都不在意,钟信也不再说什么。
这时,刘全踏进了屋子,弯腰说了一句,“二少爷,老爷请您过去。”
自从赐婚的消息传开,府里的下人对谢然的态度恭敬了不少。
“我知道了。”谢然微微蹙眉。
谢府前院,空地上摆着几个大箱子,里面装着红珊瑚、玉如意、翡翠瓶子之类的物件,最边上的箱子里面装着干果茶叶,侧面还绑着两只鸡。
谢易之和温巧兰站在箱子前,脸色都不太好看。
这好歹是皇上赐婚,郡主招赘,王府送聘就拿这些东西来,未免太寒酸了。
聘礼的多少关乎收礼人在送礼人心中的份量,也牵扯到收礼人的面子问题,就这几箱东西,谢易之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亲友故旧说。
这里面最值钱的就是那几个大的摆件,但这东西放着没什么用,又不能拿出去当了,只能放在库房里占地方。
好好的搞什么招赘,一想到这件事,谢易之就气不打一处来,本来他与珍宝斋的胡老板都说好了,只要谢然娶了胡菲菲,胡老板就送他两间铺子,现在一旨赐婚下来,铺子没了不说,还要搭一个儿子出去。
人财两空,这叫什么事儿啊。
谢然穿过月门走了过来,一眼看到地上的箱子,立刻明白谢易之为什么叫他过来了。
是他特意跟王府的管家说聘礼不用太铺张,跟寻常人家一样就行,免得别人说谢家贪图王府的权势钱财。
看来王府的管家没让他失望。
“你这个逆子,”谢易之见他过来,瞬间拉下了脸来,怒气冲冲地问,“皇上为什么突然让你入赘,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还不快点老实交代。”
这事情越想越蹊跷,他总觉着其中另有隐情。
谢然轻笑,反唇相讥,“谢老爷这是在质疑皇上了?”
“你少胡说,”谢易之瞪大了眼睛,用力咬着后槽牙。
听谢然居然连父亲都不叫了,一声谢老爷简直戳在了他的痛处上,谢易之恨恨地说,“这还没出府呢,你就还是谢府的人,我也还是你父亲,你就还得听我的。”
“你想让我听你什么?”谢然漠然地问。
“逆子,我问你,到底是皇上让你入赘,还是你自己要入赘的?”谢易之厉声问。
谢然越是这副不服管教的模样,谢易之就越怀疑这是谢然自个儿的主意。
“自然是我的主意,”谢然语气平静,脸上毫无惧色,冷眼看着面前的人,“是我向郡主提议入赘。”
谢易之呼吸一窒,像是难以置信。
谢然眼神轻蔑地嗤笑一声,“谢老爷不会以为我喜欢谢府吧?”
他一双眼直直地盯着谢易之,像是要确认他脸上每一个细微的神情。
谢易之脸色铁青,一副“我就知道是如此”的表情,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逆子果然是想利用这个机会摆脱谢家,一招攀了高枝,就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
谢易之提醒道,“你别忘了你姓谢。”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恨意。
一日姓谢终生姓谢。
可为什么他偏偏姓谢?
“是啊,我姓谢,”谢然嗤笑一声,漆黑的眸子里翻涌着风暴,“自母亲走了之后我就经常会想,为什么我姓谢,为什么我要出生在谢家。”
谢然不复一贯的清冷淡然,眉目之间缠绕着化不开的恨意,整个人仿佛地狱来的修罗,“我有多想离开这里就有多讨厌这个姓氏,若我可以选择,我甚至不希望自己来到这个世上。”
谢然单薄的脊背挺得笔直,周身覆着冰霜,整个人像一柄出鞘的利剑,带着睥睨一切的气势。
“我当初,当初就该......”谢易之胸口沉得厉害,指着谢然说不出话来。
往日里谢然表面装得冷淡,让人以为他是一头不会反抗的羊,原来芯子里是就是一头狼,一头养不熟的白眼狼。
谢易之被气得不轻,倒退了两步差点摔倒,温巧兰一把扶住了他。
刚才温巧兰一直没插嘴,她不喜谢然,也乐得看这两人吵起来,现在她觉得该到了说两句的时候了。
她拧着眉,拿出一副当家主母的派头,“然儿,你不该这么跟你父亲说话,怎么说他都将你养到了这么大,你就是这么报答他生养你的恩情的吗?”
“恩情?”谢然仔细咀嚼着这两个字,轻嗤一声,“谢老爷的恩情我消受不起。”
“你这逆子,”谢易之朝呆立在另一边的刘全喊了一声,“给我拿家法来。”
“这......”刘全有片刻的迟疑,他知道谢然如今今非昔比,不能像过去那样随意对待了。
谢然有了安宁郡主这座靠山,轻易惹不得了。
“还不快去,”谢易之吼了一声。
“谢老爷我该提醒你一声,”谢然又恢复了一派淡然模样,“下个月我要和郡主成婚了,你确定要在这个时候动我吗?”
若是他身上落下了什么伤痕,到时候叶安宁问起,他实话实说,谢易之在聘礼到的这一天动手打了他,那到时候叶安宁会怎么想。
谢易之是对聘礼不满,还是对王府不满,还是对婚事不满?
想通了这一层,谢易之冷静了下来。
“我可以不动你,”谢易之说道,“但我告诉你,你身上流着我的血,你永远都是我儿子,就算你入了王府,也逃不掉这一层关系。”
谢然面露厌恶,眉头微皱。
“大梁以孝治天下,父为子纲,你要是想要继续为官,不想被世人口诛笔伐就老老实实地当好你的谢家子,别妄想着能翻出这片天去。”
谢易之自觉找到了谢然的痛处,抓到了他的把柄,语气中透着得意和报复的快感。
谢然好不容易考中了状元,要是想继续为官就要听他的话。
温巧兰见缝插针地劝道,“然儿还不快给你父亲道歉,都是一家人,哪有什么深仇大恨的,以后你啊就算去了王府也要多惦记着不凡,你们自小一起长大,以后要多走动。”
好一个自小一起长大,谢然怀疑有些人的心天生就是瞎的,药石无医。
这世上,有人清澈,有人浑浊,而有些人天生带着毒性。
跟这种人在一个环境待得久了,空气都变得污浊了,谢然感觉自己好似已经有了中毒的征兆,胃里直犯恶心。
“谢老爷若没有别的事儿,那我就先走了。”扔下一句寡淡的告别,他转身离开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