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云》依文

26、梦境般的现实

　　天蒙蒙亮时，柳云就被城门开启的声音扰醒，睁眼便可见一列推车从前驶过，车上满载蔬果，另还有背着竹篓的，拉着两筐鱼的，扛着囊橐的，多是青壮男子，也有上了年岁还带着小孙儿的，想来是家中无人可看顾孙儿，便只好时时带在身边了。

　　柳云坐起来揉了揉睡眼，身旁的纪元徽道：“醒了？”

　　“嗯。”柳云轻拍了拍脸以醒神，“你很早就醒了？”

　　纪元徽道：“稍早些，也没有很早。”

　　柳云笑了笑道：“睡得不舒坦吧。”

　　纪元徽道：“还好。”

　　柳云站起身来：“那我们也进城吧。”

　　纪元徽“嗯”了一声，两人便跟在人群后通过城门。这桐城比箬城更繁华气派，还不到热闹景胜之时，单只看街道两旁错落有致的布景、富丽堂皇的楼宇，便可见其昌荣了。

　　纪元徽问了路人方知裴府位于何处，且看那路人的脸色，很有一种“外来人吧，连裴弘璧家宅在哪儿都不晓得”的意味，想来又是家喻户晓的大户人家。

　　也是，能跟纪玢誉接触上的，能是一般人么？

　　两人根据路人指向及描述，轻而易举地找到了目的地。五层阶上两扇红漆的门，单是那门把手就跟金子做的似的，金灿灿沉甸甸，敲在门上咚咚响。

　　一仆人开了门，来回打量他二人，问道：“二位可是纪公子跟柳姑娘？”

　　纪元徽道：“正是，请问我小叔纪玢誉是不是昨日先到了？”

　　那人忙侧身迎他二人进门：“快请进，纪宗主跟井公子昨日便在此住下了，我家大小姐特意吩咐我等另备两间客房，二位一到便立刻为二位接风洗尘。”

　　这裴大小姐还真是客气。

　　柳云跟纪元徽在仆人的指引下经过前堂往北院去，说是北院有五间房，其中四间已打扫出来供他们住，昨晚纪玢誉跟井梧就住那儿。期间有一男子正巧从堂内出来，那仆人还恭恭敬敬地跟他打了声招呼：“齐公子。”

　　那人瞧着年轻俊郎，穿着一身矜贵锦衣，大概是个挺正派的贵公子。他向仆人点一点头，目光扫过纪元徽和柳云，神色不变地走了。看来他虽不是个善结交之人，但也不是个多管闲事的。

　　廊下有一女子气愤道：“他真就这么走了？”目光有意无意地往彼端飘过。

　　其身旁的男子宽慰道：“别气了，兴许他有急事儿呢？”

　　那女子冷哼一声：“他有再急的事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分明是不想见我，我还不想见他呢。”

　　那男子便不说话了。

　　他俩声音虽有意压低，可但凡是有点耳力的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那女子应是刻意说给旁人听的，那男子倒像是个稀里糊涂搞不清楚状况的二愣子。

　　柳云不由得看了看纪元徽，原先觉着他傻呆呆的，而今才发觉比他真傻的人竟多了去了。

　　纪元徽微愕，极小声道：“怎么了？”

　　柳云忍笑，看来他还是聪明不到哪儿去。

　　先前的锦衣男子步履沉稳，虽听了那些故意说给他听的话，但也未有半分停顿，从容远去。

　　待步入北院，仆人才向他们解释：“齐司聍齐公子常因生意上的事与我家大小姐来往，原本齐公子与我家二小姐走得也挺近，可后来他俩闹了变扭，便自此不合了。那紫薇花旁站着的就是我家二小姐，她身边那个是孔凡星孔公子，因自幼相熟，所以一贯待在一处，是关系极好的朋友。”说着便到了。

　　这回是相邻的两个房间，看着比黎府提供的住处更宽敞大气。

　　仆人道：“热水和饭食随时可奉上，二位请先歇息，但有所需，尽管吩咐就是。我就不打扰二位了，先行告退。”

　　纪元徽颔首道：“有劳了。”

　　仆人道：“不敢当。”便就退下。

　　还未进房门，纪玢誉和井梧就来到他俩身后，纪玢誉一副等说法的样子，柳云只得先一步道：“宗主，昨日是我耽搁了，您依门规处罚我吧。”

　　纪元徽忙跟上来道：“小叔，昨晚我跟云儿已加紧赶来桐城，只是还是晚了，我俩到时城门已关，便就在城门外凑合睡了一夜。今早城门一开，我们就找人问路来跟你会合了。”

　　纪玢誉晃着扇子道：“既如此，便洗漱洗漱，好生歇歇吧。”

　　纪元徽呆了呆，柳云亦怔住：“今日没有出行任务吗？”

　　纪玢誉道：“嗯，没什么要紧事。”

　　那…为什么要这么赶？

　　临走前，纪玢誉还是补上了一句：“只此一回，下不为例。”

　　看他背影从容，好像确实没什么急事。

　　柳云愣愣地问纪元徽：“你家小叔一贯这么爱折腾人的吗？”

　　纪元徽犹犹豫豫道：“兴许吧…我也没有很了解。”

　　柳云：“……”

　　不过在工钱照拿的情况下无所事事简直太舒坦了，即使白白为此着急忧心了一番。上属都说没事了，她当然不会没事找事。

　　于是柳云洗了个热水澡倒头睡了一觉，直到下午井梧喊了她起来。

　　“宗主命你煮碗面送去少主房里。”

　　柳云昏昏沉沉道：“啥？”

　　井梧冷冷瞟她一眼：“我话已带到，你照做就是。”说罢大步流星而去，不作解释。

　　柳云只得用冷水洗了把脸，稍微收拾了一下自己就摸去厨房，问里边的人能不能借厨房一用。

　　想来是裴大小姐早有指示，所以一干人等对她都十分客气，纷纷表示请她自便。

　　因此柳云顺顺利利地煮了两碗青菜鸡蛋面端去纪元徽房里，却见房门虚掩，里边还有女子轻言细语之声。

　　柳云循礼敲了敲门，纪元徽透过门缝看到是她，立刻站了起来，“云儿？”

　　柳云道：“我可以进来吗？”

　　纪元徽忙去给她开门：“你怎么来了？”

　　柳云抬了抬手中托盘：“我给你煮了点吃的。”

　　纪元徽一时间说不清是感动还是尴尬，还是两者都有，神色颇为耐人寻味。

　　“先进来吧。”他接过柳云手中的托盘，转身回到餐桌前，把那上边的两碗面分别放到自己和仅剩的空座前。

　　原来裴二小姐跟孔凡星也在，另还有一仆婢站在裴二小姐身后，想来是她的贴身侍婢。

　　裴二小姐向她看过来：“你就是柳云？”

　　柳云进到屋内：“是，见过裴二小姐。”

　　她秀眉微挑：“你知道我是谁？”

　　柳云干笑道：“二小姐如此出众，不难辨识，但不知二小姐芳名。”

　　“琬琰，裴琬琰。”她好像很爱听溢美之词。

　　纪元徽道：“一起坐吧，这位是孔家小公子孔凡星。”

　　柳云便坐下了，顺道与孔凡星互相点头致意。同时她看到纪元徽身前另有一碗面，香气浓郁，食材丰富，色泽诱人，非她那碗青菜鸡蛋面可比。

　　此时她心里想的是，反正她也一天没吃东西了，她一人能吃两碗，可以避免浪费，以及纪玢誉在搞什么名堂？

　　裴琬琰昂然道：“你也给纪公子煮了面？”

　　柳云皮笑肉不笑道：“也是碰巧了。”

　　裴琬琰道：“我给纪公子煮的是鳝鱼银丝面，你这碗看着像是青菜鸡蛋面，应不费多大功夫吧？正好让纪公子两碗面都尝尝，看他喜欢哪一碗。”

　　柳云立刻道：“我这面自不比二小姐那碗，我就是刚睡醒有点饿，又想着不能吃独食，便随手下了点面分成两碗给少主送来。二小姐说要比，却实在没什么可比的。”

　　裴琬琰扬唇：“你倒挺有自知之明的。”

　　柳云笑道：“应当的。”

　　纪元徽先尝了裴琬琰那碗，再尝了柳云那碗，而后抬头看着柳云。

　　柳云有点不自在：“味道太重或是太淡了么？”

　　“嗯。”纪元徽道，“太淡了。”

　　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因为你先尝了更为鲜美的那碗呢？

　　柳云也尝了一口，她就觉得刚好，也可能是她口味偏淡吧。其实相对来说，咸淡未必是关键，关键是她没怎么放油。为了省事，她不过是把水烧开，加面加蛋再加了几片菜叶，只用盐来调味，于他而言，自是没什么滋味的。

　　毕竟他是吃惯了山珍海味的人。

　　柳云平静道：“我厨艺不精又不上心，连面都煮不好，委实上不得台面，要不我自个儿回屋去吃吧。”说着就要走。

　　纪元徽一把握住她的手：“别走。”

　　立时所有人都愣住了。

　　柳云抽出手来：“我其实没怎么睡好，我回屋接着睡会儿。”赶忙溜了。

　　她是真不喜欢争长论短的，有什么不足的地方直接认了干脆。不过她这般行径落在裴琬琰眼里，只怕要被认为是刻意的委曲求全，博取同情；惹人怜爱，惺惺作态。

　　但她也懒得理会那么多了。

　　回到隔壁自个儿屋里，柳云倒真是倒在了床上蒙上了被子，不多时便睡着了。再醒来时已是半夜，她都有点分不清自己是被饿醒的，还是睡太多睡不着了。

　　她推开门想吹吹风，却见古桐树下站着一个人。

　　“纪元徽？”

　　纪元徽黯然转身，一片桐叶拂过他肩头，像梦中流下的眼泪般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