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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大人看透秘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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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涵承被顾惠之请了家法,方孟檀上去挡,差点也挨了两下子,只不过关键时候被一边的虞涵越拉开了。
“涵承该打。”
他说,方孟檀一下子就说不出话了。
起因是虞涵越早上向顾惠之借人,顺道提了一句虞涵承的算术作业不是他自己写的,理由是他那一手/狗爬字写不得这么规整。
刚开始虞涵承还嘴硬,最后虞涵越似笑非笑地问了他一道简单的乘除,虞涵承支支吾吾半天答不上来才哑了火。
方孟檀有些着急,他想求顾惠之手下留情,说是自己要帮的,谁知虞涵承“扑通”一声跪下了,梗着脖子道,“一人做事一人当。”
顾惠之原是最温柔的性子,这回也光了火。顾家祖上是清末秀才,最重视学问,她能接受虞涵承疯玩,不听话,唯独不能接受他不好好读书。
所以虞涵承挨打完了还要在小阁楼关了禁闭。
方孟檀担心他,送了两趟药和糖水,虞涵承趴在床上直哼哼,“我没事,又不会少块肉。”
“你少说两句吧。”方孟檀用块沾了药粉的棉布给他涂着背,顾惠之要么不生气,生气了就是用荆条做的长板,一抽一个血印子。
方孟檀忍不住埋怨,“早说了我帮你写你也得自己学,大少爷问了你不会,不是不打自招吗?”
“你怎么啰里吧嗦的。”虞涵承不满,“都怪大哥多管闲事。”
深秋天凉,他裸在外头的背冻得发抖。
“大少爷是为你好。”方孟檀像是急了,他下手一重,换来了虞涵承一声惨叫。
“怎么连你也帮他说话!”
“我能帮你写作业又不能帮你考学,你要是考不好怎么跟老爷和三太太交代?”
方孟檀平日里是不敢反驳虞涵承的无理要求的。但他此刻敢了,因为虞涵越发了话,他本能将这个最有学识,又待他温和的人说的话当成了至理。
谁知这一下惹恼了虞涵承,十六岁的孩子最是受不了自己人胳膊肘往外拐,哪怕明知对方有理,他也认为方孟檀应该站在他这边。
所以他恼了,趴床上朝方孟檀大叫,“那你滚!你去伺候他!”
方孟檀就这样被赶出了小阁楼,他明白虞涵承的小孩脾气,叹了口气往佛堂走去。
虞涵越说是让他帮忙,实则每天只是找了中医草药的书,让他将每种草药名字和功效摘抄在下来。
他并不怎么留在佛堂里,总是一大早出门,晚上顶着月亮回来,有时候会带几颗洋糖或是小点心。
白天这里只有方孟檀一个人。
他抄累的时候会盯着堂屋的佛像图和早已暗掉的莲灯发呆,想着这世上的怪力乱神之说,最后都会变成中央医院刺眼的白布和沈寄南离世前对他说的谢谢。
方孟檀隐隐能感觉到虞涵越不喜欢沈寄南,甚至连母子亲情也是淡薄的,但他不了解各中缘由,只是觉得可惜。可惜沈寄南没能见到她的儿子已经长成这样好的人。
他就以这样朋友不朋友,主仆不主仆,有些诡异的方式和虞涵越相处着。
让他庆幸的是,四少爷虞涵伦似乎没再回来过虞园。
上次周翠岫曾给他说过的杭四小姐算是告吹,这回物色的是从记茶叶的从大小姐,据说生的漂亮,想来虞涵伦看得上眼。
俩家已约好让孩子们见面吃个饭,而虞涵伦也同意了。
傍晚,虞涵越回到佛堂时正见到方孟檀在发呆。
他还是那身浆洗得发白的灰色长衫,文弱秀气,撑着半张脸的手修长,逆着光能看见冷白皮肤下脆弱的青色经脉,眼神没有以往的低眉顺眼,而是有了些神采。
他觉得这小孩有趣,走过去问道,“看什么呢?”
“缸里的花。”
方孟檀确实在发呆,他抄了半本《伤寒论》有些累了,又不想看佛像,于是跑到天井里去看门外的缸莲。
缸里的莲花早就枯了,和淤泥混在一处,脏兮兮地也无人打理。这几天不知怎得突然开出一种紫色的花,花瓣卷曲,在夕阳的橙色光晕下,显得有些妖异。
他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就答了。
虞涵越将带回来的糖粥藕搁在他手边,盛远腾说这是南京的小吃,他便买了带回来犒劳辛苦的小孩。
此刻他笑道,“认得什么花儿吗?好看吗?”
方孟檀有些拘谨地摇了摇头,他没见过这样奇怪的花,“不认得但好看。”
“是水生鸢尾,天越寒,它开得越好看。”虞涵越笑着解释,“莲花这季也开不了,我给花匠寻了这花让他种上了。”
他看腻了虞园里的富贵竹,招财树,总想要点不一样的。鸢尾长在湿地淤泥里,方孟檀关在园子里久了,没见过也是正常。他听方孟檀说好看时是有些得意的,于是他等着这小孩再夸几句漂亮。
谁知方孟檀一下睁大了眼睛,“我知道!《神农草本经》说味苦,性平,治脾湿。”
虞涵越看着他陡然变亮的眼睛,片刻后没忍住发出一声笑。
方孟檀顿时有些尴尬,“我......我背错了吗?”
虞涵越则是笑得肩膀微颤,连胸口怀表的金链子也抖了起来,他道,“没有。”
又把糖粥藕往他面前送了送,“答得对,奖励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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厅堂里,周翠岫和身在河北的虞致笃刚通了一封信。
她说涵伦近来懂了事,已应了相亲,而涵古与戴美蓉的婚礼也将于开春举行,三院与涵越一切都好。而虞致笃的信中除了寒暄,还提了一句,让周翠岫与顾惠之留意着,给虞涵越也说门亲事。
厅堂里,周翠岫听顾惠之念着信,手中的翡翠珠子渐渐停了。
“涵越已过二十,眼下涵古已有家室,旁人看见虞家长兄还未成家终究于规矩不符。替涵伦物色时也替涵越物色几回,不求多富贵,只求是个知书达理的女子,夫妻方能和睦......”
顾惠之放下信,深秋的姑苏迎来了一场不小的雨天,雨水滴落在天井里,扫清了石板上的青苔。檐下 像是绵延不尽的幕布。
周翠岫听着淅沥的雨声,缓缓睁开了狭长的眼。
然后她与顾惠之道,“老爷的意思我明白,他总觉得涵古毕竟是侧房所出,再优秀也是个庶的。只是惠之你晓得我的脾气,我并非厚此薄彼,我也念着涵越的好呀。”
顾惠之坐在她左手边,垂眸道,“老爷不是指责您偏心。”
“我知道。”周翠岫像是动了点怒,又像是有点委屈。
“唉......涵越他,他离家那年我就找好了姑娘,原本想让他成了婚,留个种再走的。可涵越不愿我这个做二娘也不能把他绑到洞房里去吧,现如今我想到当年涵越瞪我的样子,我都害怕。”
听她这么说,顾惠之也沉默了,她是知道那桩相亲的。只不过当年她回家省亲,沈寄南又不管事,全然不晓得虞致笃与周翠岫看虞涵越要去外国,已经商议着说了绍兴文家六小姐。
也是这座堂屋,十六岁的虞涵越在饭桌上听到虞致笃与周翠岫的安排,一向自持的孩子摔了筷子。
虞致笃勃然大怒,让他跪在祖宗牌位前面,虞涵越一言不发地去跪了,就是不松口成家,瞪着人眼睛像是一匹磨尖了利爪的幼狼。
即便文家想跟虞家攀亲,文六小姐文雅娴见了相片也中意虞涵越地不得了,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虞涵越的脾气被沈寄南养的古怪,他好像对谁都尊敬,又好像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这样吧。”
顾惠之斟酌着,“涵越一向同我亲近点,这回我去说,不挑什么大富贵人家,全看他合适。孩子年纪大了自然懂事了……我估摸着他喜欢读书人,或者是新女性,找个女学生或是女先生就好了。”
她知道这番话说到了周翠岫的心坎上。
周翠岫担心的无非是虞涵越的婚事也是于虞家生意有助益的,到时候虞涵古的位子就不大稳妥了。
然而她看着虞涵越长大,知道他既然选了学医这条路就不会再和虞家生意有什么牵扯,那找妻子只需温柔贤淑就行,也不必多高的门第。
“也是,你细心,涵越又听你的。”周翠岫揩了揩眼角,“要是咱家这大少爷知道咱俩对他花的心思就好了。”
顾惠之抿唇笑,她折起信纸放在膝上道,“交给我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