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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番外一 速食咖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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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威尔斯添油加醋式地向球队所有人传达了那天的流川枫是如何展露出一种被施下定身术一般的僵硬、如何连步子都迈不稳地向女孩跑去、又是如何把对方搂进怀里呢喃着她的名字之后,棕熊队的现役球员们才总算知道了那些明信片的归属之处究竟在哪。
他们就差给我拉礼炮了。流川枫在一片上蹿下跳的口哨和起哄声中想到。
他的队友们几乎要为自家榆木脑袋的好前锋流川枫喜极而泣,个个摆出了“孩子长大了”的欣慰表情。而在这样的气氛里,流川枫没能预料到这帮西海岸的开朗青年能做出什么样惊天动地的举动来。
整支棕熊队的人一起挤进了物理系的大课教室,当然,除了流川枫。
他们显然对自己在校园里的知名程度还算有自知之明,个个换上了常服戴着没有镜片的框架眼镜,还提上了一个不是运动包的双肩包。但一群这种骇人身高的家伙突然出现在物理大课上这件事情,本就非常引人注目。
苍崎凛就是第一个注意到他们的人。她拿来充作早饭的麦片牛奶被她一把抓起,然后她迅速蹲进课桌之间的缝隙里,靠着椅子让高桥把自己挡住,她叼着半片吐司,手指飞快地摁动了手机键盘。
“你的队友们全跑来上我们物理系的课了快想办法在引起什么不必要的事情之前把这群好奇心重又直率过头的小孩带走!”
离开课还有十分钟,她很担心流川枫因为没睡醒或者自主训练而没看手机,但在她摁动发送之后几秒,手机就震动着发来了回复。
“马上。”简洁明了。
你最好是真的马上,苍崎凛心想。
开课前两分钟,跑得浑身冒热气的流川枫出现在了教室后门,他脸上带着一点平静的愤怒,在人群里精准地揪出了威尔斯,后者自知理亏只得被前者拖着衣领跨过椅子往教室外面走,失去唯一知道苍崎凛长相的领头人物,棕熊队的人也不知道O.R的全称究竟是什么,只得面面相觑着一同离开。
人们在讨论为何校园明星们会成群结队地集结在物理大课上,有人在夸赞流川枫的长相和球技,下定决心要去竞选拉拉队的名额。
热烈的讨论持续到了教授走进教室,高桥一笑着用日语对苍崎凛说:“你的篮球小哥真是各方面的炙手可热,不像你,蓬头垢面地窝在缝隙里啃吐司。”
听见他的这句话,苍崎凛眯了眯眼睛,从牙缝里挤出来一个“行”字。
这个行字代表着什么,高桥很快就领教到了。一周后的小考,他第一次被苍崎凛压了一头——虽说他的天体物理本就与苍崎不相上下——而他们两个因交流项目而来的亚裔迅速霸占榜一榜二的事情,也在系里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代价就是,一整周,流川枫几乎见不到苍崎凛的人。女巫在宿舍图书馆之间两点一线,他只能在训练结束之后跑去她宿舍楼下一边打着哈欠看比赛录像一边等女巫回来。而他几乎只能等到一个满脸倦容的苍崎凛。
考后,苍崎凛对此做出的解释是“高桥认识到了我的不足,我得想办法让高桥闭上那张嘴才行。”
“……什么逻辑?”流川枫问她。
“斤斤计较的逻辑,”她回答,“我才不要被你的耀眼压得抬不起头。”
在夜色里,流川枫先是愣了愣,然后露出了一点无奈拍了拍她的脑袋,说:“可我一直觉得你才是那个耀眼得让我抬不起头的人。”
每每看见苍崎凛所获的那些成就,他也会攥紧拳头去埋头训练,从来都是这样。
说完这句话,因掌间的不正常温度而微微蹙眉的的流川枫翻过手,捋开苍崎前额的碎发,把手背搭在了她的额头上。
苍崎凛被他冰冷的体温吓了一跳,而面前的人已经展现出了一种冷冷的急躁。
“你是白痴吗?”他问。
坐进校医院时,苍崎凛才终于开始发懵。极速提高的体温让她在无风的室内变得脸色通红,这迫使她后靠在冰冷的瓷砖上以求得些许凉意。流川枫掰过她的脑袋放在自己肩上,然后一项项地听着医生的嘱托,再把药一盒盒收进包里。
在迷蒙之间,苍崎凛心想,流川枫好像长大了。
他好像变得细心了许多,先敏锐地发现了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高烧,然后领着她找到了校医院排队找科室,又和医生礼貌而清晰地沟通着。
好像已经不再是那个需要自己担心上学路上往电线杆上撞的男孩了。
因为高温,她直到现在才像想起什么似的突然坐起身来,问:“你经常来校医院吗?”
流川枫看了她一眼,说:“只陪受伤的队友来过。”
“不是你受伤就好。”她这么呢喃着,复又把脑袋放回了他的肩膀上。
肩膀的主人沉默了一会儿,他攥了攥手里的塑料袋边缘,然后说:“你也不行。”
在来之前,流川枫已经从她的包里拿出她的时间计划本看过了一眼,到那个时候,他才发现女巫这一整周每天都保持着三小时的睡眠时间,满满当当的复习科目细节塞在每一行时间规划之中,除了睡眠的空白三小时,只有晚上十点半到十一点之间写了流川两个字。
他很难形容他那时候的心情。第一反应就是“得修理一顿那个叫高桥一的”,但意识到问题并不只是因为外物的一时刺激而产生,他就又冷静了下来。
流川枫没有一句多余的教训。十五岁的他总在急躁地向苍崎凛强调不能这样,而十九岁的流川枫已经学会了忍受因她而产生的细微痛楚,先沉默着把她送到宿舍里安顿好所有细节。
苍崎凛在抽选宿舍时运气不差,抽中了一个兼备着舒适与功能性的单人suit。她窝进被子里,刚把那条波西米亚毛毯覆在被子上,流川枫就已经把水杯和分好的一次量药放在了她的床头。
来洛杉矶的时间不长,她的房间还显得有些空荡。除了角落里的电吉他和一只篮球以外,只剩下一摞摞的课业和电脑。
流川枫拉过她的椅子坐到她的床头,瞥见了脚下的透明收纳箱。
他敏锐地意识到了那是什么。于是他弯腰去打开收纳盒的关扣,而这一声塑料扳动的声音吓得苍崎凛立刻从床的角落里翻过来想阻止他,却因为头脑的昏沉而几乎撞在床头柜上,流川枫一把扶住了她的脑袋避免了这场灾难,然后说:“老实躺着。”
收纳盒里是他的二十封国际邮件,信件按日期码得整整齐齐,开口处被仔细地叠了回去,用绸带系成一捆。
她只有一只24寸的行李箱。对于跨国求学的人来说是很少的容量,她只带了必须的物品,就连吉他的音箱和合成器都是落地后新买的。
流川枫很久都没有讲话。他俯下身,又坐起来。时钟在发出滴答的走势,小夜灯微微照亮房间一角,而苍崎凛烧得通红的脸一半埋在被子里,她闭着眼,光将她眼睫的影子拉得很长。
打破沉默的最后还是苍崎。她一直没能睡着,也在寂静里察觉到了身边的人没有任何动作,只是一动不动地坐在她的床头,于是她问:“你还不回去吗?”
黑色的高大影子这才有了动作,他说:“39度5,我不可能放你一个人在这里。”
“可你明天要训练,下周还有比赛。”
“那也不行。”
“…流川?”苍崎凛觉得他有些不对劲,她探出脑袋看向他,“比赛最重要——我可没想过我得跟你说这种话噢?”
“活着最重要。”他回答。
苍崎凛哑口无言。
“你能一整周一天只睡三小时,”他缓缓地说,“我一天不回去睡觉也不会怎样,我在哪里都能打盹。”
苍崎凛想再说些什么来劝说他,但在她试图运转昏沉的大脑来组织语言时,流川枫已经接上了话。
他带着他惯常的那种不容置疑的低声,说:“现在我又在你身边了,以后不管你展露出多少次这种不顾己身的倾向,我都会把你拉回来。”
“就算你放开我的手也没用,以后我会握紧。”他说。
苍崎凛凝滞了一会儿。最后她挪到了床的另一边,抽出脑袋下面的枕头放到中间,然后拍了拍自己身侧的空位。
刚刚还在放漂亮话的流川枫僵住了。
“行啦,”苍崎凛说,“别担心一个病人对你有非分之想。”
谁对谁有非分之想啊?
流川枫没动,苍崎凛却显得有些不耐烦了,她坐了起来,像他们初见时那样竖起了手掌。
“要么上来睡,要么我现在拖着病体把你打出门去。”她说。
她收回大拇指,时间的倒数从五变到了四。
流川枫对女巫的咒语从来没有抵抗,从初见时就是这样。在苍崎的倒数变成三之前,他从椅子上挪到了床边。
“换鞋洗漱去,”女巫露出了胜利的狡黠笑容,“新牙刷在我抽屉里。”
流川枫觉得自己还不如坐在椅子上打盹。
他睁着眼,意识清醒得像刚洗完冷水澡。身边的苍崎凛烧得热气腾腾,那种奇妙的醛香因为温度而无限放大,而他微一抽动手指就会触碰到她的头发。
苍崎凛倒是睡得很踏实,非常地。甚至在深睡眠时蜷着身子往他这边挪了挪,像一只找到栖息之地的猫。
最后,他认命地转过身去把她搂进怀里,然后帮她掖好了被角。
早上,比平常更加警觉的流川枫一把拍掉闹钟,迅速掐断了那声急促的响铃,然后坐起来,一边迷糊地抓着头发,一边转着头去找体温计。
而睡得正香的苍崎凛只察觉到一双手转过自己的脸,把冰凉的体温计塞进了自己嘴里。她勉强睁开眼睛,看了眼流川枫,后者的脸近在咫尺,微微耷拉着眼,和在天台上没睡够的样子一模一样。
她忍不住笑了。而看见她突然睁眼还笑了起来,流川枫带着局促迅速松开了手,他在房间里又转了几圈,才找到昨晚自己的牙刷,他匆匆忙地拿起来,留下一句记得请假,然后迅速钻出门去洗漱。
等到午休时,流川枫就复又出现在了苍崎凛的宿舍门口。前者哈欠连连,但还端着那两碗不知道哪儿买来的粥和茶碗蒸,后者已经坐在椅子上看起了论文。
苍崎凛露出了些微的诧异,说你怎么还赶过来了。流川枫说这不是需要用赶来形容的距离。
“你变了,”她终于还是说了出来,然后捏起笔指了指他,“变得好会照顾人,这四年里你都经历了什么啊?”
“只是觉得你不会好好吃病人该吃的,所以问了威尔斯,”他诚实地答道,“你的速食咖喱冰箱还历历在目。”
“…我的冰箱里可不只有速食咖喱。”
“嗯,还有威士忌伏特加和朗姆酒。”
“…也,我,呃…”
“你就说你会不会倒一杯酒再配一包烟就这样做一下午课题吧。”
苍崎凛把那个“会”咽了下去,然后乖乖地接过了他递来的勺子。
很早的时候,是还在湘北念书的时候,流川枫就有了一种意识。
是三井寿在某次部活后的聚餐里偶然提起了这个话题,彼时苍崎凛虽然已经是篮球部的半个助教,但因为live排练并不在场,而流川枫正带着点困意在自助餐台前随便拿起吃食。
在走回座位时,他听见三井寿笑着说“流川和苍崎这样的天才,都是不会生活的人,因为所有的燃料都拿去给篮球和想做的事情了。”
流川枫停下了脚步。
“流川有父母照顾,苍崎呢?一个人生活着,午饭吃菠萝包,晚饭吃速食咖喱,生病受伤硬扛,那次她缝针,我带着慰问品上门感谢她,她说没必要给她送那些,因为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做着吃。”
“这样的女孩子,需要的不止是精神上的支持,”三井寿最后说,“希望流川可以意识到这一点。”
“那很难啊,”宫城说,“对流川来说很难啊。”
服务员打碎了杯子,引起了周围人的一片哗然。那声清脆的碎裂声音抽回了流川枫的思绪,于是他看了眼盘子,抬步往外走回了取餐台,也因此,他没听清那句淹没在人声里的“不,流川已经在改变了。”
这真的没什么。流川枫不认为自己做了什么努力,他只是留意了大家都是怎样生活的。曾经他不在乎,但现在他在乎了,而没有人会否定流川枫的学习能力。
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发现自己其实对当时在苍崎凛受伤时表现出手足无措的自己有一份隐约的懊恼和愤懑。
这四年里,他想过很多。许多个结束训练顺着ucla的长道步回宿舍的夜晚,他都会想起苍崎凛,避无可避地想起。她就像一阵沉眠在他体内的海风,无论他在做什么,他都时常能感受到她的存在。
而现在,她活灵活现地站在他的面前,他不可能再让她像海风一样匆匆拂过然后扬去远方。
在苍崎凛老老实实地一口口把茶碗蒸和白粥吃完的时间里,流川枫就一直垂着眼睛看着她。
“已经退烧了,”她摆出了求饶的表情,“所以不要总是摆出这么严肃的表情。”
“你下次再这么折腾自己,”他说,“我就去修理高桥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