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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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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意阑几乎是沉着脸、大步大步地从办公室往教室跑。
刚刚十五班的李老师给杨玉打了两三个电话,杨玉都没有接,到第四个电话的时候,她那边终于传出来了一些声音;纸张哗啦啦翻动,她的声音细如蚊蚋,半晌才说自己没事,马上就就到班上上课了。
别的什么话都不愿意说,只是挂断了电话。
李老师是男人,平常跟杨玉也就是同事关系,不太好再深入过问人家家里发生什么事情了,半晌只能爱莫能助地抬起头,望着陈意阑叹了口气:“这……哎,这么多年了,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杨老师迟到,而且还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真是——”
陈意阑半晌没说话。
站在原地,沸腾轰鸣的血液先是怒升到头顶,在刚刚的几分钟之内,又下降到足根,在陈意阑的整个身体里循环,让他整个人此刻如同一只蓄势待发的兽。
我知道。
陈意阑心说,我知道。
他的步子很快,“砰”一下打开教室的门时,整个班级都安静了一瞬。
所有人都扭过头来看他,脸上的表情各异,好像正等着他发话似的。
陈意阑于是慢慢转头,将目光落在了站在讲台上、低着头的杨玉身上。
只那一眼,陈意阑就握紧了拳。
不怪大家这么沉默而且难言。
杨玉是十六班的英语老师兼班主任,也是整个年级里头出了名的严肃女教师、“母老虎”,平日里没什么和颜悦色的表情,每每都板着个脸跟讨债一样凶狠,是十六班学生的“噩梦”。
她戴着眼镜,一头蓬松的卷发很有精神气,衣装整齐得体,从未露出过任何狼狈、脆弱的神情。
可现在。
“噩梦”的半边脸颊有异样的淤痕,甚至还有才止住血没有多久的伤疤,从来都炯炯有神的眼睛低下了,肿的老高。
明明这个时候还是八月份,她竟然里面穿了高领的衬衫,外面还套了一件外套,热得汗都出来。
细细密密的汗珠攀附在额头边缘,慢慢往下滑,在流动之间带下来些许她脸上的粉底,也带走了她努力维持的自尊心。
杨玉手里什么也没有,跟她平常上课要准备厚厚一叠的教案状态不同,她站在那里有些局促,在望到陈意阑的一瞬间,就将脸不由自主地偏到了一旁。
“报告。”
陈意阑忽然开口,声音冷淡。
众人没想到他竟然一开口说的是这句,爆发了一阵小小的骚动,多数人跟自己的同桌偏过头开始讨论,眼睛还黏在陈意阑的身上。
杨玉终于说出了她到班上的第一句话,声音也稍微有些含糊:“……请进。”
陈意阑缓步往里面走,却没有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而是走到讲台前面,从口袋里掏了一张折叠好了的纸出来,轻声开口:“杨老师,我刚刚去办公室找您,李老师跟我说今天你们要开一个研讨会,您现在要不要先过去一下?”
杨玉一怔,她的唇无声地张合片刻,狠狠地眨了眨眼,下意识地开口:“研讨……”
“嗯,”陈意阑没等杨玉开口,又补充道,“李老师还跟我说了,您研讨会开完先休息一下,您身上……摔得挺严重的。”
“……”
杨玉的眼眶蓦地红了,她下意识地抬起手想要擦眼泪,然而在牵扯之间却拉到了伤口,“嘶”了一声。
底下的学生顿时悟了。
他们向来对陈意阑的话深信不疑,立刻就不似刚刚那样胡乱猜测了,甚至有几个胆大的男生高声喊道:“杨老师您也太敬业了吧!您先休息吧!”
“就是啊就是啊!我们保证好好学习。”
“您好好休息吧!”
女生的声音也响了起来,班上热热闹闹、吵吵嚷嚷的。
若是平时,杨玉必定会斥责他们吵闹,然而此时此刻,她却感觉自己的泪水要砸成串流淌下来了。
在这一瞬间,迟鹤忽然站起来。
他的位置就在讲台旁边,站起来的时候与陈意阑两人如同左右护法一般,只是望了一眼陈意阑的神情,就心领神会似的。
他的脸色略青,看上去有些心情不好的样子,但是很快就又扯出一个笑出来,有些不太正经地对杨玉开口:
“杨老师,这个研讨会不会又是关于我的吧?就因为我考了二百四十五?”
整个班憋了又憋,没憋住,一片哄堂大笑,话题的中心瞬间转到了迟鹤的身上。
迟鹤接着道:“这样呗,我跟陈意阑借个五十分,陈意阑还能考985,我也能考二本,我们都有光明的未来……”
陈意阑:“。”
底下的笑声更大了,有些人笑完了才想起来这两位大佬是不对付的,生怕他们俩打起来,又有些想看热闹。
他们不知道为什么看上去那么脾气不好的迟鹤会突然不正经地开始开玩笑,然而陈意阑是知道的。
他偏头望了一眼迟鹤,几乎是同时,两人起身,一左一右将杨玉“夹”在中间,不动声色地带着她从教室里走了出去。
临走之前,还是陈意阑回头,朗声在班中喊了一句:
“自习。”
班上安静下来,到底还是重点班的学生,多数人还是想好好学习,故而这种时候不会让人担心。
在里面寂静无声时,外面的声音便格外引人注意。
杨玉在出来的一瞬间,就身体一软,通常高跟鞋都健步如飞的她今天穿平底鞋还险些站不稳。
她被迟鹤和陈意阑一左一右地扶住。
然而抬头的时候,却看到两人双双偏过了头,没有一个看她脸上的伤口。
三个人没有一个说话的,都心知肚明刚刚的那个“研讨会”根本不存在。
因为陈意阑塞给杨玉的,是迟鹤上次考的语文试卷。
上面的红色字迹风骨十足、整齐干净,黑色的则张狂潦草,红色比黑色还要多,密密麻麻写了满面。
在试卷顶端,还有迟鹤和陈意阑的署名。
杨玉低着头看着试卷,忽然感觉眼前有些模糊。
“办公室有人,”迟鹤忽然开口,“去小池塘吧,那里后面没什么人,翘课的时候在那保准抓不到。”
被陈意阑搀着的杨玉下意识地蹙起了眉,想下意识地训斥迟鹤:“翘课在那,抓不到?你还是个高中生,学习……”
见她终于开始说话,迟鹤微微挑了挑左唇角,“嗯”了一声,拉长了尾音敷衍道:“知道了。”
走到小池塘旁边,迟鹤随手脱下了自己的外套,无所谓地往长椅上一扔,还没等两人反应过来,又将外套给提起来。
“看我干嘛?”迟鹤冲陈意阑挑了挑眉,“还要我请你?”
陈意阑的目光从他沾满了积水的外套上挪开。
然后扶着杨玉坐下来。
他从口袋里拿了一包手帕纸出来,递到了杨玉的面前。
杨玉迟疑了一刻,还是接了过来,手心有些颤抖地拿着纸巾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和通红的眼眶。
迟鹤扫了一眼餐巾纸,彻底没脾气了,将上万块的外套拿在手里甩了一会,然后背过身,无所谓似的:“你们聊。我听不见。”
“迟鹤这份高一的语文卷子考了五十四,”陈意阑轻声开口,“虽然态度还可以,但是基础太差了。”
“……”
迟鹤不动声色地伸手把耳朵捂住了。
“老师,我会帮他补习的,”陈意阑说,“您别担心他,也别操心班上的事情。如果学校有什么事情,我会请隔壁的李老师的。”
杨玉还没有说话,她垂着头,感觉一阵深深的酸涩从心头涌起,几乎要让她嚎啕大哭起来,好不容易才将颤抖的手稳住。
“杨老师。”
陈意阑站起身了。
他从来都不是什么多话的人,可今天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声音微哑微凉,尾音很轻。
“请您摆脱他。”
为了自己。
也是为了女儿。
“……”
小池塘旁寂静万分,只有一点哗哗流淌的水流声。
杨玉压抑的哭声传出来的时候,两个少年都不由得僵了身子。
迟鹤才将捂住耳朵的手给放下来,蓦然听见哭声,情不自禁地就要回头望,然而却被陈意阑一只手挡住了。
迟鹤有些机械地转过头,不太适应地咽了咽口水,望向了陈意阑:“你怎么不哄一下……”
陈意阑摇了摇头。
过了好半晌,他又伸手,从口袋里摸出了另外的两张餐巾纸,递到了迟鹤的面前。
“擦擦,”陈意阑指了一下他正在滴水的外套。
“……”
迟鹤没伸手接,看了好一会,才低声对陈意阑说:“给她吧。”
两个少年并排站着,目光都盯着前方,谁也没看谁,也装作听不见身后的声音。
直到哭声渐小,最后擤鼻涕的声音传来,两个少年才下意识地对视了一眼。
只不过,他们还没来得及转头,就听到了含着浓浓鼻音的女声问:
“意阑,你们怎么知道的?”
“周六意外在超市见到了他一面,听到了一些传言,”陈意阑低声说,“刚刚又看到了您桌上的照片。”
迟鹤忽然抬起眸,意识到了陈意阑说的是谁,心中微沉。
他没陈意阑这么正经,顿了顿。
“老师,我当年跟人家干群架的时候也老这模样。”
迟鹤舔了一下唇,满不在乎道,“翘完课就去打架,坚决不上晚自习……”
他正开口等着杨玉骂他。
然而杨玉没说话,半晌之后才开口:
“孩子们。谢谢你们。”
“我打算离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