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岁月长》浮觞

1、第 1 章

　　在那小狐尚未出生时，他已经修得长生。
　　山中寂寥，不知岁月。
　　小狐出生没多久，母狐就出了意外，亡故了。
　　李长风便养了小狐，取名滟滟。
　　虽是人类抚养，但小狐天性活泼，野性难驯，爱吃肉，爱捣乱，经常搞得李长风的小院一片狼藉。
　　李长风也不恼，由它去，一天打扫一回，便不管了。
　　小狐狸长大了，跟着李长风一块修炼，虽是兽类，却颇有天分，数年过去，已有小成。
　　那一日，山中桃花盛放。
　　滟滟在桃花树下化形了，化成了美丽的女子。
　　李长风面色古怪，却还是道了声“恭喜。”然后回书房了。
　　滟滟不明所以。
　　“原来如此。”王道长明白了。他是李长风的朋友，听李长风讲述完，恍然大悟。
　　虽然滟滟化成人形美丽动人，但它的兽身乃是公狐狸。
　　就好像养了个男孩子，长大了，忽然爱穿裙子，作为父母，难免发愁。
　　滟滟蹲在墙角，偷听了他们的谈话，却还是不懂。
　　是了，它自小长在山中，从未见过真的人类女子，只见过画像，并不知男女之别。
　　但，好像问题不大？
　　变回兽身的滟滟又漫山野撒欢。
　　李长风依旧发愁。滟滟化成女子，究竟有几成像，还是得确认一下。
　　李长风知道自己这样很奇怪，但他就是愁，必须得做些什么。他并不知道，他这种心态就是当人爹妈的心态。
　　滟滟本身是公狐狸，化形前，李长风一直把它当同性。
　　同性之间，一起泡个温泉也很正常。
　　初秋之时，山野已层林尽染，漫山红叶。
　　李长风邀滟滟一起泡温泉，滟滟答应了。
　　见它答应得爽快，李长风又发愁了。万一真是女子，这样哪成，会吃亏的。
　　以前，李长风和兽身的滟滟一起泡过澡，但人形还是第一次，不由有些紧张，下水前，犹豫片刻，还是穿了里衣。
　　滟滟则不同，拆了发髻，衣服都没脱，一整个跳入水中，溅起巨大的水花，然后在水中变回兽身，钻出衣服，撒开四肢狗刨起来。
　　被溅了一身水的李长风：“……”
　　泡完澡，滟滟爬上岸，抖了抖毛，跑岩石上晒太阳去了。
　　李长风只觉得心累。
　　又挑了个黄道吉日，李长风面色凝重地将滟滟带往书房，打算跟它促膝长谈。
　　“滟滟，我跟你说个事。”
　　滟滟却只想着王道长新养的那只绿毛鹦鹉，看着好像挺好吃的。
　　“清蒸还是油炸？”
　　“什么？”李长风皱眉。
　　“没什么。”滟滟慌忙摆手，将话题引开，“道长叫我来是有什么事吗？”
　　滟滟此时仍做女子打扮，粉衣白裙，明媚俏丽。
　　李道长晃了下神，觉得如果真是女子也挺好，但很快又回过神来，掩饰性地咳了下。
　　“那个，我想跟你说的是……”
　　李道长跟狐狸讲了什么是天道，人道，阴阳结合，男女有别等等。
　　狐狸听得云里雾里，一脸莫名。
　　“哎呀，我跟你说了那么多，你到底明不明白？”
　　“明白什么？”
　　“你人形到底男的女的？”
　　“男的。”
　　“你确定？”
　　“不信我脱给你看。”
　　“不用。”李道长连忙制止。
　　“那你为何总做女子打扮？”他还是不放心。
　　“当然是因为好看啊！”
　　李道长觉得自己这段时间的忧愁都喂了狗，半点不值得。
　　狐狸却觉得有趣。
　　“所以，这段时间你在烦恼这个？”
　　“啊。”
　　狐狸露出狡黠的笑容，凑近李道长。
　　“既然道长为此烦恼甚久，总要证实了，才能放下心来。不如……”它在道长耳边吹口气，伸手拉过道长的手按在胸前。
　　坚实平坦的。
　　李道长吓了一跳，猛地推开了狐狸，站了起来。
　　“你、你、你……既然做了女子打扮，言行就要像个女子。”
　　说完慌张地起身出了书房，留下狐狸笑得嚣张放肆。

　　李长风虽是道士，却爱喝酒，偶尔会拿出自己酿造的酒坐在悬崖边上喝，偶尔举杯邀明月，与山风共枕眠。
　　狐狸没喝过酒，不懂酒的妙处，只是在幼年时曾舔过李长风滑落颈边的酒水，当时只觉得辣，不喜欢，现在却是喜欢得紧。
　　李长风不爱它女装，它便做男子打扮。
　　李长风爱喝酒，它也能作陪。
　　李长风喝醉了，它还能送他回去。
　　李道长喝得脚步轻浮，却觉得心中欢喜，因为有狐狸作陪。
　　“滟滟啊，这月色，这清风，我与你共赏。”
　　狐狸坐在树下，看李道长醉酒舞剑，气势如虹，矫若游龙。
　　又衣袂翻飞，翩若惊鸿。
　　这人可真好看。
　　狐狸想，要是是我的该有多好。
　　李道长终于累了，乏了，挨着狐狸坐下，昏昏沉沉，很快就睡着了。
　　狐狸笑了笑，将他揽了过来，让他枕在自己的腿上。
　　见他真的睡着了，又不禁起了绮念，俯身，在他额上落下一吻。

　　李长风和王道长修炼许久，很快就能位列仙班，但天劫并不是那么好过的，眼见天劫在即，狐狸和王道长都有些担忧。
　　“要不，还是不当那神仙了吧。”王道长到底还是热爱人间的繁华，舍不得，放不下。他想着只要不继续修行，就能避开天劫，那就能保住性命，继续留在人间享乐。
　　李长风却不这么想。他自小天赋过人，心有傲气，怎么能因为害怕就放弃大道。
　　他偏要和这天劫较量一下。
　　狐狸愁得吃不下饭。
　　不行，这样下去，李长风会受伤的。
　　狐狸跑王道长家求助去了。
　　它阻止不了李长风，但王道长或许有主意。
　　“长风他修的是无情道，如果他的无情道被破，那么大道难成。”王道长的想法很单纯，只要李长风迷恋上了人世的繁华，兴许就不想成仙了呢。
　　无情道么……
　　狐狸有些意外。
　　它根本没看出来李长风修的是什么的道，李长风自然也不可能逢人就说自己修无情道的。
　　有了主意后，狐狸星夜赶回李长风的小院。
　　李长风天劫在即，便很少外出了，成日窝在他的小院里整理书籍，杂物。他想着，一旦位列仙班，就会离开这里，那小院就留给狐狸。
　　如果身死道消，那小院自然还是留给狐狸。
　　狐狸推开门，就见李长风忙碌的身影。
　　它不禁红了眼眶。
　　“道长，今晚月色不错，我们去泡温泉吧。”
　　想着不久就要离开了，李长风欣然应允。

　　天空挂着满月，月华明净。
　　虽是初冬，满山的枫树仍是红得热闹。
　　水声潺潺。
　　狐狸脱了衣服，泡在水里。它的身旁，李长风靠着石头，一脸惬意。
　　狐狸将酒坛递给李长风，这是它特别准备的。
　　李长风不疑有诈，举起就喝。
　　喝着喝着，就觉得不对劲了。
　　有些热。
　　他疑惑地看着狐狸。
　　狐狸依旧是那副悲伤忧愁的样子。
　　“你在酒里加了东西？”
　　“嗯。狐族的秘药。”
　　“为什么？”
　　“不想你走。”
　　狐狸拿走酒坛，双手捧住李道长的脸，亲吻他的嘴唇，“当初，我化形时化作女子，我的心意，你真的不懂吗？”
　　李长风起先是回避，但到底抵挡不住药性，开始回应狐狸。
　　两人拥在一起，肢体交缠，耳鬓厮磨。

　　李长风的无情道被破了，一夜白头。
　　那日，山里下了第一场雪。
　　狐狸跪在地上，却留不住执意要走的李长风。
　　狐狸不明白，李长风当时明明是愿意的。
　　李长风也说不清楚，心中气恼,到底是因为无情道被破，还是狐狸骗了他。
　　总之，李长风不想再见到狐狸了。
　　李长风离开了，狐狸则留在了小院。

　　百年后，王道长变胖了，越发和乐了。他不再追寻大道，开始在人间游历，并娶妻生子。他再次见到狐狸时，狐狸还在小院内。
　　“当时怪我，不该出那馊主意。”王道长对当年的事仍旧耿耿于怀。
　　狐狸没说话。
　　见狐狸这样，王道长也难受。他想，如果当年李长风的无情道没有被破，结果会不会更好些。
　　王道长离开了。
　　趁着太阳不错，狐狸将李长风的书籍搬到外面晾晒。
　　它知道王道长后悔了。
　　它扪心自问，后不后悔。
　　一想到李长风还活着，还在这个人间好好地活着，它便不后悔。
　　唯一遗憾的是，再也见不到他了。

　　三千世界，红尘滚滚。
　　他们终究没能再见上一面。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