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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连天桥·四 ...
方桃的目光跟着落在水缸里。里面两尾红鲤鱼在打转儿,搅乱了水面,王鸢见的倒影也成了碎镜。
她静了这一会,非但没有好转,只觉得心跳更快,脸上更烫。方桃以为自己被师兄的灵力伤着,没疑心是共感的作用。
王鸢见愣怔着将手伸进凉水里泡了泡,抬起,碰在唇畔。果真,烫得吓人。他心里想,思绪远比血液更灼热,如正午的太阳,是看不得的。
往日王鸢见听旁的师姐师兄说起灵府相关的话题时,总以正经又严肃的神态,一板一眼讲什么是神交,什么是夺舍。
他听完,得出一个结论。
——修士要保护好自己的灵府,不可让旁人闯入。
可王鸢见从来就没想过要对方桃设防,他往日觉得两人绝不会到这种地步。即便是共生后,他也不信方桃会莽撞。
或许不能叫做莽撞,而是他轻视了她。王鸢见没料到方桃能寻去他的灵府。
只可惜,方桃不仅闯了,还是趁他睡着时。王鸢见下意识要击退她,就像本能地要救火一样。
因为从不设想会发生,王鸢见像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待此时真有火烧身之感,王鸢见才能领悟前人为何避讳不谈此事。
他阖目,妄图镇静下来,却又见境中的罪魁祸首惴惴不安地坐在树下。王鸢见心揪得慌,也顾不上怯了。
“我刚刚伤到你了……方桃。”
王鸢见从方桃小时候就喊她全名,刚才竟有一瞬觉得烫嘴。
方桃迟疑着摇头:“师兄,你生我气吗?之前说好的,我没守约……”
王鸢见将手抵在身后的墙上,背过来看天色。他一字一句,慢慢说:“我怎么有资格生气,是我太粗心大意。”
他咬咬牙,觉得再难启齿也得把道理给方桃讲明白了,理了理心绪,佯装平静,开口。
“你闯进的是我的灵府,看到的是我的神识。师尊往日同你讲过,只有道侣才能神识交融,所以你不能进去。你的灵府,也不能叫旁人闯进去。”
方桃哦了一声,摸摸耳朵。她想,自己还有什么灵府,就剩个魂了。师尊说过大差不差的话,方桃从来没忘,也没有不当回事。
但她看到王鸢见背影的时候,多想绕到正面看看他的脸。
方桃现在还有些惦念方才的感觉。虽然烫人,但是不痛不痒,回味过来反而有点舒畅。
她知道自己逾矩了,却反问:“既如此,我们难道不能结为道侣么?”
自然是可以的。方桃当然也清楚表面的答案。她只是不确定王鸢见的心。而王鸢见怕她把对他的依恋当成了爱意,依旧选择回避。
“人间的兄妹不能结为夫妻。所以师兄妹亦是如此。”
“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方桃一笑,想了想,补了一句,“师兄,我现在还觉得身上烫。”
明明是很平常的话,王鸢见此时听来,心上乱如麻。这好像在一遍一遍提醒自己刚刚的过失。
他想,无论如何这是事实了。可他该为此付出代价,起码要向方桃赔罪。他作为师兄,明明应该仔细叮嘱她什么不能做。
因为一时的羞怯,反而酿成了更大的错。
王鸢见却又控制不了自己堕入错失的温泉中,被氤氲的水汽迷了眼。他心里清楚得很,若是顺着心意一步步走进泉水深处,结局只有溺亡。
为消解心中的杂念,他御剑赶往灵峰下的湖泊,毫不犹豫浸入水中。
清凉的灵气顺着脉络注入境中,方桃感觉好受了些。她问:“师兄,你若是以后有了道侣,我还能继续待在你境里吗?”
“我没想过要寻道侣。”王鸢见坐在岸边的岩石上,头发往下不停滴水。
“以后你重新化作人,也许会先我一步,找到道侣。”他好像在设想未来,却又像在对自己撒谎,故意掩饰。
方桃笑着摇头。
她本想说,自己很喜欢待在师兄身边,若旁人会分去她和王鸢见在一起的时日,那方桃宁愿割舍所有。如果生命中出现一个人,没有让她更幸福,反而剥夺了现在珍惜的美好,方桃一定千方百计阻止这个人出现。
方桃知道她不能把师兄当花草来看,要求他守在院子里,全心全意陪自己一辈子,开落都由她一人赏。
可是她心里不甘。她愿意为了师兄放弃旁的人,也希望王鸢见能给她同等的回应。如果他不肯,她却只能接受。
就像多年前遇见的一只鸱鸢。方桃因这是师兄名里的鸟,养在了院子里。起初,她用术法困住它,不要它走。后来,她发现它的一生不该仅在小院落里。所以她亲自放飞了鸱鸢。
要是王鸢见真有一天寻到了别的道侣,她大抵不会挽留。
“我不会找道侣,我早说过了,唯独只要你一人,师兄,”方桃执拗地分辩,“我虽然又怠惰又弱,又爱惹是生非,现在还是个花妖,可是师兄,你能不能不要嫌我?”
王鸢见也不知道她怎么开始觉得自己嫌弃她了。方桃性子不犟,也不多心,若是按照往日来看,根本不会如此在意一句随口的话。
他艰涩开口:“我何曾嫌过你,方桃,你这样好,不应该成了牺牲品。我宁愿死的人是我。”
方桃本来不伤心的,听完,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恍然间觉得周身又冷得吓人,像是冰火两重天。方桃从来没感觉到这么深的落寞,好像师兄真的不要她了一样。
方桃想,一定得用什么名头把师兄捆在自己身边,她才能永远不孤独。如果她成了魂魄,那师兄要么跟着她死,要么永远平安长生。
她胸中生起一点道不明的晦暗,又极快压了下去。
王鸢见本还陷在和方桃的纠缠之中,杂乱的思绪之中,捕捉到一些遗忘的事情,才想起还有要事禀报师尊。
他俯身,在寒潭里又清洗了几次脸。
方桃想,刚刚的事总归是要有个交代,便说:“师兄,你不用为我分神。当下至关重要的,是找到灵遥仙君,灭了魔王。”
她心道,师兄妹是不会变的,这就算很好了。
水珠从额角滑过,滴在睫毛上,又顺着落下来。王鸢见几乎想剖白心事,又忍住了。
如果方桃真懂得何为爱,他一定毫不犹豫将真心摊给她看。可惜她不懂。方桃从小到大,对情感总是混淆、麻痹,就像丢失了感知力一般。
她总是说爱呀,可是她的爱对谁都一样。
而他的感情本就来得不光明,爱也不坦荡。若是有人能敞亮地教会方桃爱,那才是她的归宿。
方桃见师兄不回应,便问:“师兄,你现在想去做什么?”
“我想,即刻去见师尊,商议残玉的事。”
还想为你辟一条坦途。
“等灭了魔王以后,再说为你塑原身的事情,好么?”
路边种满枣树,好么?
“好。”
师兄还有许多事要做,所以,应当长生。
*
王鸢见来大殿时,也恰是掌门议事之时。玄谣教和紫云宗的几位修士聚在此处。向观和冷至礼在一旁说着什么,看他来了,笑了一笑。
冷至礼先问:“鸢见,你何时同花妖结了共生?”
王鸢见扫了一圈周围的人,选择先瞒过去:“一株铃兰,是方桃往日送师尊的那株。”
冷至礼恍然大悟。他眯着眼睛打量了一番,料想到还有隐情,却没挑明。他先把要事说明了。
“我等有幸同紫云宗联合,眼下,共占卜了有五个方向,可供搜寻残玉。”
阿哑道:“那三座洞府的事,掌门给个准信。如能成,我也一并去寻剩下的残玉。”
冷至礼试探着看向向观。师祖颔首,许诺了出去。阿哑便又问:“不过,既然眼下有了两块残玉,为何不先向其他宗门寻齐?”
“其他宗门未必肯给,”印雪宴挑眉,“好比说万坤老贼,他绝不会拱手让人。”
“这是一个由头,”向观目光落在远处,“有时他们宗门自身都不知残玉在何处。残玉原先是上古流传下来抑制魔头的,只不过如今被灵遥仙君改制过,专门对付沈铃问一人。”
“原来如此,领教了。”阿哑不多问了。
冷至礼接着把话说完:“五个方向,同时前往。若是其中一方寻到了,传讯来,其他队伍便来支援,这样可好?毕竟眼下人手不多。”
众人无异议下,就开始自行分配队伍。印雪宴找准了邓远昳在的地方。她往那一站,威压极强,像是铁定要和他们一路。
王鸢见想,如果司羽还在,段昀也不会走。这样,同伴会更多一些。
印雪宴说:“我正好要诛魔。待我夺回掌门之位,定将残玉拿到手,交给你们。”
燕明衣听见印雪宴这两句话,胸中澎湃不已。她还未曾随同伴出远门历练过,眼下修为虽然算高,眼界却低。
她连忙说:“冷掌门,可否替我传讯给我娘,就说我跟着你们一同去寻残玉了。”
冷至礼有些诧异,还是照着办了。不一会,就收到反对的讯息。似乎掌门不愿意燕明衣去闯荡。
燕明衣又说:“掌门,借你传讯牌一用,我和我娘说清楚。”
她一言,掌门一语,没个尽头。燕明衣有些恼了,干脆留了一句:“女儿不愿意当井底之蛙,即便死在外面,也不要再回苍州。”
发完,燕明衣跑到印雪宴身旁:“那日晚上,我说过要帮你夺回掌门之位,这下可以做到了。”
印雪宴看着她笑盈盈的样子,有些茫然无措。她想了想,道了声谢。
燕明衣又对王鸢见问起:“小桃她住哪里?我来时没好问掌门,待会散了去找找她。”
她来时,还特意把往日做的金镂桃花镯子带上了,准备送给方桃。
王鸢见看方桃在境里比了一个闭嘴的手势,便道:“有些隐情,暂时不便告诉燕姑娘,还望谅解。”
燕明衣想不明白缘由,最终只说了句没事。
待愿前往的修士划分为了十个队伍,每一队派人去堂上抽签,选择前去的方向。
印雪宴推了邓远昳一把:“你不是会占卦吗,选一个有可能找到的地方。”
邓远昳想着占卦不是这么用的,还是硬着头皮去选了一个签。他从小运气都很玄,不管是奖是罚,最终都会抽中。
展开纸条一看,上面明晃晃写着“冥海”两个大字。
印雪宴道:“冥海一带我还未去过,那应该有不少妖魔。”
燕明衣听完眼前一亮,她虽就在妖域旁住着,连边界都不曾逾过。这下,可以去魔界旁的冥海一探究竟,真是新奇。
方桃在境里写道:“冥海在哪?”王鸢见低声道:“从青凤过,再过容州,就到冥海。”
方桃想,那就是往西南去。她摊开手掌一看,红斑的空缺正好朝着西南方……这难道是刻意的指引?
殿内议论的声音渐静了,冷至礼安排好后几日的行程,送走了各位,独留王鸢见和向观在殿中。
门外,燕明衣走在印雪宴身边。紫云宗几个相熟的都在劝她仔细想想,莫要忤逆掌门的命令。
燕明衣还未反驳,印雪宴先开口了:“你们真当那是保护么?凡是人都有一死。到紫云沉掌门羽化了,燕明衣若没本事,掌门就被小人取而代之。她倒不如先随心意走一遭,好过豢养在苍州一方天地。”
这话说得其余几人哑口无言,燕明衣先打了个圆场,和她们作别,同印雪宴一起去安排的居处。
静静的夜色中,一轮皎月高悬。道边的紫藤花开了一大片,如一条淡紫的河流。
“明衣姑娘。”
忽然有人喊她,燕明衣转身看时,阿哑站在不远处,风将她的面纱吹起一角。那额间金色的宝石莹莹闪光,衬得阿哑双目格外柔情。
“阿哑,你怎会在此。”
燕明衣看了印雪宴一眼,往阿哑的方向走去。近了,她看见前些天送给阿哑的耳坠,阿哑已经戴上了。
那是一个圆环镂金梅的坠子,若是转动银环中间的梅花,能放出麻针。
“之前送你的尾羽碎了,想给你这个。”
燕明衣一看,这是个圆盒,像是装胭脂的。她刚要打开看,被阿哑拦住:“遇见危难,再打开。”
燕明衣满怀感激,低头笑了笑:“多谢。阿哑,你也早些休息吧,明日再见。”
按照掌门的吩咐,印雪宴和燕明衣一并住在一处清扫过的居所。
她们推开吱呀的门,看见屋里摆着些花草,一边的墙上还挂了挂历。燕明衣走近一瞧,竟还是三月的。
“这往日有人住么,”燕明衣扫了一眼全貌,端详着一面空白的墙,“这似乎少了点什么。”
印雪宴早已收拾好躺在榻上,她将双手枕在脑后:“大抵是屋子太少,不在的修士把屋子暂给我们住几日。”
燕明衣没多心,翻了翻芥子珠。这屋子的布置像是个女儿家,若是有相称的首饰,也好给她留下做赠礼。
她看见珠子里有一对铃铛,忽然想起白日里隐约听见印雪宴说的话。当时,她扶着阿哑走得快,没听清。
但是……印雪宴说王鸢见体内的花妖长什么样来着?
发尾垂着扎红绫的……铃铛。
这不是,她送方桃的东西吗?
王鸢见:她不懂爱
方桃表面:师兄每天都陪着我真好真开心
方桃心里:师兄死了才能永远陪着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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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连天桥·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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