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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6、(一二三)苦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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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一噤声,看向展昭,展昭点点头,初一这才起身前去开门。
宅院不大,初一在门口同人说话,展昭听得一清二楚。原来是这宅院的管事,就住在这附近。说是自家的孩子午后出去,半日了不见人回来,过来看看是不是贪玩跑到这里来了。
展昭看初一回来,问道:“那孩子多大岁数,男娃女娃?”
“是个七岁大的男娃娃。”初一回道。
展昭点点头,吩咐道:“你我也留意一下,若是看见了,给送回去吧。”展昭说罢起身,“我出去走走,你在此处留守。”
“初一明白。”初一跟着起身,将展昭送出门后,来到自己住的屋子合衣躺下。主子出门前特意嘱咐,要抽空休息,养精蓄锐,他很听话。
夜已幕,月初升。展昭避开繁华的街道,在僻静的小道疾行,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夫妻私语,家人拌嘴,婴孩啼哭,病人咳喘,猫捉老鼠,野犬争食,各种声音传入耳中,展昭一一细辩,不放过任何一丝动静。如此走了近一个半时辰,便将襄阳城西北一带走了个遍。
山南东道楼,跨北街西南而建,青砖筑台,楼高四余丈,此楼雄踞城中,巍巍壮观,于楼顶可览襄阳城全景。展昭立于正脊兽头之上,将襄阳城全貌收入眼中。此时,夜已深沉,月上中天,微凉的银光挥洒天地间,空荡荡的街道上,只偶尔有几只野猫窜过。突然,有团黑影在街道上空略过,速度之快,让展昭都觉得惊讶。
身体本能地就动了起来,展昭迅速从楼顶跃下,几个纵跳便朝着那团黑影追去。只是那团黑影十分诡异,时隐时现,他追了许久也没能追上,最后突然就不见了,好像凭空消失了似的。
展昭站在街边的屋檐之上四下环顾。整洁的屋舍鳞次栉比,深红色的大门,恢弘气派。门口立着两座石狮,威武肃杀。这里是,转运使苏大人所住府院。
九月二十九,对于襄阳城内外的百姓和灾民来说,着实是个好日子。期盼已久的赈灾银粮终于到了,百余辆载满粮食的木板车,从襄阳府粮库入口一直排到了阳春门。光清点、入库,就花了近两个时辰。
展昭坐在粮库对面的茶楼上,看着京西路转运使苏奇和襄州知州张有之都来了一趟,在门口略站了一会儿,谓之督查。襄阳县县令王洙跟前跟后,战战兢兢。
午后,作为钦差大臣的包大人也到了襄阳,早得到消息的苏奇、张有之、王洙以及通判杨朋于阳春门迎接,将包大人一行送到驿站安顿好后方才离去。
粮食来了,包大人也来了,阳春门设立的禁制自然也撤了,阳春门外的拒马被挪到了一旁,出入也不再收取费用。当天下午,城外安置的灾民们就又吃上了浓稠的粥汤。
入夜后,展昭悄悄进入驿站,将近日种种面禀包大人。次日一早,张龙赵虎带着一干衙役,将马卫忠拘捕下牢,包大人借县衙设公堂,当日过堂。
包大人端坐于公堂之上,一张黑脸威严肃杀,公堂右侧,明晃晃三口铡刀一字排开,好不渗人。县令王洙站在下首处,心中直犯嘀咕,包大人为何要选在县衙升堂审案,州衙大堂岂不是更敞亮更威武?
想起升堂前包大人问了一句:“王知县可知马知县住在城中?”可把他吓得不轻。他虽是襄阳县令,但这城中,不要说襄阳王,就是苏大人、张大人和杨大人,哪个不比他官大三级,所以他平常也就管一管城里鸡毛蒜皮的事情,哪位大人有吩咐了,他听命照办便是。至于这马卫忠是何时来了城中的,他真是毫不知情。可是面对包大人这么一问,王洙也只能赶紧认错,“下官不知,下官失察,下官有错。”包大人倒是也没说什么,只淡淡看了他一眼,便叫他一同上堂。
公堂上,包大人责问马卫忠宜城县河坝决堤一事,马卫忠自是一番陈罪,说自己未能提前做好防洪防汛,致使百姓受灾。当被问及宜城县受灾,自己作为一县之首,为何独自在襄阳城偷安之时,却狡辩称家人病重,自己于灾前带家人前来襄阳求医,不想洪水泛滥,只能暂时住在襄阳城。又称自己离开宜城之前,已将一干事务交给主簿陈世美全权处理,妄图推脱罪责。
包大人传唤陈世美上堂,陈世美指认马卫忠枉顾百姓生死,擅离职守,又将他如何仗势欺人,逼死秦父,强取豪夺,逼迫陈世美休妻一事详细陈述。马卫忠虽极力托词狡辩,但尚有宜城县一众百姓作证,最终是罪责难逃。
退堂后,马卫忠被关押在县衙大牢。夜里,包大人在县衙书房悄悄提审了马卫忠。将马卫忠记录修筑河堤工事和费用的账簿放到了他的面前。面对一真一假两份账簿,马卫忠起先倒是沉得住气,几番狡辩,拒不承认。但面对包大人几番严辞质问,渐渐开始惊惶不已,最后痛哭陈情。
“包大人,下官有罪。但是下官所为均是受人指使,不得已而为之,求包大人明察。”
四十余岁的男子痛哭流涕的样子,着实不大好看。包大人皱了皱眉头。“你且说说,究竟受何人指示?”
“京西路转运使苏大人。”马卫忠俯首于地,一字一句回道。
包大人自然知道他一个小小县令不敢独自一人谋划此事,但要查清他的上峰,却需万分谨慎,不能仅听马卫忠一面之词。“诬告朝廷命官可是重罪,空口无凭,你可有证据。”
“下官,下官并无实证,但每次和下官联络之人,正是苏大人身边的邢师爷。下官此次入城,也是邢师爷安排。”
包大人和公孙策对视一眼,据展昭所说,苏奇身边确实有一名邢姓师爷。但是此事并非秘密,有心打听便可知晓。
“空口无凭,你让本府如何相信,难道不是无故攀咬?”包大人厉声道。
“包大人!”马卫忠惊呼,“下官,下官自知罪责难逃,可是下官所言句句属实,绝不敢欺瞒大人。下官贪墨的银钱,多数送来了襄阳。只要找到银钱,就能证实下官所言非虚。”
“天下银钱不过分那几种,你又如何证明那银钱是你送来的?”包大人指出问题所在。
“这……下官……”马卫忠无言以对,脸上手上冷汗津津。
包大人见再问不出所以然来,便叫人将他带回牢里好生看守,一直站在书房窗外的展昭绕了进来。包大人和公孙策同时看向他,问道。
“展护卫怎么看。”
“属下认为,马卫忠没有实证,亦属正常。”
二人均是赞同地点点头。三人商议片刻,便定下一计。
第二日,宜城县令马卫忠负责堤坝工事,偷工减料,贪墨银两的消息不胫而走。夜里,展昭带人埋伏在县衙大牢外,打算来个守株待兔。只是,一连守了两日,不见丝毫动静。
对此,包大人等都不禁感叹那幕后之人竟是这般沉得住气。不过从安置灾民一事亦可看出,苏奇其人心思缜密,行事周密。若他真是幕后主使,他既未曾给马卫忠留下任何实证,便不会因为一个流言便轻举妄动。
三人一议,决定还是暗中调查此事,待掌握更多证据再做定夺。
“虽则这几日马卫忠均是相安无事,但他的安危还是需要多加注意。此事,就有劳展护卫。”包大人叮嘱道。
“属下明白。”展昭领命,去了县衙大牢。之前已经将县衙的守卫都换成了京城带来的禁军。未免出任何意外,他又让东风扮作囚犯直接住到了马卫忠的牢房之中。
包大人一心想要查明事实真相,却不想各种事情接踵而来,让他几乎无暇顾及。就在当天夜里,储存赈灾粮的仓库发生火灾。天干物燥,大火整整烧了半夜,不仅所有粮食均付之一炬,还殃及周边民房数间,看守粮仓的衙役和禁军十数人,均丧生火海,无一生还。
苦难,远不止于此。入冬后,天愈发冷了。洪水尚未完全退去。灾民们依然无家可归。虽有简陋窝棚,却不能抵御寒冷,到了夜里,灾民们只能尽可能挤做一堆,互相取暖。苏奇向城中乡绅募集了一些御寒的衣物,自己又筹备了一些,分发给灾民。奈何僧多粥少,仍有一些人因此感染风寒,而这风寒,竟是一传十、十传百。到后来,竟有半数灾民都被感染。不几日,风寒之症便传到了城里,城内医馆日日有许多人排队就诊,连药价都涨了许多。
洪水之后随之而来的饥饿、寒冷、病痛,灾民们缺衣少食,无药可吃,苦不堪言。襄阳城内的百姓,也未能幸免,高涨的粮价和物价,让他们原本安逸的生活变得拮据,甚至艰难。襄州近两年风调雨顺,无甚灾害,这个冬天恐怕是近几年最艰难的一个冬天。
包大人一边修书一封,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一边责令附近未受灾州县筹集粮食和药草。公孙策更是日日前往城外给灾民看诊。奈何,药材尚未到位,无药可用……
看着这些百姓,公孙策几次悄悄抹泪,日日将“学生无能”挂在嘴边。展昭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却只能默默忍下。这种时刻,更应该要做好自己的事情,不能给大人添乱。
十月初六的上午,有个三岁的孩子熬不住高烧,在他母亲的怀里断了气。家人凄厉的哭声,如哀雁悲鸣,令见着伤心,闻着落泪。那一刻,安置区里异常地安静,仿佛所有人都在为这孩子哀悼。也许,也哀悼着同样饥寒交迫,病痛缠身的自己和家人。
有马蹄声由远及近,朝着这边而来,来人不少,至少十匹马,还有车轱辘的声音。展昭比谁都更早发现,心中生出些许希冀来。也许,是周边县城送药和粮食来了。
展昭抬眸,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远远的一些人影,不过手掌大小,看不真切。展昭提步,脚下生风,便疾驰起来。人影渐渐近了,马蹄声愈发明显,为首之人一身杏色衣衫,熟悉的身影让他看向那人的双眸不由一紧。
展昭不敢置信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那人又近了一些。身体像是自己有了意识,待他反应过来时,他已施展轻功飞身跃起,几个纵跳,再落地时,与那人相距已只余十几丈。
“雪儿!”
一声低喃,含在唇间,只他一人听到。这一刻,他突然红了眼眶,湿了双目。心间有酸涩,有疼痛,又有温暖。他一直都知道,很多难熬的时候,只要看到她,他便觉心安。
展霁雪早注意到有人从远处疾驰而来,细看之下发现竟然是展昭,忙勒停了马翻身跃下。展昭落地后,又往前迎了几步,此时已收敛了方才的情绪,在展霁雪身前站定,低眉看着她,轻声喊道:“小雪。”
“二哥。”展霁雪看着展昭,满目欣喜。“没想到这么快就见到你了,刚才还在和十七说要怎么找你才好。”
一旁的十七也已下马,静静地站在一旁,待兄妹二人打过招呼,才拱手向展昭施礼。“少主。”
展昭对着十七微微点点头,又重新看向展霁雪,伸手牵过展霁雪手中的缰绳,示意她边走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