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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电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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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早上苏昕南洗漱完,开门去找陈淑湫,敲了很久的门都没人来。
在忙吗?
苏昕南感觉陈淑湫应该是不在,她只好自己带上电影票去看电影。
红色的士送她到盛和门口,等着进场的人已经陆陆续续排起了队伍,苏昕南听见前面两个年轻女孩在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
“演唱会抢不到,电影就要看首场。”
“不知道是什么剧情啊,还剪落了头发。”
“去年的堕落天使,我都未看明白。”
“就看见打枪,然后倒地不起死掉。”
两个女孩哈哈笑完又看起票来。
苏昕南又看了看,四周完全没有陈淑湫的影子,她不禁有些担心。
终于进场了,她在队伍里缓缓往前走,检票员一个一个撕掉票根。
她坐在了座椅上。
黑沉沉的放映厅里没有安静下来,低低的浮起人们的聊天声音,苏昕南攥着票根,于黑暗中望向大荧幕。
她周围先后落座,每个位置都坐了人———除了她左手的座位。
音乐声响起,电影的标志出现在眼前,巨大的UFO三个字表明电影开始了,苏昕南收起心,陈淑湫是陈家千金,陈仲尧必然不会让她有事。
开始是一段黑白,火车停靠,人声嘈杂的九龙火车站,男主黎小军熟睡着。
门开了,人们纷纷下车,黎小军背后的人下了车,他的头没有了依靠,惊醒过来。
这时苏昕南的右手边忽然有细碎的声音,她便循着声音转头看去。
陈仲尧正微微弯腰站在她右手边,脸沉在黑暗里,却是在笑:“不好意思,我是你左边的人。”
人们都在让,苏昕南匆忙低头,躲开他的目光,也给他让开狭窄的过道。
陈仲尧坐在了她左边。
香水的味道似有若无,他骨节分明的手放在了座椅的两侧,只差厘米就可以碰到苏昕南的小指。
苏昕南把左手放了下去,陈仲尧看着电影脸色没有变。
苏昕南抿唇,没有问为什么是他来,陈仲尧也没有说,两个人目视前方荧幕好似是老僧入定。
电影里的黎小军初到香港找了一份送货的工作,辛苦十分,还不忘给家乡的未婚妻写信。
陈仲尧忽然低低地笑,气声居多,苏昕南看过去,荧幕的光照亮了陈仲尧的眼睛鼻子和嘴巴,侧面线条流畅而好看。
电影里的黎小军很孤独,没有朋友,在九龙的人流里独自来回,陈仲尧好似想到了什么,笑容渐渐消失掉。
他并非生来傲慢,是陈景山把他打造成了想要的样子,乖张、虚伪、傲慢,这些都是他,他十几岁的时候并不是众人看起来那样光风霁月。
他以为自己是苏昕南的救世主,可以冷眼旁观她的感恩戴德,恶劣地把她的大陆人身份摆在高台上供人鄙夷亵渎。
他曾觉得奶奶用婚姻来绑架他,苏昕南用可怜的面目来让他觉得厌烦,他要反抗一切被安排好的既定事项。
可他从来没有了解过苏昕南,不知道她怎么活着,有怎样的朋友,不知道她的孤独。
他爱她,爱得小心翼翼,躲躲藏藏,连光明正大的机会都不曾拥有。
黎小军在麦当劳遇见了李翘,他不会讲广东话,被李翘带去了英语班,傻乎乎地被抽佣金。
陈仲尧感觉到苏昕南已经进入了剧情里认真起来,他才微微放松下来。
眼睛微微垂,看着苏昕南放在腿上的手,明明刚刚只有一步之遥,他却无法握住。
李翘和黎小军做了好朋友,他们一起吃饭,李翘让黎小军给她跑腿,他骑着单车载着李翘过广东道,音乐在放甜蜜蜜。
苏昕南目不转睛地盯着荧幕,而陈仲尧偏头看着她。
只有在这样的黑暗里,陈仲尧才敢这么大胆地看她。
区朗的道歉礼物是他的私心,如果自己直接给苏昕南票,她是必然不会去的,所以他借着区朗的手给了她,又让陈淑湫打探到她一定会去。
能坐在她身旁看电影,他竟然会觉得平静。
一种久违的平静。
他有一个秘密,一个谁都不知道的事。
1993年他高烧一场,梦魇缠着他,不放过他。
他回到了烧死兄弟的大火里,又回到了中岭私人医院的实验室里,在滚滚黑烟里火焰吞噬掉弟弟,在实验室的红灯里看着兄长离开自己。
最后,他站在海关,一旁的人都面目模糊,他们嘴一直动着,他却听不见,眼前只有苏昕南是清晰的,但苏昕南没有说话。
她的眼神是冷的,陌生非常,陈仲尧没见过。
他想要出口叫住她,却怎么都发不出声音。
世界就像一个偌大的泡沫,轻轻地一声,眼前一切全都破裂。
只剩下一片黑暗。
他站在无尽的黑暗里。
一切的一切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四肢百骸,他的意识海,少年时的恐惧再度袭来,他以为自己已经学会止痛,原来根本无法操纵自如这一切情感。
没人知道他梦到了这一切,连邹凯文都说他走出阴霾情绪一流,大概......是因为他每时每刻都在痛苦。
所以众人都认为他已经不再痛苦了。
只有一天晚上,vivian听见他的嘶吼声急急忙忙来敲门,他那时正浑身大汗地从噩梦里惊醒来,猛烈地喘息,心脏突突要跳出体外。
温热的液体从双眼流到枕边,他沙哑地回答vivian:“无事。”
怎么会无事呢?
他在经年累月里已经渐渐扭曲,恨陈景山,躲避感情,不信任,还有想念.....苏昕南。
电影进行到了哪里陈仲尧依然不知道了,他只觉得呼吸都变平稳。
要是时间能停留在此刻就好了。
苏昕南嘴角紧紧抿住,乌发没有精细保养过的痕迹,和他经常见面的太太们是不同的,她身上是自然而舒展的。
忽然,苏昕南狀似无意地问:“陈淑湫很忙吗?”
陈仲尧急忙收回视线,下意识缩了一下手,结巴道:“她、她讲她今日大姨妈来探她.....”
“好巧哦。”苏昕南轻轻巧巧说了一句。
陈仲尧开始冒汗,他压低声音道:“你不喜欢电影吗?”
苏昕南微微笑着:“喜欢啊。”
“如果身边不是你的话便更喜欢了。”她又道。
陈仲尧呼吸一滞,为了不让她听出自己语气的变化,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停顿了一下才张口:“因为我有事情要同你讲。”
“什么事啊?”
“李小文的事情。”陈仲尧说。
苏昕南总算转过来看他,一双眼亮亮的。
电影渐渐到了尾声,李翘在纽约时代广场追黎小军,但是人潮汹涌,顷刻间两人又背对背。
“你说,相爱的两个人不能在一起吗?”
苏昕南忽然轻声问:“我曾经以为.....”
陈仲尧她的后半句是什么,但他不能接下去。
“或许.....是时代吧,是命运,是什么都可以,但不是他们不爱对方。”
黎小军很爱李翘,李翘也很爱黎小军。
终于在认识的第十年,在邓丽君逝世的那一天,他和她相遇在纽约的一展橱窗前,在甜蜜蜜的歌声里,两个人转头,看见了彼此。
镜头回到十年前下九龙的火车上,黎小军和李翘头靠头睡着。
剧终,灯亮起。
陈仲尧忽然发现苏昕南脸上全是泪痕。
她哭了。
他知道苏昕南在哭什么,可他如同在噩梦里一样根本无法说出一句话来。
“苏昕南。”他艰难开口。
人群在散场。
“苏昕南。”
见她没有抬头,陈仲尧蹲了下来,在苏昕南身边,仰头看她:“别哭了。”
他要伸出手给她擦眼泪。
苏昕南偏头躲开了。
他的手顿在半空,像一个笑话。
苏昕南眼睛微微红着,却还是问他:“小文的什么事。”
陈仲尧收回了手说:“我们出去说吧。”
苏昕南跟着他站起身,顺着人流散场。
影院大厅里站着一个十分显眼的人,男人个子很高,穿着长靴,盯着影院出口。
苏昕南一眼便看见了他,陈仲尧也看到了。
三目相对的时刻,陈仲尧忽然拉住了苏昕南的手腕:“走吧。”他拉着她要从男人身边快步走过去。
“苏小姐。”
苏昕南脚步停住了。
男人露出一抹熟悉的笑,语气也熟:“昨日怎么不见我?”
“休息,骆督查不信我?”苏昕南冷笑。
“哦对,现在要叫警司了,骆sir。”
陈仲尧站在一旁冷冷地看着他,不耐烦地问:“你有什么事吗?”
“当然有。”骆元棠走过去,从陈仲尧的手里拉过了苏昕南的手。
他注视着陈仲尧不松开的手,挑衅一般扬眉问:“陈生不松手?”
陈仲尧语气不善:“骆元棠,我不想陪你玩。”
“我找苏昕南。”骆元棠看向苏昕南,一脸无辜:“苏小姐,我只耽误你一分钟。”
苏昕南扭转手腕,把自己从陈仲尧手掌里挣脱出来。
骆元棠满意地笑了笑,然后把一张很小的卡塞进苏昕南手心说:“苏小姐,有任何事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来找我。”
他做完这一切便微微往后退了一步,意有所指地说:“有人似乎对不属于他的东西很在意,那我就先离开了。”
苏昕南没说话,她把卡片收进了自己的上衣口袋。
陈仲尧刚要说话,一个人和骆元棠擦肩而过走进来,直直朝着他们过来。
陈仲尧见他,微微调整了难看的脸色,然后朝苏昕南道:“这位是麦记电讯的太子爷,李小文的工作他可以安排。”
苏昕南看向来人。
一副无框眼镜,高高瘦瘦,手指甲修的很整齐,正朝她伸出手,斯文笑道:“苏小姐,你好,我是Brandon的朋友麦绍宇,你叫我Mike就好。”
男人身上是商场沉浮的沉稳之色,陈仲尧面对他的时候也是同样,这大概是他们这样的人的一种社交面具。
苏昕南直入主题:“李小文的事情,麦先生打算怎么帮忙?”
麦绍宇倒是不紧不慢地笑了一下,然后朝苏昕南让了半个身位,外面停着一辆兰宝坚尼。
“我们换个地方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