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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一星点的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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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镜看着杜雨看向元衍和小上官的眼神,一个是行走的心脏,一个是有趣的人类,这天底下最有吸引力的饵放在他面前,还活蹦乱跳的。
心脏能撑起他的血肉,但不人不鬼却教他心生无趣茫然。从遇到这两人起,杜雨早就馋得分不清方向。
鬼物从来如此,欲壑难填。他仓促又急迫地步入绞杀之网。
文镜看着就难堪,但的的确确,是他的心头血做的。
他看着自己的手,感觉有些陌生。离开幻境后,文镜久久不说话。
月老便陪在一边装哑巴。
天帝坐在原处一动不动,然而背上已然生出了薄汗。他只要不进去三千芥子,就如同杜雨不踏进雾气一般,那他还是安安稳稳坐在天帝的位置上。
旧神困在三千芥子里。
他还有的是抱负舒展,有的是大权在握。
然而,一切都比不上元衍。他纠结着,月老便见他手中骤然生出一星点的红。
月老揉了揉眼睛。
文镜也注意到了,摊开手心,看红线乍现,一团乱麻似的摊在手掌心。
月老:“……”
文镜道:“很不可置信?”
月老:“岂敢岂敢。”只是这老树开花还是头一遭。要知道文镜千二百年七情六欲最多地就是朝当天帝使。
他不敢多想,却也下意识想到,难道真的是对元衍……
一箭将人神仙射得差点湮灭了,现在又谈起情爱了,会不会太……
山神不会接受吧?月老一边想,这剃头挑子一头热,简直就是两个字,刺激。和这些相比,他那些话本到底是含蓄了。
他到底是喜欢元衍哪里啊?
月老完全看不出来。
文镜看着掌心的红线:“我只是在想,别人可以,为什么我不行?”
月老目瞪口呆。
那要说起来,原因可太多了。
再说,连情爱都不通的文镜,更多的是一种自己都分不清是不是爱的情感吧。
月老都不愿意将之称为感情。毕竟文镜是真的一窍不通,也是真的心狠手辣。
“我是想和他得证大道的。”
掌心的红线骤然消失。
看起来更像是,比起元衍,他是更想得证大道的。
月老一时无话可说,心想如今元衍也没有神山的光鲜外衣,困在三千芥子里,要是真想得道,元衍也没拦着他啊。
而且元衍当神仙可比他久,什么大道更像是文镜的一厢情愿。
不过是既要还要罢了。
想通了,他略一斟酌,道:“他说他不当神仙了。”
文镜道:“这倒是个好机会。”
罪神也是神,要不是元衍自己允许,没有人能隐去他的记忆。如此好的契机,只要他失去记忆,活在三千芥子里,当年那一箭便是没有错处的。
可文镜既要又要还要。
“你便按他说的做。”
月老自是答应。想着出卖一点信息,换得元衍喘息片刻,不然又被这厮以什么得证大道捆绑纠缠,他不是元衍也看着都烦。
文镜看着空无一物的掌心:“我再出一滴心头血。”
月老震惊。
然而,更令他震惊的是,文镜接下来的一句话。
“我也不当神仙了。”
一滴心头血,能当什么神仙。月老咂摸过味来,不过是推盘重来,一窥当年心意罢了。
如今幻境里元衍稍微和颜悦色一点,他便觉还有希望。当年两人朝夕相伴,把酒言欢,文镜当真不怀念吗?
不见得。
月老心中暗叹。
情之一字,简直是害神仙不浅。当然,自作多情也是情。
天帝分出一滴心头血,便去闭关了,想来是没什么精力再关注话本子了。月老终于能松快一点,紧赶慢赶,赶到了桥边,看着孟婆投喂汤水,元衍自是不用经这一遭,已经去下个芥子了。
倒是上官珩生还在排队,都快走到孟婆旁边,还让后面的鬼先喝。
孟婆看也没看,盛汤给他:“这里没人,都是鬼。”
“你没等到,便是不会来,站远些,你的七情六欲太熏人了。”
上官珩生道:“难道是去修仙了?”
孟婆在这儿,看他这样的看了不少了,也不做声,只是将碗又往前递了递。
清亮亮的,如水一般。
上官珩生连魂魄都暗淡了几分,是他不好,先松开了他的手。所以,元衍是不要他了吗?
他魂在这儿杵着,汤也不喝。
“那个面生的……”,孟婆翻了个白眼,对着站在远处的月老道:“还不过来领走。”
月老哎了声,赶紧将上官珩生扯到一边。
“你干什么呀?”
上官珩生看这个老头,觉得他很熟悉:“我在等人。”
月老道:“谁?”
上官珩生将元衍的名字说出来,又觉得元衍的名字不一定就是真的,一时凄惶,竟然红了眼睛。
元衍并不简单,说不定他真的去修仙了。如此的欺骗愚弄,表面上什么也做不了,惹得元衍牵紧了手,到头来却是他先松开的……
元衍不想来找他也是应当的。
可是……可是……
月老叹了口气:“他给你留了东西。”
他将染血的话本子递给他,元衍接过,略微翻看,桩桩件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前世今生的记忆混在一起,更令他痛心,捏住话本的手微微用力,纸张也起了褶皱。
元衍是一块坚冰,他好不容易往怀里扯了些,又教自己推出去了。
他回忆起每一次牵手拥抱,回忆起一次次分别,最后不可避免地回忆到那细微的、不可言说的……
他松开了他的手。
万千悔恨涌上心间。当时的他,哪里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
月老道:“若是有缘分,迟早也会遇见的,去吧,他又投胎一回,去历练了。”
元衍浑浑噩噩抱着话本往前走。孟婆看到了也没说什么,递了碗汤。
反正什么书抱着下去,也不过是碎作烟尘了。
元衍饮尽,抱书投胎去了。
月老又叹一口气,想起那句不当神仙的话来,将那滴心头血往往生台一扔。
孟婆很是不赞同地瞪他:“不要乱扔垃圾。”
月老扔都扔了,连自己的牙也是打碎和血往肚子扔,心中不畅快,便杵一边,含含糊糊地道:“办事嘛。”
三字一出,孟婆了然。
现下当神仙也不容易,办事拿捏分寸不说,什么脏活累活都得来。于是,她将碗递了过来:“喝一个吧。”
月老接过碗,杵鼻子底下闻了闻,清凉凉的,像薄荷水。
“我不会喝了什么都忘干净了吧?我事儿还没办完呢。”
一番言语下来,那些本来凄恻的魂魄二话不说饮汤就跳,当人苦,当鬼不怎么地,当神仙也是个苦哈哈的劳碌命,什么鬼故事,一跳忘了干净好。
孟婆摇摇头:“喝完就跳,才有效果。”
月老喝了一碗,再喝一碗,再喝一碗。
孟婆:“……滚。”
月老轻飘飘地谢过,走了。
月老对着缭乱纠缠的红线唉声叹气。最近为了跟进两个神仙的进程,没少看三千芥子,倒忽略了原本要紧的事。
“早知道……就不那么干了……”
他喝了孟婆汤后,轻飘飘的,没什么顾忌就说出了自己心中所想。罪神伏诛时,他念及以往的交情,打开了三千芥子。
原本是想着,要是古神侥幸还有那么一丝魂魄,进了里面倒也有一分的生机。
谁知元衍的确是进去了。
可天帝也发现了。
他以前不懂司命为什么对几生几世这么头疼,不就是红线难捋了点吗?
月老经此一役太懂了,这哪里是难捋了点,简直就是太难做了。经他的三千芥子,若干个话本,古神被困其中,天帝心头血已去了两滴……
那可是天帝,现下里是心头血拿的爽快……当年和元衍一起时,不也是屁颠屁颠的,最后那一箭不知算了多少的秋后账。
月老自知自己成仙不及元衍,平日里三个神仙曾有同场时,也是以元衍为主,文镜鲜少拿正眼瞧他。修为抗不过,也很少有情分。
他想着想着越发地愁了。忽然一个念头蹦了出来,他倒吸一口凉气,但怎么也忽略不了,要是他直接将时光倒流,让他们重来一回呢?
太吓人了,他连忙取了一壶酒来,要开封时手顿了顿,红封上上是元衍题的字……春风醉。
他揭开来,酒香扑鼻,闻着就令人心旷神怡。元衍虽是古神,却十分喜欢去人间闲逛,偶尔有兴致便会给他和文镜捎带些东西回来,其中最多的就是酒,若是被红封上的字丑到了,就会像这壶春风醉一样,自己重新题字封上。
月老想了想,闷上一大口:“当日就该……算了……”
他起身,算了算珩生也该投胎了。还好是三千芥子,司命也管不到的地方。他挥起笔来十分流畅,边写边回想,不消片刻便成一个芥子。又将三人拢进去,不管怎么着,这步险棋应当是没有走错。
文镜想要知道的,元衍想要突破的,都在里面了。是非曲直,他未曾置评,便总觉得亏欠,饮酒都少了滋味。
芥子已经周转。再想做些什么也没有了,再想后悔更不可能了,此时他才是真正的轻松,坐在殿内将库存的酒一坛接一坛地喝,真是好滋味,不比与元衍一同畅饮的时候差。
珩生醒来时,发现自己在水里飘着,他眨了眨眼睛,也不觉得呛水,往水面游去,越游越觉得不对劲,他低头看见了……爪子。
又尖又利,带着鳞片,泛着幽光。
他一时间连游都不会游了,僵着身体,直直往下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