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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日月与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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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卿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少女单薄地像一张纸片,虚弱地趴在床头,可她神采飞扬,眼睛明亮得让人无法忽视。
她按下手机的语音键,欢快地和手机那头的人分享着自己的近况。
时卿莫名觉得这一幕有些刺眼,他收敛眼中复杂的神色,走了过去。
“时律师!”顾怀夕取消了语音发送,把手机反扣在一旁,热情地和他打招呼:“你过来了!”
“是的。”时卿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他的眼中闪动晦暗不清的光芒。
自顾怀夕做完手术已有一段时日,顾怀夕做的事情他已经知道,顾怀夕也不可能不知道,她瞒不住他。
他竟然被她算计了。
她一直在防备他。
当时卿意识到这一点,只觉得好气又好笑,同时还生出隐秘的自豪。
她这一手制衡玩得极好,就连自己也是局中的棋子。
此刻,她惨白着一张小脸看向自己,他总觉得她比昨日又瘦了不少,她像一朵凋零的花,一点点被抽干生命力。
时卿又不忍心责问她,给她拈了拈被子,原本要说出口的质问变成了:“怎么又瘦了?这几天吃东西还是吐吗?”
“我好多了。”顾怀夕朝他笑,“护士姐姐给我挂了甘露醇,我今天就没吐了。”
顾怀夕放在床边的手机不断传来信息震动的声音。
时卿不动声色地问道:“不看一下消息吗?”
顾怀夕摁掉了声音,说:“不想理他们,他们在我面前说时律师的坏话,我又不傻,现在除了时律师,谁还会希望我活着?”
“有谁来骚扰你?”
顾怀夕没有回答他,她神色低落地说:“一旦我死了,他们就会像闻到血味的秃鹫一样扑上来,将我爸留下来的东西瓜分殆尽。”
时卿早已忘了自己来的目的,或许比起顾怀夕而言,他才是那个更不能接受结局的人。
“不要瞎说,你会好起来的。”时卿轻轻握住她的手,“是不是化疗的过程很痛苦?我请假陪着你,好不好?”
顾怀夕摇头,她原本是低着头,时卿看不到她的眼睛,也看不到她的神色。
顾怀夕从时卿的手里抽走了自己的手,在沉默许久后抬头看他:“时律师,你别瞒我了,我都知道了。”
她说话的时候,眼泪从眼睛里流下来。
“我知道自己快死了。”
顾怀夕今日就是准备跟时卿摊牌的,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些话说出来之后,时卿表现得比她更难过。
一向冷静的时卿甚至忘了言语,他愣愣的看了她好久,然后问:“是谁对你说这些话?是谁?”
他说到最后两个字的时候,语气里慢慢带起怒气,怒不可遏却最后却又带着怕吓到顾怀夕的小心翼翼:“是谁在你面前胡言乱语?是王高朗?还是谁?”
“没有谁。”顾怀夕的冷静浇灭了时卿的愤怒,她静静地说:“别瞒我了,时律师,我知道自己身体的变化。”
她故作轻松地深呼吸一口气,说:“其实这样也好,或许我很快就可以见到我爸妈了……”
时卿感到了深切的无能为力,这段时日他一边处理公司的事情,一边疯狂地寻找能够延长顾怀夕寿命的方法。
可他不是正儿八经的顾家人,有些渠道和资源他根本够不上。
时卿甚至去找过顾怀夕母亲那边的人,顾怀夕母亲出身京城四大家之一的殷家,殷家底蕴深厚,势力不可小觑,或许能为顾怀夕找到生的希望。
可是早在5年前,在顾怀夕的父母出事之前,殷家变了天,现在的殷家主不再是顾怀夕的亲舅舅,而是顾外公的一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
时卿上门求助,只得到了羞辱。
时卿是不在意这些的,为了达到目的,脸面是最不重要的东西,也只有那些自称上层人士的体面人,才会在意这虚无缥缈的脸面。
他更在意的是,让顾怀夕活得更久一点。毕竟他和顾怀夕利益一体,顾怀夕活着,他才能得到更多的好处。
时卿一直是在心里这么对自己解释的。
可他的身体不听自己的使唤,他为顾怀夕仅剩不多的生命感到慌张,为她看向自己的眼泪感到灵魂的痛苦。
他用纸巾擦掉她的眼泪,说:“不会的,你不要听任何人和你瞎说,我知道这段时间化疗让你很难受,等做完化疗就好了……”
“你不是想考海都市大学,学金融吗?等你再好一些,我把老师请到家里来……”
“时律师,谢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顾怀夕有双极其美丽的眼睛,即使她被疾病折磨的不像人形,她的眼睛仍然散发出宝石一般的光彩。
“我知道你和我爸签了一份协议,他给你公司的股份,换你来照顾我。”
时卿不明白顾怀夕为何要提起这件事,更没想到,顾怀夕知道的远不止这些。
可就算时卿清楚地明白,他也已经无法拒绝她的请求了。
这也是顾怀夕今晚的目的。
顾怀夕在赌,赌时卿对自己也有亲人的情谊,并且她也别无选择。
所以她只能打感情牌,但她不止打感情牌。
“时律师,有些事情不是我们逃避就能解决问题的,你不要把我想的太脆弱了。”顾怀夕的眼睛里还含着未干的眼泪,犹如雨后初晴,她微微笑起来的时候,反而看上去比面前的时卿更洒脱。
“我死后,并不想财产旁落。我爸妈的死,虽是意外,也是人为,他们原本不会上那趟飞机。”
时卿震惊地抬头。
顾怀夕继续说道:“如若不是有内鬼,导致家里的生意出了问题,我爸妈不会匆匆赶去,也不会……死。”
“所以我不想把钱留给他们。”顾怀夕用一种充满信任与依赖的眼神注视着他:“时律师,我能信的只有你,与其把这些东西给他们,其实不如给你……”
时卿道:“顾总给我的东西已经很多了,多到我受之有愧。”
“我要立遗嘱。”顾怀夕看着时卿,缓缓道:“时律师,你会帮我的,对吧?”
“当然。”时卿艰难地开口。
顾怀夕承诺他:“时律师,我把公司的股份送给你,你帮我好好照看它,行不行?”
时卿明明知道她惯会哄人,仍答应了。
“你好好休息,我今晚不走,就在这里陪你。”
“你回去休息吧。”顾怀夕说:“公司需要你,我也是。”
最终时卿拗不过她,离开了医院。
而这时候的顾怀夕也有空拿起手机,回复周陵游的消息。
周陵游:[你记得按时复查。]
周陵游:[不要太灰心,之前有个病人,今年已经是第4年了,所以你要相信一切没有那么糟糕。]
顾怀夕之前哄周陵游,说时卿已经告诉了她生病的真相。
周陵游见她久不回消息,以为她睡着了,便发了一句:[好好休息。]
顾怀夕拿起手机,说:[好!我相信你周医生,我会努力多活一点时间的!最起码要等到18岁生日!]
顾怀夕美滋滋地说:[我还要收周医生给我送的礼物!我觉得我活到18岁肯定没问题!]
毕竟她离18岁生日也就几个月了,顾怀夕心想,这还不是小意思。
周陵游是在忙完工作后看到她的消息,心里觉得难言的苦涩,回道:[你会活得更久,不止18岁。]
顾怀夕几乎是秒回:[肯定的!如果我能活得更久一点,那一定是周医生给我推荐医生的功劳!]
周陵游问:[还没睡吗?]
顾怀夕:[有点头疼,睡不着。]
她的声音听上去有点委屈,但很快又振作起来:[不过已经比前几天好多了,也没有很疼。]
[周医生,等我出院了,我请你吃饭吧。]
周陵游刚想拒绝,可是顾怀夕却说:[如果不还周医生请我吃饭的人情,我会睡不着觉的。]
周陵游答应了她。
事实证明,心软总是沦陷的开始。
他们约定了吃饭的日子。
可周陵游没想到的是,那天下班,小姑娘在医院门口等他。
她单薄的身体裹在一件雪白羊角扣大衣里,脖间围着一条毛茸茸的围巾几乎遮住了她半张脸,她的头发,更确切说是假发,卷成了一条条小波浪,散落在肩膀上。
医院门口人来人往,时不时会有人碰到她,她惊慌失措地和别人道歉:“对不起……”
周陵游一眼就认出了她,她快步走过去,在她退到马路之前拉住她:“小心。”
“周医生!”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她的眼睛里迸发出惊喜的光芒。
“你怎么过来了?”周陵游环顾四周,没有看见跟着顾怀夕的人。
“家里太闷了,我就提前来了,我想进去找你,又怕给你带来麻烦。”顾怀夕像做错事的小兔子,低着脑袋,整张脸差点埋进火红色围巾里。
“什么麻烦?”周陵游有些不解。
“怕影响周医生的名誉问题。”顾怀夕脱口而出,说完之后又有些后悔。
但话既然已经出口,不能收回来。顾怀夕定了定心神,想知道周陵游会如何回答。
顾怀夕承认,她对周陵游确实有不轨之心,毕竟他长得好看又好骗,如果不是她生病,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追求他。
作为顾家的大小姐,她向来直接,因为她从小到大就没有得不到的东西。从小父亲就告诉她,想要什么就直接说,她有这个底气。
顾怀夕是将死之人,按照她的性格,她本不需要再顾忌什么,人生得意须尽欢,人都快死了,还不能让她谈场恋爱吗?
可她对周陵游又有一种小心翼翼,就像此刻她看着他,他的身影挡着她,避免行人误撞到她。
顾怀夕知道他对自己没这个意思,他所做的一切全都是出于他良好的教养,以及自己的故作可怜。
在他的眼里,自己应该还是个未成年人吧。
顾大小姐突然很不甘心,周陵游这样好的人,愿意为了一个和自己没有关系的人,去求老师帮忙;也仅仅因为自己说难受,就陪她聊天。
顾大小姐这辈子没有得不到的东西,却偏偏在生命的最后关头,老天爷跟她开了一个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