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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Chapter 0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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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03
“——咚咚咚!”欢快的敲门声响起,这不是助理的敲门声。
南宫北恐惧地偏过头,看向门口,像是外面站着一个恶魔或者巨兽,会进来把他给撕了。
“——师父!我带我爸爸来,给你装窗户了!”
“小糊涂”洪亮的声音像一把利剑,倏地飞向南宫北的耳膜,他猛地跳起来,披风飞扬,“哗”一声,把餐盘往空中一带。
…………
两只鲍鱼和十只虾在空中做了一个难度系数5.6的向前翻腾3周,转体4周,然后重重地落了地。
其中一只虾,刚好落在南宫北的鞋面,像是在蠕动一般。南宫北腿一晃,虾又往空中翻转,最后落在了一个人的头顶。
那是小糊涂,身边站着一个不修边幅的男人,头发乱糟糟的,身上穿着一件深蓝色工作服,怀里抱着两片玻璃,乐呵呵地笑着。
这是小糊涂的爸爸。
南宫北快速捂住眼睛,转身去摸他的眼罩,“先、先、先别进来!”
他像一只受惊的松鼠,上蹿下跳地逃开。
庄琪琪这才反应过来,拼命挡住小糊涂的爸爸,“北哥,对不起啊,我以为你戴着眼罩!”
南宫北吃饭也是带着眼罩的,因为餐食吃了第一口就不再对称,为了能吃得下去,他一定会戴眼罩。
这里每个南宫北会用到的房间,都有一个专门收藏眼罩的柜子,里面放着无数眼罩备用,只要有一点点磨损,他就要换新的。
可以说,他在眼罩上花的钱,比任何贴身用品还要昂贵。
南宫北终于摸到了移动桌台上的眼罩,迅速往眼睛上一戴,深吸了几口气,一脸平静地转过身:
“做什么的?”
“装玻璃的。”糊涂爸举了举胸前的两片玻璃。
小糊涂把头顶的虾拿下来,往嘴里一塞,口齿不清地说:“师父,爸爸从仓库里找到两片最像的窗玻璃,就跟孪生兄弟一样,连琪琪姐姐也说分辨不出来区别。”
庄琪琪立刻点头附和:“北哥,是真的哟,比我们之前的玻璃还要对称!”
南宫北一脸沉痛地望着她。
庄琪琪,这个世界没有你在乎的人了,是吗?给你出粮的活生生的帅气北哥,你也不在乎了?
他踩在虾肉和饭粒上,走向沙发,把鞋子一脱,往侧边一丢,双腿盘坐在沙发上,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去吧,装吧。”
糊涂爸大摇大摆地绕过工作台边,在宽阔的窗台上铺了一层干净的布,爬了上去:“老板,放心,这座城里没人比我更懂玻璃。你也是设计师,你知道玻璃的。”
“我不知道。”南宫北低声说。
他打算破罐子破摔,透着眼罩,观赏这个看起来十分粗俗的男人安装玻璃。同时,有人进来收拾餐盘,打扫卫生,在他的眼前晃来晃去,装玻璃的画面全扭曲了。
糊涂爸利落地把玻璃周边的胶条去掉,再挑出残余的玻璃碎片,清除干净后,他抱着新玻璃,轻轻一推,玻璃就装好了。
再打玻璃胶。
很快,工作室安静下来。
南宫北可以感觉到脑间疯狂跳动的血管,几乎要炸裂开来。但他的心安静无比,像一潭死水。
这就是最后一根稻草,把他直接压弯了,弯到了地底下。
庄琪琪轻声在耳机里说,“再给北哥准备一份炒饭,放在餐厅。”
南宫北“呵”了一声,一颗眼泪从闭着的眼角流了下来。
就在这时,他听到头顶传来一句:
“水晶、钻石昂贵,但可塑性低。玻璃便宜没错,但可塑性高,用途也广,就像我们这种……凡人。”
就像我们这种凡人。
这八个字像突如其来的雷声,直敲南宫北的头盖骨,天知道,他多么不想做昂贵易碎的水晶,而想成为玻璃,做一个凡人,没有对称强迫症的凡人。
南宫北仰起头,糊涂爸已经走到他身边。
他该死地发现,这个粗俗的男人居然浑身闪着金光,不再粗俗。
糊涂爸咧嘴一笑。
优雅,实在是优雅!
南宫北真的想回他一个微笑,可是他盘着的腿麻了。
麻了……
糊涂爸谦逊地垂下头:“小糊涂给你们添麻烦了,我这个做父亲的替他向你们道歉。这孩子有时候想法古怪,我平时也很忙,很少带他,也搞不懂他是怎么想的。”
他指的是小糊涂智斗保镖,偷溜进来踢球的事情,全城人都知道,这是南宫家族的禁忌。
糊涂爸在替儿子求情。
南宫北望着糊涂爸,说不出话,腿一动,浑身像是万只蚂蚁在爬。
糊涂爸的头垂得更低了,“南宫先生,以后你们需要玻璃,我们随传随到,终生免费。”
南宫北不能容忍这么优雅的男人低下头求他,他忍着剧痛,站起身,踩在地毯上:“没事。”
糊涂爸迷糊了几秒,倒是小糊涂冲了上来:“这下我可以喊你师父吗?”
南宫北透过眼罩薄纱,盯着小糊涂,从五官来看,不是什么恶魔怪兽,还很是清秀,最好看的要数他的寸头,像个练工夫的小子。
“你以后想来就来吧。”
反正,以后他也不在这里。
小糊涂一跃而起:
“欧耶!师父!我师父南宫北!大帅逼一个……哈!”
南宫北:“……”
糊涂爸:“……”大帅逼这个词,是脏话吗?他也搞不清楚。
糊涂父子离开后,南宫北秋后算账:
“我看你们两个越来越过分了!是不是脑子被乌鸦衔到了马蜂窝?!”
南宫北之所以有心情骂人,是打算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一些,而不是在做大事前,被人发现不对劲。
说完这句,他穿着袜子走进了餐厅,坐在餐椅上,抓起勺子吃起了炒饭,新鲜干净的虾肉在嘴里嚼着,恶心程度堪比吃的是脚面上,被小糊涂放进嘴里的那只。
“脑子被乌鸦衔到了马蜂窝?这是什么意思?”好学的庄琪琪,挤了挤正在努力思考的万安安。
万安安恍然大悟,窃笑起来:“说你的脑子被马蜂盯得满是孔,进水了呗。”
“为什么是乌鸦?”
万安安往展厅走,“秃鹫也行,乌鸦也罢,反正专吃腐肉。意思是说你脑子腐败秀逗了!笨的!”
庄琪琪不以为意,望着南宫北吃饭的背影,满眼爱心:“北哥骂人可真艺术,也有意思,我喜欢听。”
两人在南宫北每日变着花样的“辱骂”中养成了脸皮厚,啊不是,铜墙铁壁,无坚不摧的乐观性格!
·
吃完晚饭,南宫北屏退了所有人,坐在工作台前,将灯带开到最亮,把白天没完成的求婚钻戒连夜做完了,还给它取了个好听的名字,叫“欢颜”。
他又打开平板电脑,照着庄琪琪做好的私人订制订单,给所有未来得及完成设计的客户,写了一封致歉信,又留了一封长长的信,上面写着:南宫峻岭(亲启)。
他将所有信件放在工作台的正中央,堆成了一座小山。
有人说,千万不要在深夜做决定,他仰头望着从玻璃窗里射进来的晨曦,古怪地笑了笑,“这可不是深夜,这是清晨了。”
孔雀石挂钟发出了悠扬的笛声,六点整。
深渊才是生命本身。
它是对的。
南宫北洗了个澡,换上一套新装,打扮舒服后,他召来司机,趁着大门口无人,悄悄上了车,车子把他载到了郊外的雪山。
清晨的温度很低,更别说雪山了,没有任何御寒装备,根本就是自寻死路。
南宫北跟司机交代了一声,说他上去一会就下来。
司机也没怀疑,心想老板平日里天天锻炼身体,想必耐寒方面也是刚刚的,便立刻答应下来。
南宫北把眼罩丢进车里的收纳柜,徒手往雪山爬去,无边无垠的白色雪幕,让他的眼睛差点盲了,但他执着地寻找目的地。
半个小时后,南宫北的双脚冻得到走不动路了,终于在半山腰上,找到了那片枯枝树林。
密密麻麻、光秃秃的树干,叉出来的树枝上,没有一片树叶,上面铺着一层白雪,像是穿着白衣跳舞的女子舞团。
走到树林中央,南宫北仰头望着两棵十米高的树,立着的树干同样粗壮,醒目的是,一根如房梁一般粗壮结实的树枝,横在了两根树干中央,像是一座坚固的桥梁。
这是世间罕见的连理枝,原本象征夫妻恩爱的。
讽刺的是,这是南宫北寻找了十年,最完美的自杀地点。
再过一会,司机发现他没下山,就会走进来找他,然后发现他的尸体。
一具丑态毕露的尸体。
南宫北幻想了一下那种场景,自嘲地笑了笑。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根淡黄色宽边带子,把玩了一会。
这根带子大有来头,它是盛唐时期的皇族流传下来的九环带,上面有九个金环,一般都是皇帝或是重臣挂在腰间的。
之所以用这根九环带上吊,结实是其中一个原因,他还想在死之前,使用一次单数的东西。
南宫北将九环带穿过连理枝的中间,还打了个标致对称的死结,他爬上一根树的树干,两只长腿分开,刚好够支撑在两根树干上,十指用力攥着九环带的两端。
回味自己短暂、奇特的一生,从出生就被媒体杂志追踪的“神颜婴儿”到“完美少年”,再到后来的“珠宝天才”,所有形容他的词都是完美、完美再完美。
可他心里知道,对他评判最正确的,是昨天那个愤怒的女佣,她说自己是个变态。
“我就是个变态。”
南宫北咂摸了下唇,刚要把下巴放进死结的上方,就听到不知道从哪里传来莞尔动听的一声:
“你在做什么?”
声音特别像今天早上那缕晨曦,温暖明亮,但此时,他只感受到了——
这是五个字,是伤害我的数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