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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七 ...

  •   黄药师见欧阳锋筝弦上铮铮铮的拨了几下,发出几下金戈铁马的肃杀之声,微微笑道:“来,来,咱们合奏一曲。” 欧阳锋叫道:“大家把耳朵塞住了,我和黄岛主要奏乐。”众人都知道非同小可,纷纷撕下衣襟,紧紧塞住双耳。陆卿衣不忍苦恼这件翠绿的裙子她喜爱异常到底要不要撕,黄药师见她神情苦恼,以为她不懂得其中利害,便伸手撕了自己的衣襟,将她双耳塞住。陆卿衣看他细心,心中更是觉得这人无处不好,更增爱恋。两人微笑对视,看在旁人眼里却显得暧昧至极,只是却都畏惧黄药师古怪脾气不敢多言。

      欧阳锋盘膝坐在一块大石之上,闭目运气片刻,右手五指挥动,铿铿锵锵的弹了起来。秦筝本就声调酸楚激越,他这西域铁筝声音更是凄厉。郭靖不懂音乐,但这筝声每一音都和他心跳相一致,一颗心似乎要跳出腔子来。他急忙坐倒,宁神屏思,运起全真派道家内功,心跳便即趋缓,过不多时,筝声已不能带动他心跳。蓦地里柔韵细细,一缕箫声幽幽的混入了筝音之中,郭靖只感心中一荡,脸上发热,忙又镇慑心神。铁筝声音虽响,始终掩没不了箫声,双声杂作,音调怪异之极。铁筝犹似巫峡猿啼、子夜鬼哭,玉箫恰如昆岗凤鸣,深闺私语。一个极尽惨厉凄切,一个却是柔媚宛转。此高彼低,彼进此退,互不相下。

      两人斗的正为精妙,突然间远处海上隐隐传来一阵长啸之声。黄药师和欧阳锋同时心头一震,箫声和筝声登时都缓了。那啸声却愈来愈近,想是有人乘船近岛。

      陆卿衣听不见这声音,却看见两人同时色变,心中叫道,莫不是洪七公来了!

      三般声音此起彼伏,斗在一起。郭靖听到精妙之处,不觉情不自禁的张口高喝:“好啊!”他一声喝出便即惊觉,知道不妙,待要逃走,突然青影闪动,黄药师已站在面前。这时三般乐音齐歇,黄药师低声喝道:“好小子,随我来。”郭靖只得叫了声:“黄岛主。”硬起头皮,随他走入竹亭。

      黄蓉耳中塞了丝巾,并未听到他这一声喝彩,突然见他进来,惊喜交集,奔上来握住他的双手,叫道:“靖哥哥,你终于来了……”又是喜悦,又是悲苦,一言未毕,眼泪已流了下来,跟着扑入他的怀中。郭靖伸臂搂住了她。欧阳克见到郭靖本已心头火起,见黄蓉和他这般亲热,更是恼怒,晃身抢前,挥拳向郭靖迎面猛击过去,一拳打出,这才喝道:“臭小子,你也来啦!”

      陆卿衣看着郭靖过来,亦微笑摘下耳内碎布。却不是去管他们的事,而是独独走到了黄药师的身边。黄药师见她过来,心里原看黄蓉与郭靖亲近的不满也少了些许。

      洪七公背负大红葫芦,右手拿着竹杖,笑吟吟的走进竹林。黄蓉见了他,大声叫道:“师父,师父。” 黄药师与洪七公见过了礼,寒喧数语,便问女儿:“蓉儿,你叫七公作甚么?”黄蓉道:“我拜了七公他老人家为师。”黄药师大喜,向洪七公道:“七兄青眼有加,兄弟感激不尽,只是小女胡闹顽皮,还盼七兄多加管教。”说着深深一揖,却又想到当初在陆家庄陆乘风亦是这么对自己说的,不由得又看陆卿衣看去。两人均想到一处,相视而笑。

      洪七公笑道:“药兄家传武学,博大精深,这小妮子一辈子也学不了,又怎用得着我来多事?不瞒你说,我收她为徒,其志在于吃白食,骗她时时烧些好菜给我吃,你也不用谢我。”说着两人相对大笑。

      黄药师道:“七兄,大驾光临桃花岛,不知有何贵干。” 洪七公道:“我来向你求一件事。”洪七公为人正直,行侠仗义,武功又是极高,黄药师对他向来甚是钦佩,这时听他说有求于己,不禁十分高兴,忙道:“咱们数十年的交情,七兄有命,小弟敢不遵从?”洪七公拍手笑道:“是啊,这才是知己的好兄弟呢!那你是答应定了?”黄药师道:“一言为定!火里火里去,水里水里去!”

      欧阳锋蛇杖一摆,插口道:“药兄且慢,咱们先问问七兄是甚么事?”洪七公笑道:“老毒物,这不干你的事,你别来横里啰唆,你打叠好肚肠喝喜酒罢。”欧阳锋奇道:“喝喜酒?”洪七公道:“不错,正是喝喜酒。”指着郭靖与黄蓉道:“这两个都是我徒儿,我已答允他们,要向药兄恳求,让他们成亲。现下药兄已经答允了。”郭靖与黄蓉又惊又喜,对望了一眼。欧阳锋叔侄与黄药师却都吃了一惊。欧阳锋道:“七兄,你此言差矣!药兄的千金早已许配舍侄,今日兄弟就是到桃花岛来行纳币文定之礼的。”洪七公道:“药兄,有这等事么?”黄药师道:“是啊,七兄别开小弟的玩笑。”洪七公沉脸道:“谁跟你们开玩笑?现今你一女许配两家,父母之命是大家都有了。”转头向欧阳锋道:“我是郭家的大媒,你的媒妁之言在哪里?”

      黄药师见两人争执不下,说道:“小女蒲柳弱质,性又顽劣,原难侍奉君子,不意七兄与锋兄瞧得起兄弟,各来求亲,兄弟至感荣宠。小女原已先许配了欧阳氏,但七兄之命,实也难却,兄弟有个计较在此,请两兄瞧着是否可行?”欧阳锋与洪七公都催促他快说。黄药师微微一笑,说道:“欧阳世兄是锋兄的贤阮,郭世兄是七兄的高徒,身世人品都是没得说的。取舍之间,倒教兄弟好生为难,只得出三个题目,考两位世兄一考。哪一位高才捷学,小女就许配于他,兄弟决不偏袒。两个老友瞧着好也不好?”两人都抚掌而笑,直呼妙极。

      陆卿衣心道,重头戏来了,三道试题!虽说她早已经知晓比赛结果,但是现场观看也是不可多得的乐趣。她走到黄药师身边,朝他伸出了三个手指头。意思是说:师傅啊,三个愿望啊!黄药师看她双眸明媚,兴致高昂,本就出众的面容更是慑人,他虽多年清寡,心如止水亦看了心惊。轻轻朝她摇头,意思是说:不要这么早下结论。两人眉目传情,旁边诸人亦是面色古怪。洪七公不晓得陆卿衣身份,向黄药师奇怪问道:“咦,这个小丫头是药兄新收的夫人么?”

      黄药师听他这么问,心中愕然,正想开口反驳,转瞬又觉得不妥,只好不去解释,只是微笑说道:”七兄说笑了。“。陆卿衣被他问的心下一震,差点站不住身子,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难道真看的这么清楚?羞涩心虚之下,竟然不敢抬头。听了黄药师言语,却又有些心安又有些失落。

      欧阳锋欧阳克在心里大赞,老叫花终于聪明了一回,直接就问出了他们想问的问题。郭靖傻呆呆的来回看着两人,好似要在两人之间看出一朵花来。

      黄蓉听了这话,先是一愣,继而大喊:“师傅,你乱说什么啊!”

      黄蓉的一喊,黄药师微笑不减,说道:“还是先考两位罢。”又深深的看了陆卿衣一眼。
      陆卿衣被黄蓉一声喊的冷静下来,手抚了抚裙子,眼波流转,退到了一旁。

      黄药师又笑道:“兄弟九流三教、医卜星相的杂学,都还粗识一些。那一位不中选的世兄,若是不嫌鄙陋,愿意学的,任选一项功夫,兄弟必当尽心传授,不教他白走桃花岛这一遭。”众人听了他这话,心里都暗暗道,黄老邪这话谦虚了。

      见各人都无异议,黄药师道:“第一道题目就是比试武艺了。你们四位在这两棵松树上试招,哪一个小辈先落地,就是输了。大家只试武艺招术,不考功力深浅。锋兄七兄哪一位若是出手太重,不慎误伤了小辈,也就算输。” 洪七公奇道:“伤了小辈算输?”黄药师道:“那当然。你们两位这么高的功夫,假如不定下这一条,只要一出手,两位世兄还有命么?” 洪七公搔头笑道:“黄老邪刁钻古怪,果然名不虚传,打伤了对方反而算输,这规矩可算得是千古奇闻。好罢,就这么着。只要公平,老叫化便干。”黄药师一摆手,四人都跃上了松树,分成两对。

      四人迅速在树上缠斗起来,欧阳锋以内劲忽悠郭靖,使他一时不查,跌落下树,黄蓉心焦不已,斗然间只见郭靖身子跃在空中,砰的一声,欧阳克横跌在地,郭靖却已站在一根松枝之上,借着松枝的弹力,在半空上下起伏。黄蓉这一下喜出望外,却没看清楚郭靖如何在这离地只有数尺的紧急当口,竟然能反败为胜,情不自禁的又叫了一声:“好。”

      第一题自然是郭靖胜了。场内众人或喜或忧,独独黄药师于陆卿衣两人面容平静。一个是知晓结果并非自己可以控制,另外一个却是早已经知晓结局。

      欧阳锋道:“那么就请药兄出第二道题目。”黄药师道:“咱们第二三场是文考……”黄蓉撅嘴道:“爹,你明明是偏心。刚才说好是只考武艺,怎么又文考了?靖哥哥,你干脆别比了。”黄药师道:“你知道甚么?武功练到了上乘境界,难道还是一味蛮打的么?凭咱们这些人,岂能如世俗武人一般,还玩甚么打擂台招亲这等大煞风景之事……”

      黄蓉听到这句话,向郭靖望了一眼,郭靖的眼光也正向她瞧来,两人心中,同时想到了穆念慈与杨康在中都的“比武招亲”,只听黄药师续道:“……我这第二道题目,是要请两位贤侄品题品题老朽吹奏的一首乐曲。”看欧阳锋与洪七公有话想说,又道:“我奏的曲子平常得紧,不是考较内力。两位贤侄各折一根竹枝,敲击我箫声的节拍,瞧谁打得好,谁就胜这第二场。”

      玉箫就唇,幽幽咽咽的吹了起来。这次吹奏不含丝毫内力,便与常人吹箫无异。陆卿衣见他吹的动人,心里恨不得自己就是那根玉箫,得他怜爱与他同奏。欧阳克辨音审律,按宫引商,一拍一击,打得丝毫无误。郭靖茫然半晌,忽地举起手来,将竹枝打了下去,空的一响,刚巧打在两拍之间。郭靖竹枝连打,记记都打在节拍前后,时而快时而慢,或抢先或堕后,玉箫声数次几乎被他打得走腔乱板。黄药师精神一振,心想你这小子居然还有这一手,曲调突转,缓缓的变得柔靡万端。欧阳克只听了片刻,不由自主的举起手中竹枝婆娑起舞。欧阳锋叹了口气,抢过去扣住他腕上脉门,取出丝巾塞住了他的双耳,待他心神宁定,方始放手。

      黄蓉自幼听惯了父亲吹奏这《碧海潮生曲》,又曾得他详细讲解,尽知曲中诸般变化,父女俩心神如一,自是不受危害,但知父亲的箫声具有极大魔力,担心郭靖抵挡不住。郭靖盘膝坐在地上,一面运起全真派内功,摒虑宁神,抵御箫声的引诱,一面以竹枝相击,扰乱箫声。

      陆卿衣却是众人里唯一一个不通内力之人,听得黄药师箫声已变心知不好,想抬手塞住耳朵,却苦于没有力气,气血翻腾,终是承受不住,呻吟出声。

      黄药师一听陆卿衣的呻吟便知不好,急忙搂住她,一手把脉,一手却是掏了九花玉露丸让她吞下。又以绵绵内力恢复她气血,黄药师内力深厚,又得九花玉露丸配合,转眼陆卿衣就已无恙。陆卿衣看他搂着自己,心中有些抱歉,觉着自己扰乱了比赛,很不好意思的喊道:“师傅……”

      黄药师看她已然无恙,先是摇头示意没事。之后扶她在一边坐好,随后对着郭靖微笑道:“你很好啊……”郭靖知道黄药师有意容让,上前称谢,说道:“多谢黄岛主眷顾,弟子深感大德。”黄药师微微一笑:“你还叫我黄岛主?”这话明明是说三场比试,你已胜了两场,已可改称“岳父大人”了。

      哪知郭靖不懂这话中含意,双眼望着黄蓉求助。黄药师暗叹:“傻小子终究是傻小子。”伸手拉开了欧阳克耳上蒙着的丝巾,说道:“论内功是郭贤侄强些,但我刚才考的是音律,那却是欧阳贤侄高明得多了……这样罢,这一场两人算是平手。我再出一道题目,让两位贤侄一决胜负。”
      只见黄药师从怀中取出一本红绫面的册子来,说道:“我和拙荆就只生了这一个女儿。拙荆不幸在生她的时候去世。今承蒙锋兄、七兄两位瞧得起,同来求亲,拙荆若是在世,也必十分欢喜……”黄蓉听父亲说到这里,眼圈早已红了。陆卿衣亦靠在亭子栏杆上,为那个奇女子神伤不已。

      黄药师接着道:“这本册子是拙荆当年所手书,乃她心血所寄,现下请两位贤侄同时阅读一遍,然后背诵出来,谁背得又多又不错,我就把女儿许配于他。”他顿了一顿,见洪七公在旁微微冷笑,又道:“照说,郭贤侄已多胜了一场,但这书与兄弟一生大有关连,拙荆又因此书而死,现下我默祝她在天之灵亲自挑选女婿,庇佑那一位贤侄获胜。”

      欧阳克郭靖看着书上文字,都是拼命记忆。欧阳克感慨文字乱七八糟,郭靖奇怪正是周伯通教他背诵的句子。黄蓉不喜欧阳克,便总是出声相扰。

      欧阳锋料知黄蓉有意要分侄儿心神,好教他记不住书上文字,说道:“克儿,别理旁的事,留神记书。”欧阳克一凛,忙转过头来眼望册页。郭靖见册中所书,每句都是周伯通曾经教自己背过的,只是册中脱漏跳文极多,远不及自己心中所记的完整。他抬头望着树梢,始终想不通其中原由。

      过了一会,黄药师揭完册页,问道:“哪一位先背?”欧阳克心想:“我乘着记忆犹新,必可多背一些。”便抢着道:“我先背罢。”黄药师点了点头。欧阳克慢慢的背了起来:“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是故虚胜实,不足胜有余……”他果真聪颖过人,前面几句开场的总纲,背得一字不错。但后面实用的练功法门,黄夫人不懂武功,本来就只记得一鳞半爪,文字杂乱无序,他十成中只背出一成;再加黄蓉在旁不住打岔到后来连半成也背不上来了。黄药师笑道:“背出了这许多,那可真难为你了。”

      郭靖见欧阳克面有得色,心想:我只好照周大哥教我的背。那定然不对,却也没法。于是背道:“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这部《九阴真经》的经文,他反来复去无虑已念了数百遍,这时背将出来,当真是滚瓜烂熟,再没半点窒滞。他只背了半页,众人已都惊得呆了,心中都道:“此人大智若愚,原来聪明至斯。”转眼之间,郭靖一口气已背到第四页上。洪七公和黄蓉深知他决无这等才智,更是大惑不解,满脸喜容之中,又都带着万分惊奇诧异。黄药师听他所背经文,比之册页上所书几乎多了十倍,而且句句顺理成章,确似原来经文,心中一凛,不觉出了一身冷汗:“难道我那故世的娘子当真显灵,在阴世间把经文想了出来,传了给这少年?”只听郭靖犹在流水般背将下去,心想此事千真万确,抬头望天,喃喃说道:“阿衡,阿衡,你对我如此情重,借这少年之口来把真经授我,怎么不让我见你一面?我晚晚吹箫给你听,你可听见么!”那“阿衡”是黄夫人的小字,旁人自然不知。众人见他脸色有异,目含泪光,口中不知说些甚么,都感奇怪。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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