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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何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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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晨起,刚泛出些暖意的天气又转了寒。
姜启岁起身就觉出冷意,唤雨枝进来为她更衣,没听雨枝应声,倒是青玉走了进来。
“雨枝呢?大清早的去哪儿了?”
青玉寒腿已经缓和了些,行动方便了自然继续跟着太女伺候,只不过她手上仍然布满了冻疮,太女又不喜人多只要一个人伺候,更衣这些细巧事平日里便都是雨枝来。
青玉一边小心地取了衣物为太女更衣,一边答道:“方才凤阳阁来人,好像是絮姑姑托人送了东西来给殿下,雨枝亲自去取了。”
姜启岁一听便知,哪里是什么絮姑姑送的,定是尤松又借着絮姑姑的名义送了东西来。贼心不死又偏偏按兵不动,是真要放长线钓大鱼,还是以为她会被他这些小东西打动?
她轻哼了一声,也没有多说什么。
青玉为姜启岁系腰带时,便显出十分的不便来。她手上拙滞,浅红的面上也生出愧色。
姜启岁默默地看了会儿,便自己上手系了起来,她日日看着雨枝系,比不得雨枝熟练,却也比青玉快得多。
青玉更是自责自己没用,只能去将太女的药囊取过来。然而药囊上了手离得近了,就发现这正是自己早先做坏了的那个。
她将药囊拿到姜启岁腰间比划,佩也不是不佩也不是。
“殿下,您怎么佩着这个?针脚这样粗陋,伤了您的体面。”
姜启岁蹙起黛眉,疑惑地看向她手上的药囊:“两个药囊我分不清,瞧着都一样似的。另一个送给柳太傅了。”
青玉持着药囊的手一顿,姜启岁以为她的手不方便系,便接过来自己系上。待她佩好药囊抬头,才发现青玉面色失落。
“怎么了?”
青玉苦笑一声:“殿下,奴婢亲手做了许久,是希望能佩于殿下身上。”
姜启岁顿了顿,便有些明白过来,青玉费了许多心思做好的药囊被她无意中给了柳清介,难免要失落的。
她当时找青玉要来药囊时自是没想太多,若是认真计较起来,她这样的行为,对青玉和柳清介都是辜负。
她张了张嘴,又自觉说不出什么软话。她没心肝地胡说习惯了,在真正表达情感上,几乎是一片空白,那些心中的触动,好像也只是一阵风似的轻轻吹过,很快又消失殆尽。
青玉伺候她更衣洗漱罢,便送着她出了门,正见雨枝匆匆回来。
“让雨枝姑娘陪着殿下去启英殿吧,奴婢在宫里还有些杂事。”
青玉转身走了几步,听到身后轻浅的脚步声,一回头竟然是太女又跟了上来,她双目微微睁大:“殿下?”
姜启岁也愣了愣,似乎不大明白自己为什么跟过来,片刻后才道:“孤去找柳太傅要回来。”
她并无太多愧疚,只是觉得,不想青玉失望。
青玉琢磨了片刻才知道她在说药囊,一时哭笑不得:“不用了殿下,奴婢的心意您知晓就够了,这些东西也都可以再做。”
青玉这会儿心已经彻底软下来,温柔地屈身行了个礼便退了下去。
雨枝捧着个大梅瓶在姜启岁身后气喘吁吁道:“殿下,凤阳阁那边,又送了一瓶红梅。”
姜启岁不耐烦地回头看了一眼:“没点新意。倚梅园的梅花都开不尽吗?都要开春了还有红梅?”
雨枝很快就脆生生接话道:“奴婢待会儿随便摆到德宝房里。”
“不过,这回云黛还带了话,除夕夜絮姑姑想见殿下一面。说是絮姑姑已经请过陛下的话了,除夕人团圆,许您去凤阳阁见一见她。”
雨枝说话间有些犹豫,她是偷听过云黛和尤松私下里说的那些话的,这话是云黛带的,谁又知道这到底是絮姑姑的意思还是尤松的花样呢?
姜启岁凤眸微动,目光透过那瓶红梅虚虚盯着某处:“好啊,你回她,孤也许久未见絮姑姑了,到时候定会赴约。”
她翘起朱唇眨眼微笑道:“都请示过母皇了,凤阳阁也能进,孤还有什么不相信的呢?”
雨枝有些摸不着头脑,太女到底是信了还是没信?不过她从不质疑太女,只按吩咐行事便罢了。
“殿下,方才陛下也遣人来了,柳太傅告了三日的假。”
真的告假了?姜启岁有些不悦。柳清介这样的人,让他自己冷三天,再回来恐怕又是个没人气儿的冷玉。
“随他,大约又是身子不适吧。捡些补身子的药材送去,就当是孤做学生的一点心意。”姜启岁淡淡道,“记得找他把孤上回送他的药囊要回来,他会给的。”
*
清晨,柳府。
晨风寒凉,吹拂过层掩的高松秀柏,惊起一阵松涛林浪,柳清澜主仆两个正沿着府内小道往祠堂去。
柳清澜心中纳罕,兄长素来克己守礼,别说很少犯错,就是犯了错,柳府能罚他的也只有父亲了。如今父亲人在病中,大夫都嘱咐了不许打扰,谁能罚他跪祠堂?
他快步走到祠堂前,瞧着松柏掩映下黑洞洞的祠堂门,默默吞咽了一口唾沫。从小跪到大的地方,若非犯错被迫,是一步也不想靠近的。
心念着三弟的事,他便提步朝里走。
进了门,走到熟悉的牌位前,只见暗淡的烛火映照着一个跪地的素衣背影,身姿端正挺拔,鸦羽般的发只半绾着披散在肩背上,无冠无簪,素淡到了极点。
柳清澜心里一惊,这是真的犯错了?
他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兄长?”
柳清介半垂着眸子应了一声,缓缓起身,理了理衣袍,走到柳清澜面前:“二弟,何事?”
柳清澜看了眼他亮得惊人的眸子,实在难以相信他在祠堂跪了一夜。
说起正事他又唉声叹气起来:“还不是三弟,与他那几个同窗日日厮混,今日竟然混到了晴风楼里,彻夜不归,还当着人面说要给姑娘赎身!他身边的小厮回来报信,三弟妹都哭一个时辰了。”
柳清介拧紧了眉:“他现下在府里吗?”
“刚刚回来。兄长,他平时不规矩就算了,柳家子弟从青楼赎姑娘回来,可是败坏柳家清誉的!父亲病着,要是知道能背过气去,我想着还是万万不能告诉他。长兄如父,兄长好好训他一顿,叫他消了念头才好。”
柳清介沉默片刻,才指了指自己一身的素净道:“我如今自己亦是负着错,已是没有资格训他。”
“兄长能犯什么错?”
柳清介摇摇头:“你也是他兄长,劝一劝他,别伤了三弟妹的心,他们才成亲不到两月。”
柳清澜又是着急又是无奈:“兄长!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那样的性子,我哪管得住?他自小就听你的话,你说话才有用啊。”
“不训斥也行,你就劝劝他,也许他能听进去。”
烛火映着柳清介半张脸,在脸颊一侧投下明灭的光影,他闭了闭眼点头。
柳清至来得很快,他生了双清亮明澈的星眸,此刻眼眶却泛着红。
一踏进门他就嚷道:“大哥,我没错……”却又在看到柳清介的装束时愣住。
柳清澜在一旁开腔道:“你看看兄长,哪怕一点不妥都要来祠堂自省。你还在这里说什么你没错!”
柳清介却止住了他的话,抬眼看向三弟:“你对那女子,究竟是真心喜欢,还是一时起了欲念?”
两个弟弟俱是一愣,柳清至半张着嘴道:“大哥,你怎么这么问?我是第一回见她,我要给她赎身,是看她有才华,待在青楼太可惜了。”
柳清介浅色的眸子掩在长睫下颤了颤,仿佛被含着笑意的凤眸撩视了一眼。他在想什么?这话与其说是在问三弟,不如说是在问自己。
柳清澜一口打断他:“那又怎么样?天底下怀才不遇的可怜人多了去了,你管得过来吗?你顾好自己行不行?你给青楼女子赎身,有没有想过柳家?”
柳清至迅速回嘴呛声:“遇不到的我没办法,我遇到了就要管!”
“你!”
“好了,”柳清介抬起眼来,缓缓看了他们一眼,“柳家家训里,没有不准救助人一条。”
柳清澜瞪大了眼睛看向自家兄长,柳清至则喜笑颜开:“我就知道,大哥也支持我!我这就去给她赎身。”
“等等。”柳清介叫停他兴冲冲的脚步,“还有谁支持你,你的同窗?”
柳清至这会子正高兴,便直言道:“是啊,是他们劝我给她赎身的。”
“劝你?他们有心,何不自己给那姑娘赎身?”
柳清至动了动嘴唇,却又一时不知该怎么说。想起几个同窗起着哄要柳三公子救风尘,尤以梁家的梁景行最起劲。
梁宣和太女的矛盾谁人不知,柳家半倚靠女皇,他家大哥又是女皇一手提拔上去的,梁景行真能为他好吗?
柳清澜在一边哼了一声:“柳家有多严苛他们不知道吗?什么好同窗会怂恿你做些受打事?”
柳清介眸色清沉,看着发呆的柳清至,声音也温和:“你若是实在放心不下,可以派人暗中为她赎身,日后你们永不见面,方能避开流言。”
柳清至已经有些明白过来,羞窘道:“我与她本就不相识,自然没问题。多谢大哥……”
“谢我做什么?为她赎身的银子从你的库里拨。”
柳清至肉痛地掐了自己袖下的手:“好!”
柳清澜也松了一口气,这样安排也好,只要老三不大张旗鼓打着柳三的名号去赎人,都好说。他暗瞪了老三一眼,便转身出去。
柳清介依然走到牌位前,撩起素色衣袍,端正跪在蒲团上。
“大哥,我是被人哄了吗?”
柳清介缓缓闭了眼,神色平静:“莫要轻信。尤其是梁家人。”
“可是,救人没错。”
“为了道义,自然无错。”他半睁开眼,目光虚虚落在膝下衣袍上,“为了心中私欲,才是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