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怨》橫刀跨馬走江湖

4、第三章 无终

　　第三章 无终

　　可是，重华一直都没有回来，我的屋子愈来愈荒凉，浣兰总有别的事做，不在身旁。

　　我把自己躲在了房中，我不知道如何去面对赤双璧，只是打从心里希望，重华回来后，一切可以变回原状。

　　等了多少个春去秋来，有一天宫外忽然灯红如日，传来了消息，赤重华终于回来了。

　　“浣兰，浣兰，我要去找重华！”我高兴地抓着浣兰的手，唤她拿来一件耀目的紫袍，整装后，急不及待地跑向赤月宫。

　　那处灯火耀煌，彷佛就像我册封那一日那般热闹。

　　“重华！”我从侧殿跑进去，从前我总是从这里走进去找重华的。

　　三年不见的重华，一点都没变，只是多了一份快乐，那份我从来无法带给他的，从眼底深处流露出的笑意。

　　重华转过头，望着我，轻轻皱了眉头。

　　他仍未发话，便来了两个侍卫挡住了我。

　　“你是．．．．．．那个人类．．．．．．”重华陌生地看着我。

　　我不禁心中一寒。

　　“重华．．．．．．你终于回来了．．．．．．”我轻轻地道。

　　“嗯，”重华冰冷地看着我，“今天的宴会我似乎没有邀请你，你怎么跑来了？”

　　我哑然看着他。“你说什么．．．．．．你．．．．．．你在说什么啊，我是善佑啊．．．．．．”

　　”哦，对了，你叫善佑，我都忘了。“重华挥挥手”你先回去吧，我有时间会去找你的。“

　　两个挡住我的侍卫将我架起。“公子请回吧，主上都放话了。”

　　“重华，我不习惯穿这么的花巧．．．．．．．咦．．．．．．．”这时珠帘被一只白晢的手轻轻的拨开。

　　我瞪大眼睛。那是个美丽的男人，气质超然，那些重华宫中的夫人什么的，没有一个，比得上他。包括我更是不用说。

　　“白莲，不喜欢就别穿了，最重要是你高兴就好．．．．．．”赤重华轻握住了白莲的手，温柔得甚至带着卑微。

　　我节节退后，那个未曾真正好起来过的伤口，顿时痛得让人无法忍受。

　　我还有什么脸留在这里，还拿什么勇气留在这里，看着他们恩恩爱爱。

　　一路上，我脑袋一片空白地奔跑向自己的房间。

　　浣兰跟在我的身后，不敢说话，紧紧地跟着我跑。

　　这时，赤双璧忽然出现在我面前，一脸玩味地看着我，也是那样的冷酷。

　　“双璧．．．．．．”我颤抖着望着他，在求救。

　　”你总是要被甩到头破血流，才死心，人类啊，真是愚蠢。“赤双璧冷冷笑着道。

　　我怔怔地看着他，大概是一脸茫然。

　　“回去人间不就好了，何必硬是要留在这个没有你容身之所的地方呢？”

　　没有我的容身之所？

　　我恍惚地推开了赤双璧，向前走。

　　我的容身之所？

　　我只有这里一个容身之所了。

　　六年前。雪雁峰上，赤重华给我的诺言，难道他都忘了？

　　他明明说过，这里是我的容身之所，永远的容身之所。

　　他答应我的，所以我也答应他，会永远留在这里。

　　“善公子，夜了，去睡吧．．．．．．”浣兰轻唤道。

　　我转头看着她，整个宫中没变的人，就只有她。

　　“浣兰，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为什么？”

　　”善公子．．．．．．”

　　我当时以为，最差的也只有那样了，却不想到，那更痛苦的，还在之后。

　　我一直躲在了房中好几天，那一天，浣兰硬是把我拉去了花园。

　　“善公子整天躲在房中，终有一天会躲病的，出来晒晒太阳身心也好啊。”她是这样说的。

　　花园内的花都开了，却出奇地几乎没有人在。

　　我安静地坐在凉亭中，这时，忽然一把尖刻的声音张扬地传了过来。

　　一个妖媚的女子，挺着个小小的圆腹，嚣张地走进了花园。

　　“哎，原来是善大人啊，怎么了主上怎么不在你的身边了？”女子渐渐迫近我，一付挑衅的样子。“哎，你们这些丫环，见到了善大人怎么不下跪，他可是主上身边的大红人，平日啊，最看不起我们这些人了，可惜啊，善大人不会生孩子，不然我们后宫之首铁定是她了。”

　　正想走开回避掉她之时，我的全身忽然冰寒一遍，眼前一黑，脑海一片空白。

　　“夫人！！！！”几声尖叫同时响起，把我惊醒了过来。

　　我不知何时竟然倒了在地上，而那个女人，也跌倒在石级上，下身流出鲜红的血。

　　我，在刚才那一瞬间，被人施咒了。

　　“我，不关我的事．．．．．．我．．．．．．”我转过头去向浣兰求助。

　　可是，浣兰竟对我露出了一个陌生的笑容，那样的甜美。

　　她低下头在我耳边轻轻地道“别怪我，我也是承命行事而已。”

　　几个侍从冲上来将我架走，浣兰甜笑的样子，在我的视线内慢慢隐去，却不曾消失在我脑海中。

　　为什么，全都背叛我。
　　＊＊＊

　　没想到我竟是在这样的地方再见到重华。

　　“你杀了我的子嗣。”重华冷冷地看着我，语气残酷得让我陌生，彷佛从来不曾认识他。

　　或许是我早知道他是这样的人，只是我总以为他，永远都不会这样对我。

　　“重华．．．．．．不是我．．．．．．不是我．．．．．．．”我挣扎着，想抓住他的衣襬。

　　重华却举起了他的脚，重重地踏在我的手背上。我尖叫着。

　　“我恨你。”重华咬牙切齿地道“这是你应得的。”

　　我惊讶得忘了手上的痛，他，怎么会对我露出如此可怕的神情，怎么可能？

　　”重华，你当初说过你喜欢我的，这里会是我永远的容身之所，你．．．．．．”

　　”我喜欢你？你们杀了我最重要的人，我怎么可能喜欢你？“重华冷笑一声”人类真是天真又愚蠢的东西。“

　　“对了，我记得那天，你帮我挡下那一击时，临倒下来说过．．．．．．”重华弯下身来，怜悯地看着我“你爱我，是吧？．．．．．．那你，一辈子都别想再逃过我的报复，直到你死那一天为止．．．．．．”

　　重华重重的踩过我的手背，向着外面那些狱卒道”把他关去无终地狱，别再让我见到他，永远。“

　　我呆滞地望着他，心中的什么，彷佛正在一点点崩塌下来。

　　我不知道重华为何不肯听我的解释，他离开后，我回想了一些事，忽然觉得好冷好心寒，我发现，没有了重华的爱，我就会什么都不是，只是个可怜又渺小的人类。

　　他离开了几天，我心中一直想着他可能会回心转意，我想他可能会再来一次，待他气消了，他说不定就心软．．．．．．他是那么的爱我。

　　心头冒出了这个想法，我有一点坚定，他，若是不爱我，就不会让我当他的第一个男妃，而且是人类。

　　我告诉自己，等等吧，事情或许不久便有转机。我安慰着自己。

　　牢中又冷又黑，我分不清黑夜或是白日，这样的时间，好漫长，我不知道日的尽头在哪里。

　　我等了好久，也许其实不过就一两天，但重华都没再来了。

　　再也没有来。

　　我开始想事情，胡乱的想。有时想着想着，便会害怕。

　　失去了全部以后，我还是一点都想不透，为什么，为什么，三个字纠缠了我所有的思绪，可是，就是不明白。

　　仙界一天，人间一年，人间早已没有我的容身之所，当这里不再能容得下我的时候，我可以去哪里？

　　那些曾经以为亲切可爱的人，一个个都变了相似的。

　　他们通通都丢下了我，而我，却无法离得了他们。

　　牢中很冷，每夜都有黑黑的大老鼠从我身边爬过，甚至有一天我醒来看到了一只大老鼠在我脸上爬，我惊得尖叫一声＂来人啊！来人啊！浣兰──＂倏地我住了口。

　　心中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绝望。

　　愚蠢若我，由始至终都是配不上神仙的。

　　没了重华，我真的什么都不是，简直就如一只垂死的臭虫一样，连自己都嫌弃。

　　我真应该去死。

　　这个想法忽然占据了我整个脑海，可是我哪里有勇气去死？我真的没有。

　　这般绝望而混淆的过了两天，牢中忽然来了好几个粗壮高大的男人，狠狠的架住已经十分虚弱的我。

　　＂你们要带我去哪里？！＂我无力挣扎，至少要得个明白。

　　＂无终地狱啊……＂

　　他笑得可怖而阴险，让我心头不禁一颤。

　　见到那个无终地狱的时候，我狠狠我骂了自己，其实早就应该自己了断。

　　你见过真正的地狱吗？

　　年前，我曾经在一本经书上见到过，才翻了几页，已经作呕大吐。

　　那时重华从书桌那处冲过来轻拍我的背，又不嫌脏的将我抱在怀中，满脸焦急。

　　风云色变，人情冷暖，竟然能变成这样。

　　现在我呕得胃酸又吐出来了，那些人只是冷笑的将我踢到地上。

　　＂王说，将他先处以三百六十天的极刑，再处以剖脏之刑。＂男人的声音空洞而冷酷＂然后打落回凡间。＂。

　　简直已经失去了生灵的感情。

　　他口中的那个王，我曾经以生命去爱之。

　　他们硬是弄开了我的口，塞了一粒药丸在我口中。

　　＂这样你就不会在中途死掉了。＂

　　我听了浑身一颤，全身的力量忽然全都冲了上来＂我要见重华！我要见你们王！你们怎么可以这么对我，我是重华最爱的男妃！我要见他！！你们都滚开，放开我！＂
　　我大概已经疯了，我早就该疯了。

　　＂把他架上去！＂

　　三百六十个日月，三百六十个日月。

　　从他一声令下起，我便注定在这个无终地狱无终受罪。

　　刚开始我以为是我想自己疯了，到后来我真的完全疯了。

　　眼睛被剜后，看不见了，我开始咧嘴狂笑，并将每一句我听见的话重复说着。

　　耳朵被插袭以后，听不见了，我不笑了，喃喃自语的说着一些扰人的话语，后来我竟然诅咒起那个叫白莲的男人。那个美丽的，被人深爱着的男人。

　　然后有一天，嘴巴被塞进了一块烧红了的炭，我便变成一个安静而丑陋的人偶。

　　任人摆布。

　　血流落在皮肤上的时候，会有腥腻的味道，汗水流下来的时候，全身的伤口被牵制出强烈的剧痛。

　　当所有官感都被破坏后，我剩下的，就只有强烈的身体感觉。

　　那时起，痛苦剥夺了我一切可以拿来回忆的时间和精力。

　　十八层地狱中的每一个刑罚都被他们用了在我身上，无尽的痛苦，却因为那颗药丸在我身上发挥了最大的效果，无论他们怎么对我，我都不能死去。

　　削肉之刑有多么的痛，油炸之刑有多么的可怕。我都会在一个月后恢复了身体的形状。

　　三百六十日。

　　日日如是的痛，我痴痴狂狂的，痛苦时叫也叫不出来。

　　足够消磨去我所有所有的爱情了。

　　那样后来长达五十年中，依然在我恶梦中死缠着我的日子，竟然也终于让我捱过去了。

　　最后的一个刑罚，将我体内仅余一点的，属于我的，全部都取走了。留下空报一付。

　　人间，那个我身属之地，我终于还是要回去了。

　　带着这残败而让人呕心的空躯，回去了。

　　这长长的一场梦，终于要完结了，长长的一场自以为是美梦的恶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