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醒》风停云止

1、重逢

　　哗——
　　江临市连下了好几天的雨，整座城市陷入一片灰蒙蒙。
　　狂风暴雨猛猛拍打着玻璃，街道上店面要么没开门，要么早早打烊。
　　唯独一家古董店还在营业。
　　白色长发的女人坐在柜台后，细白的手指敲打着台面，她百无聊赖地望着窗外，像是在等待着谁。
　　年轻姣好的面容和灰朴朴陈旧的店面违和感极大，但她身上一种神秘的气质又和这家店，极其自然得搭配上，她眼眸是很浓重的黑，像是所有的光都会暗在里面。身形单薄，看上去身体极差，体型瘦弱得似乎一用力就会折断，但四周店铺却没人敢来找麻烦。
　　因为亲眼见看见过，这位店长咳嗽地侧了头，还能直接掰了找事人的胳膊。
　　店长名叫黎白延，三年前搬到这座城市，开了这家明面上的古董店。

　　一道敲门声终于响起。

　　“喵喵——”
　　白色的长毛布偶猫正蹲坐在地毯上舔毛，它放长了声音，似乎想引起自己主人的注意，可惜黎白延正在给坐在沙发上的女孩递毛巾，没什么空理它，
　　女孩算这里的常客了，只不过每次出场都很狼狈。
　　“把头发擦干，还冷不冷。”黎白延语气不好地问道。
　　女孩摇摇头，她眉眼细长，剪得整齐的娃娃头压下了身上有些锋利的气质，现在湿漉漉的，反倒弄出几分乖巧。齐刘海堪堪停在眉上，唇色很淡，不知道是不是冻的，唇角平平。眼眸是很容易和黑棕色混淆的暗红色。
　　是很冷淡的长相，性格却又相差甚远，倒是让黎白延想起了位千年前的故人。

　　黎白延发现女孩时，她正呆呆地坐在店门口的台阶上，雨点‘啪啪’地砸在她身上，女孩却不为所动，静静地看着雨水落到地上，形成一个个小水坑。

　　‘咔。’

　　古董店店门在女孩身后应声打开。
　　黎白延开了店门，
　　雨坑突然消失，头顶再没落雨，女孩抬头，一顶透明雨伞出现在面前。
　　“这么大的雨你还真来啊。”黎白延叹了口气。

　　“进来。”黎白延的语气不算好，“这么冷的天还在外面淋雨。”
　　女孩乖乖地应了。

　　古董店的门一开一合。

　　黎白延端着姜汤从店后面的小厨房出来，语气依旧冷冰冰的——她是真看不得女孩顶着这张和某个人八分像的脸‘自虐’：“不冷就在外面淋雨？姜汤，喝了暖暖。”
　　女孩接过喝了一大口，夸赞道：“小白姐姐做的姜汤都这么好喝。”
　　紧接着，她又小心翼翼地说道：“我冷的……”
　　“冷还淋雨。”黎白延绷着脸，“傻的吗。”
　　女孩不知道说什么好了，默默低头扣着碗。
　　黎白延没绷住，被她这幅样子逗乐了，给了女孩台阶下：“说好喝，那你不喝光？”
　　女孩闻言，连忙重新捧上碗，捏着鼻子又灌下一大口难喝的姜汤。
　　黎白延在一旁的小沙发上坐下，道：“说说吧，又从福利院跑出来干什么。”
　　女孩低下了头，不去看她，小声说道：“可以不说吗。”
　　黎白延点了点头，换了个问题：“这么大的雨，你一个人坐在街上干什么。”
　　根本换汤不换药啊。
　　女孩苦恼地想道，于是她主动转移了话题：“小白姐姐，你这儿有干衣服吗。”
　　向来不容易转移注意力的小白姐姐看了看她身上的湿衣服，说：“等着。”
　　起身间，她腰间的玉佩掉落下来。

　　看着玉佩落在地上，捧着姜汤随意瞥一眼的人愣住。
　　莹白温润的玉石在古朴的暖调灯下散发着说不出的吸引力，等反应过来时，女孩已经将玉佩捡起来握在手里了。
　　不同于旁的玉石冰冷，即使刚刚从地上捡起来，手里的玉石温润，质地清透，这是一块难得的万年玉，上面篆刻的繁琐纹样图腾是身份地位的象征，美中不足的是玉石正面的刻字上有一个小划痕。

　　这样想着，女孩慢慢地将玉翻过来，在看清楚那个‘延’字时，呼吸一窒。

　　橘黄暖灯洒下来，那工艺精美的‘延’字底部有一道明显的划痕。

　　日积月累下，那道划痕已经明显到不容忽视的程度了，眼前开始出现重影，耳畔远远传来斥责声，落在玉石上的灯影慢慢凝成鲜血红痕。

　　又……又出现了。

　　这块只在梦里出现的玉佩。

　　女孩的呼吸开始变的粗重，脸色惨白，豆大的汗滴滑落，身体像脱了力般跪倒下去，任由无边恐惧将她吞噬。

　　“你在干什么？”

　　一道清冷的质问声传来，缠绕而来的不适感迅速消散，捧着玉佩的女孩慢慢抬起头，眼眶无意识地落下清泪一滴。

　　拿着衣服和吹风机的黎白延看着眼前人瞬间失控的情绪，在看清她手上的玉佩的那刻便明白了什么，她慢慢地走过来问：“你没事吧？怎么哭了。”

　　捧着玉佩，在哭？

　　难道她真的....

　　黎白延替她拭去那滴泪，突然开口问道：“认识这么久了，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其实第一次见面时，黎白延就问过了，只不过那时被搪塞了过去。
　　但这次，女孩将玉佩放到桌上，说：“我叫江酒倾。”
　　心中的猜测终于落实，黎白延眉眼间浸上了温柔，脑子里闪过一道身影：
　　少女身穿轻薄白衫，外套着深灰色的罩衣，长发束在身后，额前额角细碎的散发，随着她抬头的动作从耳后落下，她眼中亮亮的，像是暗暗粹了光，腰间一柄漆黑的长剑，白玉般细长的手指抚在上面。
　　一年一度的选举会上，只有她抬头望向树上的黎白延，开口的声音清脆而又响亮：“仙尊，收徒弟吗。”
　　“我叫江酒倾，是武试榜首。”

　　“谁知江上酒，还与故人倾。”她轻轻念道，“好名字。”

　　三千年，好久不见。

　　江酒倾偏偏头，笑道：“好诗，连我的名字都好听了不少。”
　　“是你名字好。”黎白延纠正道。
　　江酒倾问道：“为什么。”
　　黎白延不回答，见外面雨渐渐小了，说道：“走吧，送你回福利院。”
　　江酒倾挣扎：“我还没逛过古董店呢。”
　　黎白延今天格外地好说话，她站在门口，拎着车钥匙，说：“那你逛吧。”
　　江酒倾眼睛一亮：“真的吗。”
　　“真的啊。”黎白延笑眯眯的，像只狡诈的狐狸，“只不过别乱摸，里面封着的，可是妖怪。”
　　江酒倾手还没抚上柜子玻璃，闻言连忙收了回来，心有余悸地问了句：“真的吗？”
　　黎白延转身走向店后面，白色长发一晃一晃：“假的啦。”

　　黎白延拎着个盒子从后面出来时，江酒倾正弯腰凑在柜子玻璃前。
　　柜子里面横放了一柄通体漆黑的长剑，上面用暗纹刻了两株曼陀罗，一株含苞欲放，一株开得绚烂。
　　“好漂亮的剑。”江酒倾似乎是察觉到黎白延走过来，开口夸赞道。
　　黎白延也望向那柄剑，抬手抚上玻璃，用堪称温柔的语气说道：“它叫初见。”
　　“你应该是唯二夸它好看的人了。”
　　江酒倾好奇问道：“那还有一个人是谁呢？”
　　黎白延笑了：“我呀。”
　　她说完递上手里拎着的盒子，说道：“送你的。”
　　是一个精致的红木盒，江酒倾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它。
　　里面放了枚白玉玉佩，和黎白延那枚别无二致，只是上面刻的不是一个规规正正的‘延’，而是一个歪歪扭扭的‘酒’字，笔画甚至有些断笔。
　　下面垂下一簇浅灰色的流苏。
　　江酒倾看乐了：“这是你刻的吗小白姐姐。”
　　“你要是说它丑，你就没有十八岁的生日礼物了。”黎白延笑眯眯地威胁道。
　　“不要啊。”江酒倾连同盒子一起抱进怀中，生怕黎白延说到做到，她卖惨道，“这可是我唯一收到的礼物了。”
　　显而易见，黎白延很吃这套。
　　她轻轻敲了下江酒倾的头，说：“未来会有很多很多人给你送礼物的。”

　　‘叮——’
　　摆在前台的座机电话突然响起来。
　　黎白延按下免提：“喂。”
　　对面响起道颤颤巍巍的女声：“喂您好，是鬼怪街道办事处吗。”
　　黎白延望了眼自己门口挂的‘纪宝斋’招牌，眼不眨心不跳地说道：“啊是，怎么了。”
　　“我们这边有只好可怕的鬼，杀了好多人……”那女声充满了恐惧，“求求你们快点派人过来……”
　　“好的，我尽快安排。”
　　“好，我在，蓝天福利院等你。”

　　对面的‘女人’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它长得很高，和窗外面那棵树一样高，所以它只能佝偻着身子站在电话机前，六个头颅转来转去，脸上只有一只眼睛，脖子很长，尖牙利齿，三只脚立在地上，全身赤红。
　　明显不是人的生物迈开腿，不小心踢到一个圆润的东西。
　　窗外一道闪电闪过，照亮了那东西——一颗苍白面孔，没有眼睛，张大嘴的头颅。
　　它笑了一下，长长的手拿起那头颅，露出满口的尖牙咬下去。
　　‘咔——’

作者有话说

　　修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