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2、坐而论剑 ...

  •   “大哥,我们一定要去么?”已经上了马车,林九尤有些不死心地追问。
      白瑾瑜眯起双眼,“小九,只是陪大哥吃顿饭,不是要吃了你。”
      林九苦着脸,寒山园中奇花异草无数,其中自然不乏药草,他正可与以往所学互相参照,印证药性,只是看得正欢时,却被带出来说要去老宅吃饭,心中自然一百个不乐意。
      更何况,要一起吃饭的人,是白逸飞啊,与梁州侯穆晨轩,冀州周明良齐名的白逸飞,只要跺跺脚,这江南地面就要震三下的白逸飞。
      长笑见他愁眉苦脸,不由好笑,“客随主便,小九你就别挣扎了。”
      林九不语,只可怜巴巴地看着白瑾瑜,忽然抽动鼻子,“呀,什么味道?”像只小狗似的嗅来嗅去,末了一把扒住长笑,“二哥,你身上好香。”
      长笑揪住他的手,笑道,“你好好坐着,莫要胡闹,可还像个做客的样子。”林九见他不信,便拽过他一片衣袖,“大哥,你闻闻看?”
      长笑拽回自己衣袖,“想是仆人熏的,不然便是早上在花草堆里染了味道。”
      “不是,这个味道……”林九蹙眉想了半天,“是了,和你那天拔剑时,一样的味道。”
      长笑一愣,他修习的内功,功力运到十分,确实会有异香。只是,眼下他并未和人动手,这香味却是从何而来,正思索间,只觉身下一顿,马车停住,却是已经到了。

      白氏老宅在锦州城东面,外表看来极是朴素,门口蹲着两只石狮,线条古雅朴拙,门前绿树成荫,青石围墙一直绵延至小巷尽头,然而自有一种庄严沉稳的世家气度,让人一进门,便不由自主要敛容正色。
      宅子和所有豪富之家一样,占地广大,曲院回廊,一进进房屋让人一眼看不到头。
      白逸飞显然治家甚严,他们一路走来,遇见许多仆从,低头向他们行礼后,便快步疾行,不敢随意停留交谈,偌大一个宅子,居然不闻人声。
      穿过前院,便是一条鹅卵石铺成的小道,随意蜿蜒,并无章法,小道尽头,是个小小的月洞门,门上爬满各色藤蔓,翠色茵茵颇有生气,门后便入了一方庭院,庭中一棵古树,枝条虬屈,叶片苍翠如云。
      庭院正中坐着一位老人,双目微合,似乎正在神游八方。
      白瑾瑜上前恭敬行礼。
      老人双眼未睁,口中却“唔”了一声,白瑾瑜举目示意,从人立即会意,将长笑二人先领入厅内。
      他站在一旁,口中流水般报备:“本月二十五是王家小女儿及笄之礼,已遣人备礼前去。穆晨轩最近正大肆收购续命之物,我已命人将数支百年老参送往梁州药铺,让他们寻机适时献上。唐门二公子下月新婚,这贺礼却是备得迟了,幸而是急需之物,如今已办妥。京城绸缎庄那里,出了一点小事……”

      “另,前日北部白羽传讯,称青云台本代传人已经入世。”

      白逸飞终于睁开眼。他虽早过花甲之年,却无一点龙钟老态,五官线条分明,可看出年轻时必然相当俊美,容貌清癯,配上雪白的须发,颇有出尘之意。
      “青——云——台——”像是沉吟,又像在思考,白逸飞拉长声调,慢慢重复这三个字。

      青云台上客,公子世无双。
      这十个字,江湖中可谓人人皆知。

      青云台是武林公认的圣地,武林中但凡有大事纷争,世家间有难解的血仇,只要得到正派十位掌门的允准,便可请上青云台仲裁,据说青云台主人武功绝世,智慧超群,所做裁决都十分公正。是以青云台虽不主动过问江湖之事,却在武林中享有极其崇高的地位,所谓执白道牛耳者,青云台中人,凡出一语,都被江湖中奉为纶音。

      青云台的名声虽大,门下弟子却几乎从来不涉足江湖,唯一例外的,便是青云台主人的亲传弟子,作为每代唯一一位传人,也是青云台的下任主人,务必要入世历练。
      青云台这样的地方,择人的标准自然严苛,据说每代传人,不仅要武功超凡,智慧德行出众,而且必是风姿如玉,气韵高洁。这样的人可谓万中无一,是以每位青云台主人,后半生的主要工作,就是寻找自己的传人,并将其抚养成才。

      有鉴于此,加上青云台传人地位尊贵,大家也不好直呼其名,江湖中人便称之为无双公子。

      天下虽貌似承平,实则正暗流涌动,皇权已是名存实亡,十洲记又重现江湖,正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这一代的无双公子,偏偏在这四方蠢蠢欲动、江湖风生水起之时入世,所谋为何?

      白逸飞回过神来,望着白瑾瑜:“除了这些,瑜儿难道没有别的事要告诉祖父?”
      他语音淡淡,听不出喜,也听不出怒,一如往常。
      白瑾瑜微微一笑,“是,此事正要禀给爷爷知晓,孙儿昨夜路遇水匪,不欲与之纠缠,为求脱身,便一把火焚了座船。”
      白逸飞目视他良久,道:“龙门水寨不过一帮乌合之众,以你的武功,能有何惧?”
      白瑾瑜笑了笑,并不搭腔。
      白逸飞道,“崔跃不过是个小人物,他身后之人你可知是谁?”
      白瑾瑜悠然一笑,“爷爷放心,孙儿正是要杀鸡儆猴,给幕后之人提个醒,如今京城中那两位正斗得厉害,自顾尚且不暇,安敢言他。”
      白逸飞默然许久,“这等有伤天和之事,日后还是少做。”
      白瑾瑜道,“孙儿谨记。”心知此事便算揭过了。
      说话间,侍从来报,说三爷正候在门外,白逸飞皱了皱眉,道:“让他进来。”

      长笑和林九在厅中候了许久,见三人相携而来,除了白逸飞和白瑾瑜,尚有一中年男子,锦袍玉带,气势颇为凌人,两人连忙起身见礼。
      中年男子看了二人,笑道,“瑾瑜确实不凡,结交之人都是俊彦。唉,果然是英雄出少年,三叔如今却已老了。”
      长笑等方知此人原来是白瑾瑜的三叔白若风。

      彼此见完礼后,侍从开始上菜,都是些时鲜野蔬,并不见荤腥,然而味道调得鲜美,让人垂涎,长笑记起点心之事,深怕林九失礼,遂将眼风扫他一扫,却见他举止有礼,落落大方,心道这小子倒是知机,将心放回肚中。

      白逸飞家教甚严,众人进餐之时,杯盏箸匙起落无声,席间十分寂静。长笑不以为异,他平日在家用餐亦是如此。只苦了林九,林子桐原本就是不拘世俗之人,全不讲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他此刻正襟危坐,忍得极是辛苦。肚中不停腹诽,连食量亦少了许多。好容易熬到餐毕,心中不禁大大松了口气。

      早有侍从捧上茶盅、漱盂、巾帕。一干人漱口净手毕,侍从又捧上茶来。
      这长谈的架势一摆开,他方知前面不过是引子,此时才是正戏开场,忍不住挤眉弄眼,做出许多苦相来。长笑看得好笑,递了个眼色,示意他再忍耐片刻。

      开篇不过叙些闲话。
      不久,白若风道,“儿子新近寻得了簪花剑谱,便让他们上来演练一番,给父亲消食?”
      白瑾瑜讶然道,“这却实在难得,三叔真真有心了。”
      见长笑有些茫然,便细细为他解说。
      簪花剑谱在江湖中甚是有名,这剑法招式固然高明,然而出名的主要原因,在于其姿势娴雅,美轮美奂,极具观赏性。这套剑法首次现世,是在十八年前,武林群豪于落凤山围攻簪花教之时,当时的簪花教教主走投无路之下,便使出这套剑法,她出手凌厉,可谓剑剑伤人,招招夺命,然而姿势曼妙优美,如娇花照水,弱柳扶风,委实让人惊艳。

      这本剑谱原是位不知名的异人所创,据说他深爱的女子,某次因误食毒草而内力尽失,这女子武功高绝,遭逢此事,便终日郁郁,为博佳人开怀,他便写了这本簪花剑谱。

      簪花二字,缘自前朝一位女子书法名家,前人称赞她的字,“碎玉壶之冰,烂瑶台之月,婉然若树,穆若清风,如插花舞女,低昂芙蓉;如美女登台,仙娥弄影;又若红莲映水,碧治浮霞。”

      这位异人博古通今,琴棋书画无不精通,遂取书中之意,自创了这套簪花剑法,据说这套剑法,施展开来,动如风萦柳带,静如月照寒江,罗衣翠袖,清扬婉兮。最重要的是,这套剑法轻灵飘逸,不需要任何内力,便是丝毫不通武技之人,只要记熟招式,也可施展。

      此事流传甚广,江湖中人大多有所耳闻。长笑却是心头巨震,他初入江湖,为防有甚不周之处,特特花了三月时间,泡在嫏嬛阁中,遍览群书。将武林中近年来大小事项,一一翻看。
      按阁中惯例,天下各家武学流派,都应分门别类,载于书册,比如剑法这一条目,便应归于兵器谱下,然而簪花剑谱却不在此列。

      这其中缘由,他原本以为,是因为簪花剑谱乃是父亲自创,所以未曾录入,述者只在嫏嬛小札上记载此事。
      如今细想,方觉其中大有蹊跷,别的不说,此事背后原委,小札上分明只是一笔带过,根本没有白瑾瑜所说这般详尽,是以他竟从不知情。且嫏嬛阁掌消息情报,江湖中大小事务,阁中无不备述,为何单单此事如此简略。分明是有人授意,然而天下间能令嫏嬛阁听命者,除了父亲,还会有何人,父亲他,他为何要如此,而那女子,那女子又会是谁?
      心中如惊涛骇浪一般,兀自翻腾不休。

      簪花剑谱失传已久,但在武林中却享有盛名,就连白逸飞也起了兴趣,欣然点头,意欲观赏。
      白若风轻轻击掌,园中进来四位侍女,素衣黑发,环佩皆无,只鸦翅般的发上压着一支木簪。
      四人齐齐行礼,而后手执长剑,蹁跹而起,旁观者但觉衣如蝴蝶,发似流泉,长剑在手,如明月皎皎,清光四溢,让人不可逼视。
      白若风觑见各人神色,心中大是得意。这簪花剑谱是他无意中所得,如今特特拿到老爷子这里献殷勤,效果当真不错。转头见长笑双目茫然,神思不属,显然绝不是看得失神,而是心有旁骛,胸中便有几分不忿,笑道:“听说摘星门中,叶少侠惊鸿一剑,技压群雄,想来对剑法造诣极深,不若评点一二?”
      长笑回过神,摇头道,“白大侠谬赞,若论剑术,我并不高明。”
      白若风笑吟吟道:“叶少侠不必过谦,摘星门一役后,你已声名鹊起。江湖中人,还赠你一个雅号,唤作‘惊鸿剑’。”
      长笑这几日并未出门,倒不知此事,乍然听闻,真有些哭笑不得。
      白若风又再三请他评点。
      长笑推脱不过,道:“这一套剑谱,招式固然赏心悦目,然而太重其形,不免有失其神。”
      白逸飞生出兴趣,“小叶儿,你且细说说看。这所谓的‘神’指得是什么?”
      他气度高华,言谈间自然生威,然而神色慈祥,小叶儿三字,立刻与长笑拉近了距离。

      长笑想了想,道:“我幼时习剑,家中长辈曾赐我四字,‘眼疾手快’,是以我从小练剑,并无剑谱,只练这手眼二项。初时只练眼,由大及小,由近及远,由静及动,三年始成;而后开始练手,每日拔剑千次,出剑千次,五年方有小成。而后所习,不过是点勾挑刺,横劈竖斩,如论招式,实是一窍不通的。我出剑,只求制敌,我以为,招式不过是剑法之形,这制敌二字,才是剑法之神。”

      白逸飞颔首,“说得好,只是这制敌二字,说来容易,做来实难。”这成名已久的老人,说起话来谦冲平和,丝毫没有一点前辈架子。

      长笑道:“天下招式,无论如何变化,都不出两种用途,攻,或是守。其招强于攻,则必弱于守,其招强于守,则必弱于攻。因此,只要眼疾,无论对方招式如何变幻,其招式弱点都一望便知,而只要手快,在对手变招之前,攻其至弱一点,便可制敌。”

      白逸飞抚掌而赞,“果然是后生可畏。只凭你这通言论,已足可开宗立派。”
      白若风心中大是不平,强笑道:“叶少侠言辞精妙,发前人之所未发,然空谈不免无趣,不如下场演练一番,也好让我们开开眼界。”

      竟是要长笑以一人之力,独挑剑阵。

      白瑾瑜眉峰一扬,便要发话。

      长笑不欲他为此挑起争端,遂起身道,“如此,长笑献丑了。”

      就这般手无寸铁,施施然入场,行至四女面前,微微屈身一礼,“多有得罪,还请各位姑娘见谅。”

      四女回过礼,刹那间,剑光四射,剑气满园,四柄长剑如雨后虹霓翩然而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坐而论剑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