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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2章 遇不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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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遇不平
别院无甚稀奇的三进门,纵使宋莺莺已经离开此地三年未回,也熟门熟路地很,出了院,绕个假山池就到了前厅。
也只有宋莺莺住在二进门的院落,其余舞姬,包括罗浮都住在最里头的后院。
没有人敢言此举不公。
无他缘由,在这别院,公子便是天,而宋莺莺得公子青眼,就算是教习先生,都要给她些许薄面。
宋莺莺目光掠过一路的布景,从前这一路走得都是少女怀春,喜不自胜,而此时此刻,是波澜不惊,索然无味。
绕过拐角,宋莺莺瞧见前厅屋前直直立着一人,穿着一身暗色短打,面容肃静,在宋莺莺出现在长廊时,也望了过来,向前走了两步。
“拂云大人,我想求见公子。”宋莺莺悄悄顺气,言语恭敬又难掩希冀。
拂云不动声色,古井一般的双目落在眼前之人面上,冷冰冰道:“公子在屋内。”
说罢,就侧身相让。
宋莺莺丝毫不在意拂云冷淡的言行,作为李复“豢养”的舞姬,还是最出色的一人,宋莺莺与公子侍从打交道的次数比与公子相处的次数要多得多。
公子李复的贴身侍从唯有拂云一人,冷硬地跟块木头一样的人,能很好地帮他处理别院存着歪心思的莺莺燕燕。
当然此“莺莺”非彼“莺莺”。
宋莺莺进屋后,李复正端坐在案前,手执案卷,眉头紧锁,似是遇到棘手的事儿,她站在案前,努力压抑住心中的怨怼和愤懑,扯出一抹笑,屈膝行礼:“公子万福。”
李复仿佛闻言才发现宋莺莺来了,这才抬眼望去,温声道:“来了,坐吧。”
李复看着她落座,并不如平常一般欢悦,宋莺莺耷拉着脑袋,气氛低迷。
但平时独处都是宋莺莺找话题,如今日这般,李复并不知要如何开口,只看了一会儿就敛眸休憩。
近日朝局不稳,首辅大臣贪污受贿,被御史联名上奏倒台。
李氏沉寂许久,或可趁此时机活动一番,故而身为族子的李复夙兴夜寐,汲求起复之法,已有三四日未曾安眠,此刻竟有些昏昏欲睡。
“公子,莺莺不想入东宫。”
宋莺莺落座后将话本之事反复推敲,她出身寒微,纵有些权力,或在李氏别院,源于李复的看重;或在东宫殿宇,依仗谢逐的宠爱。她好似并未有能为自己做主的时候,李复要送她入宫,她只能入宫,谢逐要置她于死地,她连生死都只能不明,留下一句踪迹全无。
若她能不入东宫,离开李复,是否能改变这般的命运?
可若要离开,谈何容易?
纵然没有太子,李复身为李氏的族子,这些年也积攒了些势力,她想脱离李氏,岂是她一个人微言轻的舞姬能做到的?!
不如直截了当,能拖一阵是一阵,至少她表明心意,并不会像话本一样,不到三日就被送进宫。
李复遽然睁眼,眼中不复方才的暖意,冰冷的视线刺得宋莺莺头皮发麻,可她却还是倔强地看着他。
片息之间,李复又恢复那副温润公子的模样,窗外的碎光撒在他眼底,仿若真的有了温度。
可宋莺莺知道,并非如此。
李复此人,看着文雅君子,实则无心无情,最不喜有人忤逆他的意思。
犹记得,前世曾听到流言,李复送了一位舞姬给朝廷新贵,意在打探消息,扩通人脉,却没想到那舞姬似是爱上那新贵,妄想斩断与李氏的关系,最后在出门游玩时,溺毙在荷花池。
别院有风言,是新贵的正妻嫉恨舞姬杀了她,也有风言,是公子愤恨舞姬的背叛,杀人灭口。
当时觉着不可能,如今想来,说不定。
她实在是不很了解李复,纵然心悦他,可也仅是一厢情愿,他将自己看得透彻,宋莺莺看他却是雾里观花。
与之相较,她对谢逐反而更了解一分。
“为何?”李复仍旧是温柔的声音,目光之中似乎多了一丝关切,“你不久前才昏迷,有些事情尚不可知,且别过早相拒。太子殿下虽然权势滔天,可待人和善,殿下相中了你,必不会亏待你。”
宋莺莺从他话中听出避重就轻的意思,且先不论谢逐是否相中了她,就说那东宫,谢逐虽平日还算温和,可太子妃并不是个好相与的。前世不知明里暗里吃了多少亏,最后还是太子妃娘家倒台,她的日子才好过一些。
在她受磋磨的时候,李复又在哪里?
如今花言巧语哄骗她,不过是想让要个心甘情愿做他振族路上的踏脚石罢了。
“莺莺知晓,公子必是为我深思熟虑,可是......”
宋莺莺望着李复,眸中积攒的泪欲坠不坠,故意捏着嗓子道:“可莺莺心悦公子,不愿侍奉太子殿下。即使殿下有权有势,公子将他说得天上有地上无的,可他偏偏就不是公子!”
“公子莫要劝说,莺莺即便是老死在别院,也不想入宫!”
分明是声音低低,李复却觉着在心头炸响,凝视着宋莺莺的视线有些晃神。
在他回神后却只能看到宋莺莺毅然出屋消失在拐角的裙摆。
他觉着胸腔里各种思绪翻滚,仿佛像个深不见底的荒渊,要裹挟着他、侵蚀他,一时只觉脑仁刺痛无比,他不得不按着太阳穴,以求缓解这症状。
“公子,宋姑娘不愿,是否要强行送她入宫?”拂云不知何时入屋,他是习武之人,听力远超常人,自然未曾遗漏屋内的动静。但在东宫安插暗桩是公子必行之事,岂会因着宋莺莺几句话转圜。
“算了。”李复难掩疲惫,说道:“若非心甘情愿,反会弄巧成拙,先晾些时候。”
*
却说宋莺莺离了李复直接就回了自己屋子,先前堵在她院儿里的一干人等早就如鸟兽散各回各屋。
回屋换了件衣衫就往街上去。
虽在京城时间也不短,可她外出的次数两只手都数得过来,在摊贩上打听了几句,去了东市。
城中一百零八坊,东市最为繁华,叫卖人声鼎沸,宋莺莺穿梭出人群,找了间临街茶楼的二楼靠窗而坐。
她唤了小二来上了些瓜果茶水就开始摆弄方才在其他店处买来的香囊玉笄等男子所用物件。
既然已经拿心悦李复做筏子,就必须将这出戏好好地演下去。
话本里头说早早就失去踪影的她是李复和谢逐的心头白月光,李复放弃众多对他仕途颇有裨益的世家女,力排众议迎娶罗浮,令其改姓宋;而谢逐从各地搜罗与宋莺莺相似的女子,甚至最后还强抢李复之妻。
如今她先一步挑明对公子的“心意”,不求凭此能彻底改变入宫之事,但好歹麻痹住李复,为她离开李氏,离开京城争取几分机会。
“啪—”
身旁一声轻响,宋莺莺循声望去,地上躺着一条石青佩玉。
“哎!竖子!你给爷站住!”
宋莺莺刚拾起那佩玉,就听见后面一声怒吼,惊得手一抖差点把刚捡起的佩玉扔掉。
偏头看去,一身穿粗布半袖的矮壮男子,满脸横肉,怒目而睁,冲着前面人就骂道:“你抢了我等的茶食,就想一走了之?!东市不长眼的人可越来越多了,哼哼!也不打听你周爷爷是谁,就敢黄爷的场!”
有人闹事,原先热闹的茶楼顷刻间寂静下来,众人的目光都移向矮壮男子所指之人。
那人似是被众人注目,隐约觉出不对,转过身来,再看见矮壮男子的时候,面中疑惑之色渐消,道:“方才已与兄台解释,家中事急,无意冲撞兄台。且抢食之事从何说起?某虽撞翻兄台的吃食,银钱也尽数赔付,不知还有何不妥?”
只见他白衣墨衫,虽非名贵材质,可也平整妥帖,相貌堂堂,举止从容有度,言语不卑不亢,沉稳得宜。再看那矮壮男子,衣衫脏污,络腮胡子,言语粗鲁,登时高下立见。
有人出来打圆场道:“这位兄台虽与你相撞,可也并非有意,得饶人处且饶人……”
也有人看是认识那矮壮男,道:“周大你也好意思!也不瞧瞧人家公子的衣袖都染上你身上的污泥了!赔了吃食钱就得了!”
……
见这么多人帮着对家说话,周大不乐意了,拔高道:“谁说他赔了银钱?!分明就没有!”
“哗——”人群瞬间喧哗,交头接耳,眼神止不住地往两人身上窥探。
宋莺莺一直未言语,在墨衫男子回头之时就已愣住。
——俊容仪秀,萧肃清举,颧骨上一点淡痣,非但不曾破坏美感,反而更添惊心动魄之意。
可宋莺莺并非为此人容色而惊。
而是这人,分明就是在谢国为质十余载,一朝回国承继王位,打得谢国兵败的崔国质子——崔玉!
宋莺莺眼前仿佛又浮现献舞那日,她死前那一眼,崔国新国君眼中无悲无喜,未曾有丝毫情绪,举杯洒下热酒,氤氲的酒雾气蒸腾。
那周大举止粗鲁,步步紧逼,眼看沾满油污的手就要抓住崔玉的衣袖,宋莺莺权衡再三,终于开口道:“这位先生已是将他的钱袋都赔给你,却还要得寸进尺,真当这长安城是由你说得算吗?”
音调婉转,言辞平静,却是透着缜密的心思和观察力。
崔玉循声看去,看到离他很近处,端坐着一位容色姝丽的女子,燕尾髻垂于肩上,藕荷色内衬搭着苍色纹叶外衫,颇有清透聘婷之感。
周大没想到居然还有人敢出言相拦,一看宋莺莺,冷哼冲道:“爷的事情哪里轮得到你个小娘皮说道!!滚一边去,别给自己找不痛快!”
宋莺莺一双明眸定定地看着他,平静又仿佛蓄着力量,轻笑着道:“我可是在帮你,惹了不该惹的人,命都得赔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