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Blue Moo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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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烬会注意到博士的问题，是因为她认出了自己明信片上的那一句话。
“能等来的只有衰老”——用希伯来语来写下的一句古老谚语，泰拉不存在这样的语种，类似可做参考的也没有，这种语言在他们原本的世界里也算得上冷僻，所以这位沉稳的女士并没有在语言方面抱有太多期待。
但出乎灰烬的预料，博士认得这种文字。
她认真确定过，不是巧合，也不是因为博士的过于博学将这种文字认作另外一种本地语言的变种，按着她本人的说法，她对这种语言其实不算精通，但是日常交流和读写并不成问题。
……灰烬不觉得能轻松阅读圣经的水准还能被称为不算精通。
这让灰烬对博士起了好奇——并不是战车那种纯粹出于年长者心态的迟来疼爱才去询问，她以一种更加客观的立场在好奇博士这个人，乃至于她身后真正的秘密。而她并不打算用自己的小技巧去隐瞒这样一位年纪轻轻就已经身居高位的年轻指挥官，她直白地和本人提出了自己的诉求，并得到了相应的回应。
一个助理位。
近距离的观察，能得到很多连本人都不会注意到的珍贵细节。
“我有一些问题，博士，希望您可以为我解答。”
“当然可以，女士。”
“您可以直接称呼我为灰烬……当然，如果将来有机会，也许您会称呼我艾丽萨。”
助理需要帮忙博士负责很多工作，除了基础的文书整理以外，她很清楚这里不乏会因为担心她的工作量干脆伸手帮忙处理一部分文件的类型，灰烬自认为自己始终只是个外人，不该越俎代庖……但是真正注意到她工作范围的时候，还是跟着吃了一惊。
不算已知的战场指挥安排，人事部档案的相关审核，罗德岛与其他各个势力及公司之间的贸易合同与商务协议……除了因为身体原因没有加入医疗部以外，她几乎可以说是总揽罗德岛的全部核心工作，而且看医疗部的态度，她似乎也不是不会，只是因为罗德岛更需要她战术指挥方面的能力，而且因为身体原因，别指望博士会以病人之外的身份出现在医疗部。
一个令人惊叹的全才。
灰烬和自己的队友们做出评价，不仅仅是她在战术指挥方面的才能，应该说，她每一方面的能力都足以让她在这个领域里受人尊重。
她忽略掉战车脸上那种与有荣焉的骄傲表情，在更换掉她助理位的空余时间里，灰烬回忆了一下自己当年的毕业论文，这个世界对与源石和法术的依赖远超想象，无形之中限制了机械工程方面的相关发展，比如说在他们世界里可以轻松大规模量产的子弹在这里即使是罗德岛这种顶尖企业也需要费尽力气才能弄出来一点点。
她拿着那份回忆了七七八八的毕业论文，放在了博士的办公桌上。
博士看了一眼，然后笑容消失在了她的脸上。
“……这是什么？”
灰烬第一次在这位好脾气的指挥官脸上看见这样复杂的表情，她沉思了一会，还是决定老老实实地回答：“是我曾经的论文，博士……能遇到您这样的人物机会实在是太过难得，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您能指点一下。”
博士翻了几页，然后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
艾丽萨·科恩，代号灰烬，她从博士的脸上看见了一点非常熟悉地、一度以为已经被她遗忘在年轻时记忆碎片里的一种非常压抑复杂的沉重感，通常来讲，这种沉重感会出现在她的导师，以及其他需要指点年轻人论文的教授身上。
在某个极为特殊的时间段里，从他们的眼睛里，仿佛看见的不再是一个个生机勃勃作为祖国未来希望的明日之星，而是什么会用两脚行走披着灵长类皮囊的愚蠢生物，对于文字的理解仅限于用名为爪子的肢体部位握住笔然后胡乱涂鸦，然后他们会非常骄傲地把这份涂鸦交给他们的老师，并觉得这应该是个跨时代的成果，至少一份世界级的顶级奖项证明他们有多么天才。
博士似乎也很想这么干，但是她忍住了。
“您的过去是……”博士的语气很沉稳，沉稳地让人怀疑她是不是在思考什么罗德岛濒临毁灭的可怕问题。
灰烬无比谨慎地回答：“我本人是特拉维夫大学的工程学理工学士。”她马上从对方的脸上判断出信息接收内容的细微差距：“您不知道这所大学，是吗？”
博士抬起眼看着她：“这是很严重的事情？”
灰烬抿了抿嘴，神色平静地回答道：“不是，博士。”
地位和荣誉都可以通过第三方获得，唯独学术能力本身做不得假，在博士身边工作过的灰烬不会怀疑她的这个称呼是来自于金钱或是什么其他的灰色交易，但是拥有如此高水准的能力却不知道一所世界顶尖的大学？
最后博士一脸用仿佛需要面临世界末日一样的严肃表情留下了那一份论文，抽空托人还给她的时候，已经是数天之后的事情。
灰烬女士认真阅读了这份可以说是完全彻底重写了一遍的论文内容，怀抱着一份无与伦比的复杂心态，她和自己的队员们解释这份论文现在的价值。
“……这是跨越时代的，跨越领域的，远远不是几十年或是几代人就能积累出来的成果。”灰烬深吸一口气，和她的队员们强调了这里面的一点细节：“……她在迁就我……但是时间和知识方面的跨度太大，以至于这份‘迁就’之后的结果仍然让我觉得哪怕单纯阅读也太过吃力；
这并非有意为之，各位，像是我们去和孩子们用成年人的心态解读什么是最基础的运算方式，一些对与成年人来说完全不需要思考的东西，他们已经无法理解孩子为什么还要花费大量时间从一加一等于二开始学习。”
博士不知道特拉维夫大学，灰烬不觉得会有什么事情是能摧毁这样一座世界顶尖的高等学府……除非再一次大胆猜测，她所处的时代，已经到了不需要分离出各个国家不同大学的时候。
“全人类联合起来？人类命运共同体吗？”闪击开着玩笑：“如果人类真的能做到这一步那我们就不会站在这儿了，话说如果连学术都没有国家和种族的隔阂那得到了什么时候啊？……世界末日吗？”
他的话音落下，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安静了下来。
艾丽萨·科恩在这片死寂的氛围里，有了一个新的猜想。
***
她拿出来一盘棋，摆在了博士的面前。
我对国际象棋研究不深，但也可以下。
她坦然迎向指挥官的眼睛，在黑子的一侧坐了下来，好在这里的规则与我所知相差不大，我猜测我应该可以借着机会和您下一盘棋——靠我之前积累的那点浅薄底子。
“您在对我进行侧写。”博士挪动棋子，眉眼不动，“您得出来想要的结果了吗？”
“……是的，博士。”灰烬回答。
每个棋手都有自己习惯的起手式，博士会转换自己的风格，但是仍然遮掩不住一些习惯性的偏好，灰烬观察着面前的棋盘，得出了一个总结。
“非常标准的……南斯拉夫进攻。”她轻声说道，“您落子的果断远超我的想象。”
用旁观者也要为之胆寒的惨烈厮杀换取巨大的胜利，将战场转化为最残酷的绞肉机，投入无数生命和灵魂铺垫出一条通往胜利的路……
残忍，但是好用。
但是无论如何，南斯拉夫进攻仍然是无数国际象棋大师费尽心血得出的结果，并且作为世界公认的对龙式变例的最佳应对手段。
博士落子不会有思考战术和布局之外的犹豫，可如果这是战场呢？
她想起来战车和我讲过的那些描述：一个不计代价的恶灵，无数次付出巨大牺牲的战场……执棋者被人仰慕，可得到更多的仍然是恐惧。
灰烬在战场上听见过塞雷娅女士对博士战术的询问，于是她试图在这场棋局里证实一个猜想：她和传统的战士不同，与特种兵们所熟悉的战场指挥也不一样；博士的确足够聪慧，但是在她无数的能力里绝对没有经受过专业的战术指导训练，她的指挥方式，更像是将棋局化入战场，将所有鲜活的生命视作掌中的棋子。
……违和感。
……挥之不去的违和感。
灰烬看着面前的棋盘，缓缓抬起头。
“容我冒昧问一句：……您没有接受过系统的战术指挥训练，您曾经的学习范围根本不曾涉及到这一项，是不是？”
她的侧写已经趋于完成，但是唯有一项不一样。
当然这一项能力同样是无与伦比的出色，只是和她所有的形象对比起来，显得那么的格格不入。
——这位年轻的指挥官曾在过去受过很好的教育，被灌输的全都是最顶尖的知识与技能，教授她知识的这些人不会仅限于某一个领域，某一个国家；他们告诉她那么多，恨不得将所有的东西都塞进她的脑子里面去……但是这里面有一部分已经不仅限于学术方面，那是生存本身。
女士所有的经验和履历都在告诉她：没有人会在知道自己的学生未来会在本领域取得极高成就的前提下，还舍得让她放弃现有的研究成果，转而去学习商业金融相关的知识……她的老师不会，她的同事不会，她的国家更不会。
除非他们全都觉得，这也是必要的。
【因为学会这个，要比其他的东西更容易在陌生的环境里活下去。】
……这么多的能力里面，博士只自学了一项，作战指挥。
“这涉及到罗德岛的一部分过去，我不太确定是不是要在这里和您提起……何况您的情绪有一点小小的不对劲，女士。”
博士的眼神仍然波澜不惊。
“我的情绪很稳定，博士。”灰烬的语气有些发冷。“倒是您，长官，我觉得您的问题可能比我想象得严重得多。”
博士坐在她的位置上，没有动。
她很平静地目送着这位合作干员离开了她的办公室，然后她抬起手，摸了摸凑到自己旁边的黑色猫咪丝滑如绸的美丽皮毛。
影子悄无声息地立在她的身后。
“灰烬不是这种会因为一点小事就动怒至此的暴躁脾气，罗德岛的内部可能出现了一点不可见的小问题……考虑到一些特殊情况，这项工作之后我没办法交给罗德岛的其他人，所以你得替我看看，傀影。”
“仅仅只是因为她在因为您的事情生气吗？您对于他人的好意总是不愿意全盘接受。”
“我宁愿是我在多想，但是多想想总归不是什么坏处……好了，去吧。”
一向无条件服从她命令的影子这一次却有些许的迟疑。
“我不太确定是否要在这个时刻离开您……即使现在并非黑夜，黑影也不曾离开你的身边。”他举起一缕银白的长发，如同维多利亚那些高贵优雅的绅士致礼一般俯身亲吻，傀影抬眼看见博士回望自己的目光，不由得跟着缓缓叹息一声指挥官一贯的不解风情。
刺客最终还是驯顺隐去了自己的身形，只留下了一句最后的叮嘱。
“小心你那些不合时宜的睡意，博士。”
***
艾丽萨·科恩还不至于拿着这个近乎荒谬的猜想去质问罗德岛的那些人，但是她看着战车，莫名从自己会为了博士骄傲的这位可靠队友身上感受到了悲哀，一种只有为了维护世界安宁的战士之间才能理解的……悲哀，与愤怒。
他们的这支队伍，存在的意义是维护可能根本不会存在的世界和平——但是正因为比任何人都清楚战争的恐怖之处，所以才能比任何人都理解一位顶尖学者的价值。
灰烬参与了几次他们的作战内容，但是战地指挥官指挥得越好，越能得到其他人的信赖和期待，灰烬就越觉得愤怒。
战车发现自己的队长在纯粹因为博士涉及战场这件事而发火。
“没有任何一个家庭、没有任何一个国家、乃至于没有任何一个文明，花费如此巨大的心血去培养这样一个人才……就只是为了让她上战场！！！”
她的怒火来得猝不及防，让所有的队员都有些手足无措。
战车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女士很疲惫地坐下来捂住了脸，语无伦次的和她的队友们道歉。大家安慰了几句，暂时将这些归结为她可能是精神压力太大了。
霜华给她留了一杯水，其他人早一步退出去给她一个独处的空间，艾丽萨·科恩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做着深呼吸，没有注意到她的终端闪烁了几下，短暂出现了屏蔽信号的提醒显示。
当夜，灰烬在自己的床铺上辗转难眠——积累的压力在骤然爆发之后她没有感受到解脱，有的只是更加不知所措的空虚和完全无能为力的痛苦。
她在逼迫一个学者上战场。
——单单是思考这一件事情，就足以让为了维护世界奔波半生的士兵感受到几近窒息的痛苦。
此时她的终端再度闪烁起来，有人……或者说有什么存在，给她发送了一段非常普通的视频。
灰烬反复确定，发过来的似乎就只是一段很简单的记录影像，她不知道这代表了什么，但是这终端本身就是罗德岛配给，若要有问题他们早就会有反应，女士安静做了一会心理准备，然后按下了开始。
画面首先摇晃了一会，率先出现在屏幕上的是一位年轻女性的脸，她似乎是在调整镜头的位置，然后她拉开距离在镜头下显示出了全部的样子，灰烬注意到她身上的衣服制式和博士身上那一件非常类似，而背景环境，似乎正是罗德岛的某一个地方，只是没有印上现在的这些图标标记，更像是刚刚建立的纯白无瑕。
有谈笑声由远及近，语言是令灰烬无比惊愕的熟悉乡音，下一刻出现在镜头里的人影不再是泰拉大陆的各类种族，他们的肤色，容貌，语言，全都指向了艾丽萨·科恩已知的那个答案。
——人类。
其中一个拍了拍这名年轻女性的肩膀，大咧咧的问道：“把摄像头夹在这儿你这是在准备拍谁呢，普瑞赛斯？”
“在录[——]对吧？”旁边那个笑着答，立刻被同伴怼了怼：“不是说了上了这里以后就不叫过去的名字了吗？”
“没关系，让普瑞赛斯做后期处理就是了。”
“别给我增加无聊的工作嘛。”叫做普瑞赛斯的年轻姑娘有些嗔怪的抱怨起来，“今天是决定她代号的关键时刻，我可不想错过这种重要时间。”
“话说她们那一组用的是《圣经·旧约·创世记》是吧？我还以为她会跟着中将那边的小组，选她本国《山海经》或是其他什么之类的……？”
同伴唏嘘一声：“因为老师偷偷威胁她啦，说如果不跟着他们走他就要申请后勤部的负责人做一个月的炸鱼薯条，还是不给番茄酱的那种。”
“……啧，诡计多端的英国佬。”
“——我是不是该谢谢你们几位没有用更夸张的形容来称呼我？”一道明显更加沉稳老成的声音融入其中，极为标准的英伦腔调，头发花白的老绅士身后跟着穿着白色大褂的年轻女性，黑发黑眼，比起灰烬更加熟悉的那个样子，这段录像里她的样子是陌生的，明显要比现在更年轻，更自在，也更加意气风发。
老人拍了拍自己学生的肩膀，语气带笑。
“刚刚确定了她的代号，‘示拿’。”
普瑞赛斯露出一点不太赞同的表情。
“这个意向不太好呢，先生……我们都知道巴别塔的故事……”
老人露出宽容的微笑，对着普瑞赛斯摇了摇头。
“不，孩子，你不要过分注重这个故事的结局——我们要看的只有现在，我们旧日的祖先在洪水过后决意不再将希望放在代表了上帝承诺的彩虹上，他们做砖，建塔，建造越过神明恩赐的巴别塔，正如我们无数次所说的那样：‘来吧，我们要建造一座城，和一座塔，塔顶通天，为要传扬我们的名，免得我们分散在全地上。’”
年轻人们纷纷回答：
“知道了，诺亚教授。”
教授对他们说，我以你们为荣，孩子们。
“——我们已经站在这里，我们也会一直站在这里。
无论‘诸神’摧残多少次我们拯救人类的巴别塔，只要示拿地仍在，只要我们仍在，我们就能反复无数次的，重新把这座桥梁建立起来。”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Blue Mo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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