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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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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醒来时,身上穿着鹅黄色的衣裳,怀里抱着一大包桃花酥,我叹了口气,原来是做梦啊,吓死我了。
我喊娘,喊好几遍都没人应。
大半天我才反应过来,这不是做梦,但我一时半会儿也没搞懂是什么状况。
我穿着亲娘做的衣裳,抱着桃花酥走到大街上,没有人听到我说话,好像也没人能看到我,好几天后,我才意识到,我好像已经死了。
想我芳龄十四,活着不仅被狗咬了三次,还不明不白的死了,那简直太惨了。
我又花了一些时间,弄清我的夫婿也死了,并且是被扬州林府的二公子砍了头。
我二哥竟然把我夫婿杀了?
恨了二哥一辈子,竟然这一刻有点感激他。
因为我的夫婿真的太丑了,他还打我。
可是我还是没搞懂,二哥杀人的动机。
我又想起三哥,我最牵挂的就是三哥,于是打算回扬州,我现在是孤魂野鬼,所以飘回去很快,只用了一天半。
林府正敲锣打鼓的热闹,我飘进人群中,看清是三哥在成婚。
我怔然几秒,心中不知何滋味。
我没看见爹爹,也没看见大娘子,府里飘了一天才知道,当初二哥杀了我的夫婿,真是闯下滔天大祸,爹爹被气死了,大娘子如今在乡下,如今府里三哥在当家,娶的是当初被赐婚给二哥的千金小姐。
我还确切的知道,原来我已经死了七年之久了。
张府的大黄狗老了,趴着都不动了,林府的热闹半夜才散尽,我鬼使神差的飘去了二哥院子。
真是人走茶凉,一片荒芜。
哐当一声,我寻声飘去。
倒地的那小生浓眉细眼,左下巴有一颗黑痣,也是因为这颗痣,我才记得他是二哥身边伺候的。
另我更吃惊的,漆黑的夜里,三哥穿着喜庆的大红袍,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阴翳。
三哥走后,我走近那小哥,蹲在他跟前看他。
他瞪大眼,用最后一口气说:“小五。”
嘿,这斯能看到我诶?
好啊,那他也死了。
我顾不得管他,跟上三哥,三哥像月光一样温和的走着,我跟在他身后,唤了好几声三哥,可他没听见。
三哥停在婚房前,抬头看月亮,我也跟着看,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可三哥看着很是悲伤。
“小五。”
我听到三哥喊我名字。
我惊喜不已,三哥还记得我!
我努力飘到他跟前晃来晃去,可惜我没有形态,甚至连影子都没有。
我就这样看着三哥进了房间,没多会儿,烛火熄灭了。
我在林府飘了好几天,每天看着三哥吃饭睡觉办公,他的娘子真好看,他看着也幸福。
直到有一天,我听到一道声音不断唤我小五。
我转头,看到前几晚死了的那小哥。
“小五,小五,你还记得我吗?我啊,就是二少爷身边的小板子啊。”
恰是三哥从书房中出来,这小哥突然像张府里发疯的大黄,扑向三哥疯狂撕咬吐口水。
我:……
“你干什么?”我问他。
他说:“这伪君子,这杀千刀,这狗贼,就是他毒死了我,这忘恩负义的狗东西。”
我:“三哥不是这样的人。”
小哥大为愤恨:“他就是这样的人,他虚伪假善无比,整个张府就他最假,他讨好大娘子,讨好林小娘,讨好大小姐四小姐,甚至连你这没什么价值的都不放过。”
我:……
你骂他还是骂我。
小哥说:“当初我在二爷身边伺候,他就把我收买了,二爷每次使唤我给你送去的吃的用的穿的都被这狗东西截胡了,真真是会借花献佛,不要脸。”
我:……
我傻了。
“这杀千刀的,万府小姐明明最中意二爷,要不是二爷入狱,要不是我从中帮衬,他能娶到那千金?他能坐到林府老爷位子?去他娘个乖乖。”
听小哥骂了一天,他嘴里的三哥跟我印象中的三哥真是大相径庭。
突然小哥问我:“你去看二爷吗?”
我疑惑,“二哥还活着?”
小哥道:“对啊,当年恰逢天子上位第一年,特赦天下,所以二爷没被砍头,一直关在大牢里。”
小哥又唏嘘:“二爷对你可真好,大娘子不许他跟你来往二爷还惦记你,经常让我给你送糖吃,虽然我最后都给了三爷。”
我:……
我跟着小哥在大牢里见到了二哥,二哥跟以前不一样了,以前的二哥,穿金线的锦衣,骑红棕色的烈马,一打马,整个人眉眼飞扬,嘴角笑容恣意。
那时好多小姐姑娘都说二哥鲜衣怒马俊得不行。
现在的二哥我都快不认识了,头发散乱,甚至鬓角已经苍白,住的牢房又脏又臭,老鼠蟑螂到处乱窜。
而二哥就这么呆滞的坐着,不为所动。
小哥唏嘘不已,可怜二哥。
我问他为啥二哥要去杀我夫婿,小哥摇头说不知道。
二哥混得太惨了,我好可怜他。
没多久,小哥说要赶去投胎了,问我走不走,我看看二哥,说过几天再走。
小哥提醒我,说切莫过了十五,不然就投不了胎了,他还告诉我,别附身到人身上,次数多了自己会灰飞烟灭的,就没魂魄了。
我大惊,还可以附身?!
我观察了几日,二哥日子是真的惨,每天只有一顿饭,还是馊饭,更别说有肉。
每天只有一碗混浊的脏水可以喝。
身上衣衫破烂,硬砖砌起来又窄有小的石床睡觉。
二哥是大娘子生的,是林府的嫡子,那从小过得都是锦衣玉食的日子。
这破日子,二哥怕是很想死喽,我觉得。
看二哥实在太苦,我附身到了一看管牢房的小斯身上,一次两次没关系的。
我每天偷偷给二哥送肉吃,还给他的牢房捉老鼠捉蟑螂打扫卫生,给他买了过冬的棉被。
一直不为所动的二哥终于抬起头看我。
黑色如岩石的眸子,让我一怔,二哥虽然臭了,但好像,骨子还是很好看的。
我不知作何反应,于是对他呵呵一笑。
他应该是很久没说话了,嗓音破铜锣的暗哑,他说:“傻。”
我:……
难道我这皮相很傻。
逐渐的,我和二哥熟悉了,他偶尔会回答我的话。
他估计是很久没说话了,有一次竟然拉着我聊了很久,而后他抱歉,我说没关系。
我想问出他为什么杀我夫婿,于是跟他慢慢套话。
我问他,“你被关多久了啊?为什么被关进来?”
他仰头叹口气,说:“记不得,五六年?七八年?想不起。”
我突然心里就很难受。
我以为接下来他就要跟我说他入狱的原因了,没想到,他突然说:“我妹子死在了荒郊野外,我找到的时候她都生蛆了,滂臭,还泡发了,涨得跟头猪一样。”
我:……
我死得那么惨吗?
“我妹子又傻又可怜,从小没人疼没人爱。”我看到他眼睛里闪起了泪花。
但下一刻就看不见了,因为他低下了头。
牢房很安静,他捡了个石头,在地上一笔一划的写,他使了很大劲,手背青筋翻起来,石头和地面摩擦出呲呲的声音。
我看着他写了大傻子三个字。
对,就是大傻子,我以前见他写过。
他却手指指着地面上的字道:“她叫林芝儿,就是这三个字。”
我:???
快到十五了,我要走了,去投胎。
没我附身后,二哥的生活质量直线下降。
我走了二哥怎么办啊。
听说天子十五要祭天,要杀一批犯人,惩罚罪人的罪孽,向上天赔罪。
二哥被选中了。
二哥没有任何反应。
我听说了刑罚,听说是把人手脚绑起来,用湿纸一层一层往脸色盖,直到把人闷窒息。
因为那样不会流血,不会触犯到天神。
我突然想起很久以前的一段记忆。
四姐姐推我把茶水洒在了二哥上。
二哥那娇贵的身子一下子翻起了水泡,他嗷嗷嗷的叫。
大娘子打得我转圈圈。
我被打怕了,发誓要离二哥远一定,他身娇体贵,轻轻一动就要破皮出血。
二哥那娇滴滴的人,竟然要遭这种罪。
我很渺小,我没办法救二哥,我一直苦恼怎么在投胎前能让二哥死得不太痛。
突然有一天晚上,二哥拉住给他送饭的小斯,也就是我附身过的那小斯。
二哥五根手指紧紧拽着他袖子,盯着他道:“能帮我洗个澡吗?再帮我换一套干净点的衣服。”
那小斯轻松就挣脱开,恶狠狠道:“滚。”
其实二哥四肢已经断了,刑罚的嫌处刑过程中犯人乱蹬乱踢,于是今早二哥和一群其他犯人被拖出去打断了双手双腿。
我什么都为二哥做不了,很伤心。
十四那晚我附身到了小斯身上,给二哥带去了干净的衣服,还给他擦了身体。
我太囧了,我一辈子没碰过男人的身体,一双手都在抖。
二哥应该也很尴尬,所以他就跟我聊天分散注意力。
我给他擦瘦骨嶙峋的背脊,他说:“我有天晚上喝醉了,跑去把小妹的夫婿的头砍了,所以进了大牢。”
我动作一顿,“很后悔吧。”后悔那么冲动。
我又给他擦肚子,好久他说:“不后悔。”
“一个人都不疼她,死了都不给她撑腰。”他又说。
二哥真是脏,我换了两盆污水。
他的四肢像是没有筋骨连接,我能从大腿根把他的腿拉到头顶,我抱着他的大腿擦,二哥这时咳了两声,委婉说:“也许这姿势不太文雅。”
我一怔,低头看,看到了我从未见识过的东西。
那是比两节大腿还强硬的擎天柱。
我脸红了,二哥又尴尬的转话题,他突然说:“不过那姑娘小白眼狼。”
“她不懂嫁的人好不好就答应了要嫁,傻,不过也不能怪她,因为我都救不了她。”
“真遗憾,她出嫁都没看我一眼。”
明天二哥就要上路了,可能他死了我就能见到他了。
所以很想告诉他不要遗憾。
但我心里还是有点难过。
我看过被行刑的人,看着真的很痛。
他们的四肢动弹不了,可是胸脯剧烈的颤抖,脖颈的青筋涨得快爆炸,一鼓一鼓的,直到瘪下去,不再动弹。
太痛了。
我问二哥明天怕不怕,二哥说:“没事,很快的。”
其实他知道这种杀人方式是最慢的,痛苦被无限延长,最为绝望。
隔天十五,二哥早上被行刑,我想,我替二哥顶一顶,下午再跟他一起去投胎也是行的。
于是行刑那一刻,我附身到了二哥身上。
潮湿的纸一层两层三层,不断在二哥脸上堆积,越来越厚,越来越重,我感受到了无法畅通喘气的闷涨。
这种闷涨逐渐变得刺痛,拉扯全身,撕裂神经,比一万把刀刺入身体还痛苦。
因为不能痛快的断气。
我突然很高兴,幸亏我附身到了二哥身上,我从小吃苦不怕疼,但二哥不一样,不然这刑罚他得痛苦死。
我感觉自己的意志也跟着沉睡下去。
就像一缕烟,它逐渐的散了。
我意识到,我的魂魄正在消失。
但我已经无法控制了,我和二哥正一起死去。
我的魂魄彻底消失的那一刻,二哥全身一抽搐。
他的断手里,五指紧紧握着手里的那个丑香囊。
二哥没有流一丝血,连死相都比任何人要安宁好看。
大傻子,二哥干干净净的来见你了。